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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 下——by逆旅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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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周五。张皓天被英明派了买干粮零嘴的公差(自然是英明为了支开他,好“补偿”陈晨的计谋),于是一放学就先去了超市,拣英明和自己爱吃的、甜的咸的干的湿的买了好几大包,一时都忘了背包的工作向来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他回到家,把右手上拎的购物袋放下,刚想敲门,忽然隐隐约约地听见屋里传来一个自己不大熟悉的声音。张皓天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握成拳正欲敲门的右手,往四周看了看,鬼鬼祟祟地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听了十几秒钟,张皓天把耳朵从门上挪开,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努力在一片混沌的脑海中进行思考,许久才有了一点主意。只见张皓天蹑手蹑脚地把购物袋拎起来,又重重地放下,故意搞得里面的瓶瓶罐罐咣当作响,又以造成巨大噪音的方式地把手伸进兜里掏钥匙,同时还伴随着好几声干咳。

还没等他把钥匙从兜里“掏”出来,门已经开了,是英明开的门。而陈晨陈神情慌乱衣衫不整地站在不远处的厅里,两个人都面红耳赤,直愣愣地看着他。张皓天笑了笑,说:“干嘛呢?就别搞欢迎仪式了,过来帮把手啊。”

英明接下了一个大塑料袋,陈晨也赶紧上前接过了另外一个,又关切地问起了他胳膊上的伤。

“好了。”张皓天捋了捋袖子,便拎着手上的东西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王翔也来了,四个人在厨房里挤作一团,一面七嘴八舌地恭维英明贤惠温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面偷吃各种原材料。

英明拿起一根被咬了一截的火腿肠,把菜刀一拍,怒道:“这是谁干的!别给我在这儿添乱,滚滚滚,都滚外头凉快去!”

“我留下给你打下手。”陈晨举手申请。张皓天斜睨了他一眼,带着王翔到客厅去了。两人在电视机前坐着,看体育新闻报道两个大胸女选手的网球比赛

“啧啧啧,叫得这叫一个浪,我以后也要去学网球。”王翔对选手们底线抽球时的叫声发表评论。

张皓天刚想搭话,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声尖叫,他不禁回头张望,又听见里面传来陈晨的笑声,便又扭过头来,懒懒地半躺在沙发上,把准备要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王翔也朝声源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小声问道:“诶!这陈晨是个啥人呢?我怎么觉着他老在骚扰我们家明子似的。”

张皓天瞟了他一眼:“怎么着,是不是你们家明子原来老粘着你,现在被别人占着了,你吃醋啊?”

“滚!”王翔一边伸手过来掐张皓天,一边从脖子根开始一路往上发红,嚷嚷说:“我看你丫才是!天天跟老三睡!早不知道干出点啥来了!”

张皓天一边捏着王翔的拳头跟他顶牛,一边笑着打趣:“哦~原来不光吃别人的,还吃我的醋呢。怎么着?是不是特想跟老三睡啊?是不是一边想还一边,啊,做点‘手工活’啥的!”

王翔发一声喊,扑到张皓天身上,两人遂嘻嘻哈哈地你胳肢我我胳肢你地扭做一团。

英明在厨房里正在两个炉子和一块砧板上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听见张皓天在里屋和王翔闹得开心,不知从心里的哪个角落泛出来了一股醋味——他今天可没做凉菜。陈晨在旁边一边削黄瓜皮一边吃黄瓜肉,准备着青瓜炒虾仁的材料。

“嘿,嘿,嘿,有你这么削黄瓜的么?削完了也不剩下什么了吧。”英明伸手夺瓜,又说:“就洗洗连皮切就行,炒出来颜色比较鲜亮。”

陈晨握住英明的手,咬着黄瓜的一端,递到英明嘴边。英明不自觉地往客厅的方向瞄了一眼。那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他感觉张皓天已经知道了在他进门前自己和陈晨正在做些什么。他再也不想让这种情形发生了。

英明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咬了口陈晨嘴里的黄瓜,转过头切菜去了。陈晨本想借机和英明进一步地缠绵一下,但见英明如此,也只好“硬生生”地撤到一边,把剩下的黄瓜吃了。这黄瓜有点老了,涩,还有点苦。

一开了火,菜很快就炒齐了。他今天做了四菜一汤,除了没了青瓜的青瓜炒虾仁之外,还有张皓天的最爱糖醋排骨,陈晨的肉片茄子,王翔爱吃的冬瓜丸子汤,还有一个凑数的西红柿炒鸡蛋。英明端着米饭走到客厅的时候,另外三个男孩儿早已经饥肠辘辘地围着餐桌坐好了。他一时觉得自己相当幸运——老天把这么三个让任何gay都无法抗拒的尤物搁在了自己身边,但这也许也正是他的不幸,谁知道呢。

动箸之后,人人都称赞英明的手艺确实好,做的菜不论色香味,个个都像那么回事,比起掌勺多年的专职家庭主妇不在话下。

“诶哟,老三真是烧得一手好菜啊,”王翔说:“要是个丫头我就娶回家了!我们家老太太味儿都尝不出来,做的菜不是甜了就是咸了,哪有这水平!”

“怎么着,把我娶回去就是给你当老妈子啊?起头一刀就先把你废了。”英明很愤慨地说。

张皓天偷偷拿食指在王翔腰上捅了一下,王翔回头看他,张皓天冲他别有深意地眨了眨左眼。王翔的脸“唰”就红了,赶紧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

陈晨听说有人要娶英明,心下便生不快,也说:“要娶我可先娶啊,俺们俩那是早定下来的了,是吧明子?”

英明听见这话,觉着头皮“哗”一下就炸了,只好干笑了两声,赶紧端起碗来吃饭,同时偷偷地拿眼瞄着张皓天。陈晨还正不知底里地冲英明挤眉弄眼,居然那边张皓天已经开口了:“哪儿就轮到你了?我八百年前就管英明他妈叫过丈母娘呢。”

“这我作证,叫了好几年呢。”王翔也插嘴说,一边说也一边伸中指回捅了张皓天一下。

陈晨一怔,往英明脸上看去,想要和他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孰料却看见英明的眼光只落在张皓天一人的身上,没有愠色,没有不快,只有一抹深藏不露的神秘笑容。陈晨只觉得有人在他心上先浇了一盆冷油,又点起了一盆烈火,他捏着拳头,腮帮子的肉都硬了,试图佯作调侃(但此尝试完全失败,所有人都听到他语气中的愤怒)地说:“八百年前?八百年前不光没你,你祖宗八代还不知在哪儿呢?”

张皓天放下筷子,和陈晨互相冷着脸对看。王翔见场面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咱也别光自己这儿热闹,要说也等三儿隆完胸,看看大小再说罢。”

众人皆笑,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英明也说:“你们那几张臭嘴趁早都闭上,我辛辛苦苦做一桌菜,就落了一身取笑,下回再也不做了!”

大家于是貌似又恢复了常态,但饭桌上诡异的气氛,却持续了一整晚。

31号下午两点,一列K字头的火车带着两个头一次单独外出旅游的小孩儿,正点驶出了北京站。

英明惬意地靠在笔直笔直的硬座上,透过车窗研究着窗外铁轨的分分合合。多么优美的钢铁奇迹啊!他从小就喜欢火车,喜欢看火车冒着烟飞驰的雄姿(可惜的是,如今的火车早已不冒烟了),喜欢听车轮轧过铁轨的接缝时“咯噔”、“咯噔”的声响,甚至喜欢闻内燃机车停靠的站台上那种混杂了多种气息的味道。

火车包含着这样一种哲学:如果是在正确的轨道上,又有合适的轮子,那么即使千吨负载,也可以飞奔向前;只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许看不见轨道,或许找不着轮子,不但难以前行,而且稍微沉重一点的负担都可以把他压垮。

每每在列车开动的一瞬间,英明的心里都会泛起一种恍惚,他想,大概生命就是这样开始的吧:在恒久的混沌和静止中,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外力改变了一切,它缓缓地开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只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才会慢下来,慢下来,直到完全停止。

就在英明和张皓天的兴奋正要被6个小时的旅程消磨殆尽的时候,列车停进了泰山站。英明小时候经常坐火车从这儿路过,那个时候的站名还叫泰安站,改过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子曰:必也正名乎?

英明从车上跳了下来,闭上眼吸了口气——还是内燃机车那独有的气味。他身边的人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两个人便一块往出站口走去。

他们两人肩并肩走着。张皓天的肩上背了一个大号登山包,里面乱七八糟地装着水壶、毛衣和各种零食,英明则斜挎了一个乖巧的牛仔小包,上面有一只大米老鼠,和他人搭配在一起,显得很可爱。

张皓天笑着说:“就说我比你高一点,也不能我一人抗这么大一麻袋吧?旧时候地主剥削抗活的,也没这么狠啊。”

英明解释道:“听说过什么叫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么?你既然没什么脑子,理应在体力上多贡献一些,你看,我虽然背了一个小包,但里面装的都是些你这样的粗人会忽略、又肯定用得着的东西。”

张皓天道:“你那就是个当摆设的小香包,能装什么?”

英明拉开包链,列举包中的东西向皓天解释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看,我带了……带了手纸,你到了山上,万一肚子着了山风,要拉屎,没纸行么?就是临时先凑乎擦手上你也得有地方洗啊。再比如这个防晒霜,日出日出,那出来的肯定是日啊,山高,挨太阳近,我给你抹上一点,你就不用怕晒伤了。”

张皓天也不知道为啥英明说起话来就是比别人都可乐,可能是话音里的可爱劲儿和他说话的内容反差太大了吧,反正每次都能逗得他前仰后合的。张皓天笑道:“什么拉屎的事儿别拿我举例啊,以后要说啥直接说‘我’。”

“可不就是说‘你’么!你~”英明笑嘻嘻地拍了拍张皓天的脑袋。

两人在火车站打了辆车,直奔酒店而去。这家酒店号称是泰安城里最豪华的一家,就座落在市府广场一侧。英明和张皓天下得车来,向广场四周一打探,都有些傻眼:一个小小的在山东倒着数的地级市的市政府居然也有如此的豪华气派!

“啧啧啧,”张皓天叹道:“瞧个泰山把这帮父母官给肥的,都不知道哪儿是北了吧。”

“哪儿能不知道北呢?新华门冲哪儿开人家清楚着呢。” 英明搭话说。

两人进了酒店,张皓天拿着身份证去办入住。前台站着位挺漂亮的小姐,接过身份证,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又抬起头来把张皓天和英明上上下下地打量,狐疑地问道:“两位是订了一间豪华大床房,住一晚么?”

英明心里一颤:这小子订了间大床房!这个令人惊喜的发现让英明有了更多“张皓天也喜欢我”的证据,这个逻辑不是很明显的嘛——平时在家里没有多余的床,两个人挤一张也就罢了;可是,在这间每扇门后面都放着一张或几张床的酒店里,张皓天依然自觉自愿地选择和他睡在一张床上!这不是对自己也有爱意是什么呢?

英明心下窃喜,浮想联翩,于是错过了张皓天脸上精彩的演出。张皓天在前台小姐的一问之下惊慌失措,一片绯红瞬间把两颊染色,他赶紧把眼睛从服务员身上移开,假装看柜台上铺的大理石,两片嘴唇上下开合了几次,最后才嗫嚅着说:“对。”而此时密密的细小汗珠已经布满了他的额头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前台小姐没再发言,迅速地做好了门卡,递给张皓天,微笑着说:“祝两位住得愉快。”

张皓天赶紧背起包,拉着英明跟躲子弹似地逃离了前台小姐的视线。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电梯口,张皓天倚在墙上,抹了把汗,很不满意地嘟囔道:“什么住得愉快!睡个觉还能睡出怎么个‘愉快’法来?”

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睡觉”有多“愉快”呢!英明心想,但也没敢多搭茬,只是笑了笑,跟着他进了电梯。

两个人到了房间,放下东西,饥肠辘辘地叫了客房服务,马马虎虎地吃过晚饭,就心情激动地在房间里消食,12点一过,英明便带着给他抗活的苦力张皓天,开拔了。

方才还打着哈欠说自己有点困了,这会儿在除夕夜冰冷的寒风中一吹,英明又精神了起来。他转身打量张皓天,见他穿着羽绒衣背着登山包,看着也是精神头十足,还倍儿帅气。英明琢磨着这身行头要是撂到自己身上,看起来估计就是一小浣熊,哪能有这股子利索劲儿。

“出发!”英明一声喊,趁机在张皓天的屁股上重重地来了一下。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直奔红门。一路上出租车司机不断地劝他们别从山脚开始爬,声称前半段的路不好走,“内行”的人从来没有从红门开始爬的,并且主动提出给他们送上中天门,还开了一个大大的“优惠价”,说50块就行;但以英明现在的这股热乎劲儿,别说是从底下开始爬泰山了,就是爬珠穆朗玛也绰绰有余,便不去搭理这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司机,只说“照走”。

两人下车,过了一天门、红门,买过进山的票,这就开始正式登山了。

英明突然想起了什么,兀自笑得开心。张皓天歪着头看了半晌,也跟着笑了。

“你笑啥?”英明问。

“我笑你笑啊。”张皓天说。

“你知道我笑啥么你就笑。”英明说。

“我就是不知道你笑啥我才笑,要是知道就不笑了,没准又是在想我呢。”张皓天说。

英明笑了笑,说:“想你?你当过军阀么?也就那个档次的我还想一想。”

英明见张皓天转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便说道:“知道东北奉系有个中等军阀,叫张宗昌的么?我是想起张宗昌有一次来泰山,就做了一首诗,听过么?”

张皓天摇了摇头,说:“没有。”

“知道你也没有,”英明接着说:“诗曰: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张皓天大笑了一刻钟,抹着眼泪说:“怎么还是薛蟠体的。”

“可不是么,还有一首呢。”英明也笑了,说道:“诗题为‘天上闪电’,其文曰,忽见天上一火链,好像玉皇要抽烟。如果玉皇不抽烟,为何又是一火链。”

张皓天笑得愈发厉害了,直捂着肚子喊停,两人于是停下脚彼此逗笑了好久,才又往上爬黑糊糊的泰山了。

起先在入山口还有三三两两结伴的人,往上爬了不足百米,便一句人话也听不到了。英明往山路上下望去,竟无一点灯光,脚下全凭着手中的电筒才能勉强看清。也不知是冷,害怕,还是兴奋,英明觉得浑身抖得厉害。这就是传说中的探险吧!小时候那种对黑暗的好奇和恐惧都真实地回来了。

从红门上山的这条路叫做“登山御道”,言下之意就是皇帝上山走的道。泰山论峰论险都说不上雄奇,却稳坐百岳之首,靠得无非是一种文化心理上的不断暗示。历朝历代,凡是有作为的君王,或者是自以为有作为的君王,都要来此封禅,以告自己代行天道之德,久而久之,泰山就成了君本位国家里的一尊造像,成了九五之尊的另一个分身。这样想来,泰山在如今仍然备极尊荣,甚至还有人要立它为“国山”,也就不足为奇了。

泰山御道在头上是十分平缓的,台阶又宽又大,两步一迈,可渐渐地,这般好景便不再——一千多米的山,要尽是那么缓的坡那么宽的台阶,得铺到哪去啊?张皓天走了一会儿,见前面的山路有些陡,便让英明在山道内侧行走,免得他笨手笨脚的,一不留神再跌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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