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函是吗?看上去好像在哪见过,挺面熟的。”谢锡臣思忖了一会儿,没想得出,便直接问了出来。
陆丞本想说长得像的演员不奇怪之类,可舌头一卷动,说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番话了。
“我本名叫陆丞,是谢锡虹的儿子。”
陆丞全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番话的,感觉舌头不听使唤似的。说完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不觉一愣。
谢锡臣的表情可以称之为震惊,或者骇然,与陆丞相握的手立刻抽了回来,步子不由后退了两步,整张脸上的表情别扭得无法形容。
陆丞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看了谢锡臣几眼,觉得自己不宜再说话了,现在的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他干笑了几声,便疾走而去,留谢锡臣一人在原地呆滞地站着。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不对劲,你们谈了什么?”阿青观察到了,挺好奇。
陆丞没说什么,此刻寡言得让人顿生猜疑。
阿青将目光从陆丞游移到谢锡臣身上,想了许久,硬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也不深究了,等着过后去调查调查谢锡臣此人的背景。
谢锡臣其实不知道原主人陆丞的死讯,更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对于陆丞的震惊只是由于这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纨绔子弟怎么会进入娱乐圈的,而且还被林智新这种导演看上,饶是他想破了脑子也想不通。
托经纪人去调查陆丞的起家背景,没想到竟还是蓝天娱乐的签约艺人,还被挂了个杨斐瑞爱徒的名号,简直匪夷所思。经纪人司徒青更是背景成迷,一点消息都挖不出。
如此一来,谢锡臣要急了,自己以前为了自办公司的资金周转,一时脑热耍手段骗得了陆家全部财产,过后像缩头乌龟对孩子不闻不问,每每想起都自觉自己连渣滓都不如。这事儿搁在心里,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一触及那根弦就发慌。他是真怕那孩子来找他,自己有没胆子回去认错,人前装得潇洒无比,像上流社会的绅士公子,人后彻夜难安,总是会被噩梦惊醒。天知道他过得是多痛苦。
现在好了,那孩子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了,那眼神,那姿态,典型的是复仇公子的形象。
谢锡臣是真急了,他还想好好在娱乐圈混,可不想被这小子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恶念常常就是这样产生的。
陆丞本来也没打算对他这个名义上的舅舅怎么样,只是没想到一个月后的某场户外戏因为出了岔子,几乎让自己丧命,而这岔子的始作俑者,就是谢锡臣本人。
在此之前,阿青也对谢锡臣这人做了一些调查,得到的资料确实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之后挑了个不算忙碌的夜晚,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陆丞聊起此事。
“谢锡臣是你的舅舅,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丞在听到阿青这话时,挺吃惊的,“你怎么知道?”后来想想,阿青该不缺派人调查的能力,陆丞倒也没觉得阿青侵犯了自己的隐私,这事让阿青知道,总是早晚问题,“算了,实话告诉你吧,确实是我舅舅,不过不亲,从小没见过几次。”
阿青表情挺玩味的,他支起手臂撑着半边脸颊,“是吗?怎么我听说他曾迫害过你。”
陆丞不知道阿青怎么将那些事归结为迫害这种程度的,不过要真细细讲来,这具身体的遭遇确也与受迫害差不多,“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意见,但旧事重提总让人心里难受。”
“抱歉。”阿青放下了撑着脸颊的手,倒显得正式了不少。
陆丞摆摆手,“不必。”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作为一个演员,他必定会演得很好,将对谢锡臣的恨都一股脑都发泄出来。但眼下不知怎的,陆丞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脑子有点乱,自对谢锡臣不由自主坦言自己的姓名之后,他就一直对这具身体的感觉很奇怪,但到底奇怪在哪,他又说不出。
“你就没想过要复仇?”阿青说,“被诈骗财产,可不是小事。”
陆丞叹息一声,“没有证据,无法起诉。至于复仇……”陆丞想到自己的债,顿觉要是再加一份,真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快乐他愿意与人分享,但仇恨,只会拉跨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活得越来愈阴暗。
“还是……”陆丞想要说着以后再说吧,可舌头忽然不受神经控制,说出了一句,“对,我要复仇。”
此话一出,陆丞双目圆睁愣在了当场,“我刚刚说了什么?”他似要确定般地问着阿青。
阿青看他有点不对劲,“你说,你要复仇。”
陆丞腾地站了起来,捂着脑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会真是那个人的思想在影响他吧,陆丞不禁产生了这样荒诞的想法。
“你是怎么了?”阿青疑惑地看着他。
陆丞没正式回答阿青的话,他还在屋子里转着,方才舌头不受控制的事情,让他有了某种可怕的念想。
“如果你想着复仇的事情,我想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不,”陆丞转过来头,“你还是不要掺合了,这事不能乱来。”
陆丞没工夫去想什么复仇的事,虽然自己得到了这具身体,理应为这身体的原主人做点什么,但此刻他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席榕已经耗费了他不少脑细胞,何况还要来一个谢锡臣,那人在TVB的地位不低,自己要以同样的方式整垮他,显然不是易事。
若不用相同的方法,阿青就要沾染一些不干净的事情,自己着实不愿意他涉入太深,做得太过。
“总之先搁着吧,刚才的话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以阿青的性子,他哪会不放在心上,以经济问题整垮谢锡臣的公司,他还是有方法的,要对付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对他的身体加诸伤害,在这一点上,阿青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论。
所谓狗急了便要跳墙,谢锡臣也是如此,他的反应甚至更甚。于是乎,就出现了一个月后的情形。
拍戏地点是在一家废旧工厂,里面差不多都清空了,只剩一个空壳子,按照导演的要求,工厂仓库地底下会安装一些小型炸弹,基本上不具危险性,主要是为了场面需要,增加视觉效果。爆破设备比较先进,是场外遥控,炸弹具体安装图纸在电脑上都有标明,但没有红外感应。不过只要之前安装过程中不出错,并不需要红外感应这种高消费的东西。
炸弹安装位置在地面上都有符号标志,演员开戏之前都会有专家带领着现场走一遍,告诉他们哪里该走哪里不该走,几乎做好了充足准备。
林智新在向专家们询问彻底不惧危险性之后,才开始拍摄,作为导演,他有责任保证演员的安危。
这场爆破戏,本是阿赫为阿维准备的,但最终结果是阿赫自己被困在现场,于是炸弹响起,他被硝烟埋没。
另外,剧中女主角童潇潇作为剧本牺牲品也会在这场爆破戏中丧生,这场戏将成为阿维对阿赫的仇恨至高点,所以拍起来一定要壮烈。
现场排布的火药虽然威力不大,但数量不在少数,一旦演员受到多重弹药的伤害,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在开戏之前,导演几乎是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自己说漏了一个字。
这场戏,作为非主角的谢锡臣是不需要出场的,他今天一整天都是观摩嘉宾,清闲得很。
导演喊了声ACTION,所有人都照常演着,表情动作很到位,没什么不妥之处,等到最后导演挥了挥手开始爆破了,问题就笼罩过来。
在几声巨响响起后,李允杉的身影狂奔出了烟雾,正当导演使唤摄影师抓好角度时,李允杉竟朝着剧组人员聚集地这边来了,导演一愣,心想这小子怎么往这边跑,该往出口跑呀!
导演还没思忖过来,李允杉救命般的嘶吼便响起了,只听他大喊着,“出事了,别按了,陆哲函和潇潇被炸伤了!”
第五十一章
陆丞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抬眼望见惨白惨白的天花板,陆丞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被医用包布缠着,左脸几乎不能动,有种被狠命绷紧的感觉。
鼻孔里插着管子,手背上吊着点滴。他感觉周围有些窸窸窣窣的讲话声,眼珠转动看了看,应该是阿青和导演组的人,还有一些胸口挂着铭牌的陌生人,像是便衣警察。
陆丞没有吱声,他先是回忆了一番入院前的情景。那时候,导演已经下了按下爆破的手势,自己也在规定的区域内行动,可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些原本被定为安全的区域顿时迸裂,巨大的冲击力冲向他的身体,当时童潇潇也在自己身边,自己好像是为了保护她,把她扑倒在了地上,之后的事大致记不清了,估计自己是昏过去了。而现在,自己就躺在了医院的大床上,看着病房周围的摆设,不像是加护病房,嗯,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脱离危险了。
“你醒了?”一干人等走了之后,阿青重新回到了陆丞床边,自然观察到了陆丞的变化,只是这语气里好像没有几分惊喜。
林智新跟着警方一起出去了,病房里就只剩下陆丞和阿青两人。
陆丞觉得口干舌燥,他说不出话。于是做了个水的口型,阿青自是明白的,利落地拿出杯子来倒水,吹了好几口,拿根管子插进杯子里,管子另一头导向陆丞的嘴。
水喝了不少,陆丞终于觉得干爽了。
“我现在的状况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阿青看了陆丞一眼,有些道不清的情绪在那里,“要是不严重会把你裹得像个木乃伊吗?你知不知道……”阿青欲言又止,犹自扶着额头,手肘抵在床沿上,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陆丞看不清阿青的表情,但他可以猜得,阿青肯定很苦恼。
“脸部应该烧伤很严重吧?”陆丞问着,倒没有多少焦急,好像烧的不是他的脸似的,“我现在感觉半边脸的肌肉都僵硬了。”
阿青放下手蹙着眉盯着他,“亏你还这么淡定,我都快要被你急死了。”
“别急着数落我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炸弹的位置会出现偏移,还有,童潇潇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你都这副样子了,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给我说说吧。”陆丞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吃力,可能是因为牵连嘴唇部分的肌肉也出问题了。
他刚醒来时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不仅左半边脸不能做出正常的肌肉反应,就连整个左边的身体,他都无法活动自如。他现在用脚底板想都想得出,他几乎被炸弹毁了半个身子。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啊你啊……”阿青颇为无奈,“炸弹的手脚是谢锡臣做的,那人现在被警方逮捕了,估计要蹲好一阵子的牢房了。我托人疏通了几层关系,他在里面不会好过的。”
“真是他?”陆丞望着天花板发呆,他总觉得自己有种成了替死鬼的感觉,毕竟,这副身体的真实灵魂已经死了,自己不过是个半途输入的冒牌货,他几乎连谢锡臣的面都没见过,谈何仇恨?
可在下一秒,陆丞便觉得脑中一阵钝痛,他控制不住地咯咯笑了数声,“那个混蛋,果然是他,害我一次不够,还想害我第二次,这种人渣,让他进监狱简直是便宜他了。”
阿青狐疑地凑过来,“你说什么?”
陆丞也是一愣,“我刚才说什么了?”
阿青不由拢起眉,“你自己说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陆丞语塞了,他当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可这像是自己会说的话吗?
阿青弯着的背慢慢直起来,眼睛仍然看着陆丞,他也奇怪,陆丞的反应,怎么看着有点精神分裂的现象。
“你别吓我,哲函,你已经把我吓得够呛了。”阿青说,“医生对你的皮肤做了诊断,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要承受得住……”
“说罢。”
“烧伤面积太大,脸部需要整容,左半身身体需要植皮,整个过程非常耗时间,可能需要十几个月甚至几年,电影肯定是拍不成了,林智新最近都被业界讨伐,苦不堪言,剧组前几日已经散伙,这意味着,这几年你都要和药物一起度过,你能受得了吗?”
陆丞呼了口浊气,“受不了也得受,情况这么严重,估计以后……”
“估计以后你再也不能拍戏了。”阿青道出了最残酷的事实。
陆丞好半天没有说话,各种思绪在他脑子里翻滚着。他其实已经猜测到这个结果了,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俨然老天爷还是公平的,让他活了下来,即便接下来的日子会活得很艰苦。
“说点什么吧,哲函,让我知道你的心情,你不说话会让我很担忧的。”阿青的面色不好看,这几日俨然憔悴了许多,下巴都比以前尖了,两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
陆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种打击对他而言虽然不算深重,但基本上也算是绝了他一条路,他还能说些什么呢,“童潇潇呢,她怎么样了?”他只能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
“她?她被你挡着,伤得不重。你在医院这段时间,整个青帮把剧组围堵了,说要给个说法,我跟他们说是谢锡臣所为,他们就要求把谢锡臣交出来。”
“你怎么做的?”
“我自然不能就范,要是把谢锡臣交给他们,顶多被一枪崩了,这不是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活着还债,至少得为你着想。”
陆丞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的治疗,我都要这么躺着吗?能坐起来么?”
“我去叫医生。”阿青跑了出去。
陆丞依旧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内心一阵一阵的空落感。
陆丞的脸部整容与植皮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但问题又来了,整容容易,植皮就麻烦了,首先缺乏愿意提供真皮的志愿者,再者还需要血型的匹配度。本来医院打算取陆丞右半边身体的皮肤弥补左半边,但败在面积太大,几乎不可行,所以还是考虑志愿者捐赠,最好是亲属之间。
当被问及是否有什么兄弟姐妹时,陆丞很遗憾地告诉他们,自己是孤儿,父母死于车祸,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医生在得知这个结果后顿感无力,奈何司徒家还在向他们不断施压,当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苦闷至极。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阿青显得很兴奋,“哲函,你忘了,还有谢锡臣这个人,他是你的舅舅,跟你是近亲,完全可以试一试。只要血型匹配,就没问题了。”
阿青为他难得的发现欢欣不已。但陆丞还是有些顾虑的,“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就该这么办!]一个声音忽然在陆丞脑中响起,陆丞不由身子一颤,这是怎么,耳鸣?
“怎么了,哲函?”
陆丞赶紧掩饰,“不不,没什么,只是身体有点痒,不好抓,只好抖了。”
“忍忍吧,医生说了,只要能得到皮的来源,他们会用最高端的技术为你治疗,到时候你想要在演艺界复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是吗,那真是好事。”
陆丞觉得别去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事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再说吧。
阿青找到谢锡臣的时候,这个人整个都呈萎靡状态,不仅瘦了,黑了,连精神状态都不对劲了。
阿青向他说出提议的时候,他拿黑洞洞的眼睛瞪着面前的人,像游魂一样。
“你有什么好处给我,我不可能白白做出牺牲的。”谢锡臣竟然拿出一副谈判的姿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