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喝道,“你没资格跟我谈判讲条件,你什么都没有,我要弄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谢锡臣仍然拿着一双死鱼眼瞪着阿青,“你不能强迫我,陆丞是个好孩子,他是不愿意你对我做出这些事情的。”
阿青冷笑,“你相不相信,我可以立刻让看守的人给你打一剂麻醉,让你昏迷一个月甚至一年,到时候,谁还来管你愿不愿意,我在哲函面前随便编一套说辞,他定会相信我。你不了解他,了解他的是我。”
谢锡臣嘴唇颤抖着,不做言语,不知过了多久,他颤颤巍巍地说道,“至少,能让我在这鬼地方过得好一点,别让那帮畜生对我毛手毛脚的。”
“可以,这个要求不过分。”
谢锡臣以保外就医的名义被送到了陆丞所在的医院,来到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正主入体检室。
医生需要对谢锡臣的身体做全方位的化验检查,不能有一丝隐疾和病症的存在。这个过程,足足等了一个礼拜,等得阿青都快跳脚了,检验单才出来。
在查看结果的时候,阿青还是有点担忧的,他怕看到的不是期望中的结果,怕一切希冀全部落空。好在,医生直接告诉他了,匹配度很高,只要病人配合,完全可以做手术。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阿青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陆丞。陆丞高兴是高兴,也没表现得太过火。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好似因果报应,好比席榕与自己的恩怨纠葛,也不正是如此吗?
手术是按照阶段性来完成的,整整经历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陆丞几乎都只能吃一些流食,在床上也只能躺着,连翻身都要被限制。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躺着睡了。”最后一场手术前,陆丞这样对阿青说着。
阿青见陆丞会开玩笑了,心里也踏实了,“你爱怎么睡就怎么睡,没人拦着你。”
手术完成之后,陆丞感觉自己又重获了一次新生,这次新生的代价更为沉重,不仅仅是自己一人份的,还有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以及谢锡臣。尽管谢锡臣之前害过自己,但他还是选择让自己活在阳光下,他重回阴暗里。陆丞不想去揣测阿青的手段,任何揣测都是多余的,陆丞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没有揣测的资格,他只有更好地活下去,即使活得再艰难。
手术的时间其实不长,长的的术后的康复期和调理期。按照医生的嘱托,至少三年之内不能再脸上化妆,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吃辛辣及具有引发性质的食物。也就是说,陆丞要过至少三年的苦行僧日子了。
“陆大明星,能扛得住吗?”阿青心情好了,调侃之词也冒出来了。
“有什么扛得住扛不住的,只要睡觉不躺着就行。”陆丞说,“公司那边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我一直忘了问,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吗?”
阿青顿时沉寂下来,“哲函,在此之前,有些事情……我一直都瞒着没有对你说?”
“什么事情?”
阿青张了张嘴,一字一句地说,“蓝天娱乐垮了。”
陆丞急促地啊了一声,好像没听清楚似的,“你再说一遍。”
阿青换了口气,“蓝天娱乐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那段时间股票虚长,银行贷款还不起,再加上高层不少股东都叛变了,所以,原董事长独木难支,便与星众传媒签订了合股协议。说得好听是合股,实际上就是把蓝天娱乐卖给星众传媒了。那段时间我怕这事分了你的心,所以一直瞒着没告诉你,你不会怪我吧?”
“不不,”陆丞有点难以接受,“这不是怪不怪你的问题,消息不可能封得这么紧,至少公司的其他朋友会通知我……”
“我趁你不备的时候,把那些熟悉的号码全都设置成了黑名单,他们打不进的。你没有查看黑名单的习惯吧,我了解你的。再说那段时间香港确实没有媒体曝光这次事件,等到曝光的时候,你已经在医院了。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陆丞显出了一丝暴躁,“那现在怎么办,我和公司的经济约还在吗?”
“自然是不在了,要签的话也要转到星众传媒门下。”
“你转了?”
“没有,”阿青说,“星众传媒的竞争太激烈了,不适合你这样的新人发展,虽然现在说新也不新了,不过那里真不适合你。”
陆丞不插话了,他静静地听着。
阿青继续说,“还记得你的起步地海妖音乐吗?蓝天娱乐垮台了,它也就独立了。我和一些从蓝天娱乐出来的朋友一起筹了点钱,作为对海牙的投资,让他在台湾开了一家分公司,分公司的区域经理就是杨斐瑞。在那里,你可以尽情研究你的音乐,你不是说要往音乐的路子上走吗,这是个好机会。”
陆丞有些哑然,他断不会想到,阿青安排了这么多,一环扣一环,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
“这些,你都是为我做的?”
“如果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阿青并没有邀功的意味。
陆丞叹了口气,将阿青慢动作般地搂进怀里,“以后的路还很长,先对你说声谢谢,谢谢在这种非常时期对我不离不弃。”
阿青拍拍他的肩,“说什么恶心话呢,你不对我说谢谢,我也会陪你走下去的。”
陆丞觉得,自己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但他没有什么头绪,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很会说大话的人,一旦脱离了强硬的外部条件,自己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陆丞第一次认真观察过整容后的脸,与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他说不清。伸出手抚摸着额头、脸颊、下巴,陆丞无法明说自己的感受,这具身体终究不是他的,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的魂魄再也支撑不住这具皮囊,自己会消失吗?
陆丞无法排除自己的重生只是一种侥幸的可能,得到得越多,他越想活下去。陆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顿生这种感慨,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正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你是不是怕我取回自己的身体,而你,却灰飞烟灭?”
陆丞吃惊地望着镜子中的口型,刚才的话,确实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总说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而刚才那句,它是怎么说出来了。对于几秒钟前说过的这句话,陆丞竟有着强烈的陌生感。
看着镜中的眼睛,陆丞脑中闪过一个激灵,他忽然倒退了几步,“是你!你回来了?”
同样还是出自自己的舌头,“没错,是我,我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陆丞从不相信自己的重生是一种宿命,他宁可相信这是一种巧合,千万分之一或者更加细微的几率,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越是这样想,陆丞越是珍惜现在,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本就应该属于他的,那只是一种巧合,他只是侥幸而已。
“你最近,好像经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怎么,宁愿跟镜子说话,也不愿跟我这个大活人说话?”阿青一边为陆丞准备着早餐一边对在厨房里闲晃的陆丞说着。
“哦,我只是看看,说话的时候,面部肌肉会不会变形,医生不是说过,自我观察是很重要的?”
阿青不知道医生有没有说过这话,不过他不会去刻意揣度陆丞的深意,只当他说的是真的了。
来到这宝岛已经好几个月了,两人在X县的海边买了套房子,像度蜜月似的,每天吃吃喝喝,没事去沙滩上溜达溜达,踏踏海浪,惬意得很。
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私人医疗队伍来到两人的住处,给陆丞复诊。陆丞清闲得要命,在这段养病的日子里,几乎无事可做,衣食住行有阿青服侍,自己根本不用愁,唯一觉得麻烦的,就是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早饭过后,陆丞坐在岸边礁石上,对着海水发呆,阿青从远处走过来,手里握着把吉他,很便宜的那种。
“呐,最近的铺子买的,你急着要,我只能买便宜货凑合了,以后补上。”
陆丞接过来,道了声谢谢,用几根手指试着拨动了几下,音色还行。
“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阿青没有多说什么,这段日子里,陆丞几乎三天两头会对他说出这句话,让他静一静。设身处地地为陆丞想想,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陆丞现在演不了戏,那么热爱演戏的他如今只能像个废人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心里肯定难过的,他想要静一静,就让他静一静吧,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能为他做的了。
“那你一个人谈谈吉他吧,我去公司,钥匙给你,记得早点回去,中午我会回来替你准备午饭的。”
阿青走了。陆丞站起来,将吉他搁在岩石上,拾起沙子里的海贝,百无聊赖地往海里扔。
“不会弹是不是?也对,两年时间不用了,你前世的情人估计也没透露多少真经给你吧,六根弦怎么拨,还有印象吗?”
这话是用陆丞的嘴说的,却不是陆丞想说的,是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在操控着舌头。
自己独处的时候,这个人总会跳脱出来对自己冷嘲热讽,他好像对自己的事情很清楚。陆丞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自己的事情的,沉睡在这具身体里,难道还能读取自己的记忆不成?
“别摆出一副百晓生的自以为是样。”陆丞又往海里丢了几个贝壳。
“那你为什么不弹弹,反而把它放在石头上,别告诉我你要先酝酿一阵。”同样的声音嘲笑着自己。
陆丞叹了口气,其实他会弹的,基本的知识他还是知道的,他不想弹只是因为他一时还不知道要弹些什么。
“陆哲函,你看,我们两个灵魂占据着一具身体,不觉得很沉重吗?你该消失的。”
陆丞笑笑,“我从没觉得自己是该消失的那个,自你放弃生念的那一刻起,这具皮囊就不属于你了,老天爷把他给了我。看,托我的福,这具皮囊走上星光大道,出现在银幕上,甚至家喻户晓,你该感激我,而不是排斥我。”
“你可真是能说会道。”
陆丞的脸就这样不停地变换着两种表情。
陆丞有时候会想,这个人为什么会觉醒,那人就会突然冒出来告诉他,是因为谢锡臣,是仇恨让他觉醒的。
陆丞便会告诉他,谢锡臣已经入狱了,他该安心了。那人却忽然沉寂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又会出现。
“陆丞,我就这么叫你吧,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想消失,我要活下去。”
“为了你的明星梦?”
“为了那些守候我,爱我的人,我没有资格就这样撒手人寰。”
“你自杀的那会儿,怎么没有想到这些?现在倒义正言辞地高调声明了?”
“人都会有懦弱犯错的时候,你不也一样?”
于是,一通互相嘲讽之后,两个人都沉寂了。
陆丞在沙滩上转了几圈,便坐下来弹奏他的吉他,才拨了几个音,就被另一个人嘲弄了一番。
“陆哲函,你弹得可真难听,让我给你示范示范吧。”
于是陆丞的手臂不受控制了,但他仍在动作,眼睁睁看着那十个手指鬼使神差地在六根弦上上上下下地拨动。音律确实吸引人,时而轻快时而缓慢,那技术,真像行业高手。
“你练过?你的专业不是行政类的吗?”陆丞夺得了话语权。
“这是我的业余爱好,席榕想走的路子也是我的梦想,不过现在……怕是实现不了了。”声音沉默下去。
陆丞接到,“我可以帮你。”
然后,那人就不说话了。手臂恢复了自由,陆丞继续方才的音调弹了几拍子,觉得此曲甚好。
“你的悟性挺高的,接得不错。”那人又开口了。
这次,是陆丞不说话了。那人每一次说话,陆丞都会揣测他说这话时的心情,这次亦然。虽然表面是是赞誉的,可细细品来,却带着一股惋惜和憾恨。
陆丞其实体会得出,这人是有怨的,因为轻易放弃了生命,也因为没有能力实现梦想。
“我说过,你可以借我之手完成梦想。”
身体里的那个陆丞虽然偶尔会冒出来抢夺主动权,但陆丞清楚得很,他的灵魂很弱,和自己争上一天,便要过三五天才能恢复活力,这样的灵魂根本不可能真正压制住自己取得主控的地位。
陆丞有时候会气不过跟他争上一两句,因为他说得实在难听,后来知道这个秘密后,心就宽了,也由他去了。
陆丞深知,即便自己按兵不动,那人也终究会消失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我这一世活着都没什么作为,如今死了,倒想有番作为了,陆哲函,你觉得可不可笑?”
陆丞摇摇头,“可不可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在,就要拼到底。”
这是陆丞重生之后的信条,所谓的珍惜生命便是要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来过。
“如果我早知道这个道理,我便不会死了。”那人自嘲着。
我也一样。陆丞对自己说着。
“陆哲函,我问你,死而复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怎样的心情?陆丞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问?”
那人呵呵一笑,“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我想把它编成一首曲子,作为你第一张发行专辑的主打歌,如何?”
陆丞也失笑,“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说专辑了,连单曲都没有。”
“像你这么好命的人,还担心什么八字有没有一撇呢。保守估计吧,再过一年,你就要发行专辑了。”
陆丞但笑不语。自己是好命,但没有自己的努力,再好的命也会变成烂命。那些曾经的荣耀和赞许,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争取与付出,它不会平白无故落到你头上。
诚然,陆丞享受那些荣光,但他也很清醒地知道,一旦自己落败,丢了机会,或出了洋相,所谓的荣耀就会另觅其主了。
自己要抓住的,便是浮华背后自己最初追寻的那抹光。
席榕已经丢了,傅子辛也丢了,他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陆丞唯有时时刻刻鞭策自己,才能让自己永远不迷失在这花花世界里。
“你想了很多,像个哲学家。”另一个陆丞调侃道。
“是该想想的,不然,我会成为这个圈子里的附庸品。”
“是啊是啊,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思想境界也高了。”
陆丞莞尔,若再想不透,岂不是白死了。
“你最近在编曲?曲风挺奇怪的,叫什么名字?”
已经好几天了,阿青看到陆丞蹲在阁楼上,抱着吉他一弹就是一整天,纸稿飞得到处都是,头发乱糟糟的,穿得像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叔。
“肚子饿了,有吃的吗?”好在,他还是知道要吃东西的。
“嗯,都准备好了。”阿青手一伸,陆丞才发觉,他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盘子饭菜。
不知怎的,陆丞就想到他的母亲了,手指不由自主拨动几下,那音调说不出的温情。
“谢谢你了。”陆丞理了理堆满纸张的桌面,“就放这儿吧。”
阿青走过去,放下说道:“刚刚那几个音,挺好听的。”
“是吗?”陆丞将饭菜股在嘴里,还糊不清地说着,“这歌是纪念我们的奋斗历程的,等写好了,我第一个弹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