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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盛时光 中——by花满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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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他就乖乖地蜷在楚见怀里,睡梦中仍然不安地皱着眉头,像只受伤的小兽。

楚见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家里打来的,他猛然想起自己来沈家没有跟家里说一声,爸妈肯定着急了,他赶紧接了电话,安克芬急切得声音冲出话筒,他怕吵醒沈长乐,小声地跟妈妈讲明了请况。作为一个母亲,安克芬十分同情沈长乐的遭遇,她甚至让楚见看看乐乐有什么需要的,楚家能帮点儿就帮点儿,最后还嘱咐楚见一定好好照顾这孩子。

楚见挂断电话,回头发现沈长乐已经醒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目光说不出是专注还是涣散,楚见唤他的名字,他也像听不见,楚见使劲的晃了晃他的肩膀,他也没有反应。楚见强行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而他的眼神仍然不甚清醒,游离,没有焦距,楚见的心紧张到抽搐,他几乎哀求着说:“乐乐,我是楚见,楚见啊,你看看我?看看我?”

沈长乐终于把视线放在楚见的脸上,眼睛里浓雾散去,渐渐露出清明的黑蓝色,仿佛秋夜时节,朗月背后的天空。

他感觉到楚见的手正握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有点疼,楚见的表情哀伤而怜惜,黑色的眼睛里映着那个神情木然的自己。

他努力的扯动嘴角,哑哑地说:“楚见……我没事……”

“别笑了,乐乐,别笑了……”楚见轻轻把沈长乐抱进怀里,“不要笑给我看,我是楚见,我知道你……”

“不是笑给你看,只是我觉得爸爸妈妈还在看着我,我不想让他们不放心,我想让他们别惦记我。”乐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在虚空中搜寻。

楚见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那你更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就像原来那个沈长乐那么开朗坚强,不然怎么让叔叔阿姨安息呢?”

沈长乐愣了一下,醒悟般站起身来,他说:“对啊,楚见,你说得对。我不能老是这样半梦半醒的,我得好好地干点什么……”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时而拿起抹布擦两下桌子,时而整整茶几的台布,楚见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以防他伤着自己。

沈长乐偶尔抬手摸着自己的头发,油腻腻的触觉让他蹙起眉头,他自言自语道:“头发都粘一起了,老妈要是知道我一个星期没洗澡不得把我给活剥了。”于是他把手里的拖把塞给楚见,自己便跑去浴室洗澡了。

楚见抱着拖把,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抬手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他看得出,乐乐的情况很糟,他无法不面对失去双亲的事实,但是那样彻骨的痛逼得他选择用某种方式麻痹自己,催眠自己,这显然不是好方法,可是,谁又有更好的方法呢?立刻、马上命令一个刚刚经历天塌地陷般变故的人坚强,这本身就太过残忍。

二十多分钟后,沈长乐擦着头发走出来,在楚见身边坐下,身上换了天蓝色的睡衣。楚见从他手里把毛巾拿过来帮他擦,手指接触到的头发居然沁凉,楚见下意识得摸摸他脖颈上的皮肤,同样冰凉。

“乐乐……”楚见犹豫地叫着沈长乐的名字。

沈长乐慢慢转过头,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目光空洞。

这家伙居然用凉水洗澡,还洗了这么久,楚见的心里也空了一样,一阵抽痛。

“乐乐,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好不好?吹风机在哪?”

沈长乐想了想,“在门边的五屉柜第二层。”

楚见按他说的找来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响起,沈长乐乖乖地任由楚见摆弄。楚见是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的人,他边吹边问沈长乐会不会太烫了,会不会太凉了,而沈长乐只是摇头。

微凉的手指,温暖的风,呼呼的声响,让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倦意再次袭来,沈长乐摸摸干透的头发,对楚见说:“楚见,我好困,我想睡一下。”

沈长乐睡得很快,也许是累极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稳。

楚见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感觉他手心的温度由冰凉变得温暖。

两个手指的指甲颜色偏白,楚见忽然想起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指甲,这两片指甲早就脱落了,那白色的不过是被水泡得发白的肉,原来有创可贴糊着看不出来,估计洗澡的时候创可贴被沈长乐撕下来丢掉了。看起来创口并不狰狞,死气沉沉的白色,然而楚见却觉得一股寒气直袭心窝。

小心地放下沈长乐的手,他起身去自己书包里拿了自备的创可贴。因为喜欢打球,难免有个小伤小害,他总是在包里放着这东西。

他用所能做到的最轻的手法将沈长乐的指头包裹好,他将乐乐的手放在唇边温柔的亲吻,他不住地喃喃祈求,“乐乐,你要挺过来,你要好好的,你还有我……”

雨停了,寂静的空间里,楚见的声音极低极低,仿佛只是风声,或者幻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见发现沈长乐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便低声地道歉说:“乐乐,我是不是吵着你了?”

而此刻的沈长乐,眼神清亮透彻,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就像根本不曾睡着。楚见放开他的手去找创可贴的时候,他就醒来了,他被手心突如其来的空旷惊醒,失去的恐惧,蚀心蚀骨。后来他看到楚见晃动的身影,确定他没有离开,才再次闭上眼睛。

乐乐抬手贴上楚见的侧脸,皮肤上传来真实的温度,他说:“楚见,我没事,真的。你就让我疯两天、傻两天吧,不要很久,我得缓一缓,让我缓一缓。”

这一刻,楚见惊讶于他眼底的神色,清明,坚定,甚至决绝。他发现他的乐乐有着难以想象的坚强性格,即便是这样焚心刻骨的痛,他都一个人撑着,不曾崩溃垮塌,他极限的承受力让他在自顾的同时还想要去安慰别人。他不曾无望地要父母回来,也不曾咒怨天地不公,更不曾忧患日后的生活,他只是要求,让我缓一缓。缓一缓就能挺住,缓一缓就能捱过这场横祸。这个一贯以乖僻不羁示人的沈长乐其实长就一副打压不垮的骨骼,一颗善良而强大的心。

只是这些,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实在太过沉重。

楚见隔着被子,慢慢拥紧沈长乐的身体。

“乐乐,”他说,“让我陪着你,帮你分担些。我是楚见,你家的楚见,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苦着自己。只要你需要,我都在。”

沈长乐听着,没有回答,他把头埋在楚见的颈窝,暖暖的太阳味儿在鼻尖散开,于是,冰冻的心脏开始融化。

七十一

就如楚见所担心的,第二天早上沈长乐果然满脸通红,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烧。楚见懊悔地发现自己其实很缺少生活常识,他对如何照顾一个病人全无所知。他觉得生病之后唯一的的办法就是去医院。

沈长乐烧得迷迷糊糊的,但是还是拦下了要打电话叫司机的楚见,乐乐说,不过是发烧,不用上医院,吃点药就好了。他让楚见给他找出家里的退烧药,吃了两片,跟楚见说,我睡一觉就好。

楚见看着他睡着,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晨七点不到。昨晚楚见基本没睡,他发现只要他轻微地一动,沈长乐就会醒来,不是迷迷瞪瞪地醒来,而是霍然睁眼,眼神里是惊心动魄的恐慌,他会无意识地握紧楚见的手,就像害怕下一刻他会消失一样。

他的神经绷已经到了某个极限,只需再加分毫的力量就会断裂。

楚见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假,自己把自己简单收拾一下,回头见沈长乐还在睡,便轻手轻脚的下楼去买早饭。

门关上的一瞬,沈长乐便兀自睁开眼睛。

楚见不知道乐乐会比较喜欢吃哪种,于是同时买了米粥,豆腐脑、豆浆,鸡蛋,烧饼,进门时尽量无声无息。

沈长乐的卧室门斜对着客厅的一面镜子。为了不弄出声响,楚见出门的时候没有关房门。从楚见的角度,刚好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床上的沈长乐,于是,他也看到了沈长乐原本睁眼望天却在听到动静时立即装成睡着的样子。

苦涩在嘴边蔓延,楚见努力压抑下胸口的酸涩,他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进门后,把早餐放在桌子上,轻声地叫沈长乐。叫了两声,乐乐才慢慢睁开眼睛,很像刚从梦里醒过来。

“睡着了吗?”楚见问。

“睡着了……”

也不拆穿他,楚见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感觉还是很烫。

“吃点东西再睡,你想吃豆浆,豆腐脑,还是米粥?”

“米粥。”

“好。”楚见扶着乐乐坐起来,端着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中午要是还不退烧,咱们就去医院。”楚见说地很温柔,但口气不是商量。

其实沈长乐什么都吃不下,他努力地把粥咽到肚子里,一方面要让楚见放心,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再不吃些东西恐怕真的要撑不住了。没日没夜的失眠,消耗着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能量,不用照镜子,单看楚见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现在定是憔悴到不成人形。

虽然楚见早就看出来沈长乐吃饭跟受罪似的,可是他还是狠狠心逼着乐乐吃了一个鸡蛋。

楚见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到厨房,转身的时候,感觉到沈长乐闪烁的目光,他回头,那人赶快垂下眼睛,他往外走,那目光又追过来,楚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麻利地把东西扔进垃圾桶,然后回到乐乐房间。沈长乐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指,时不时地瞟一眼楚见。

楚见对乐乐说:“你,靠里边躺一下。”

“哦。”乐乐往床里动了动。

楚见三下两下脱了鞋子外套,扯开沈长乐的被子躺进去。

沈长乐呆滞地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直到楚见把他拉进自己怀里,用胳膊将他锁住,他才讷讷地说:“楚见……”

“嘘!我昨晚都没怎么睡,今天借你的床睡一下,你有意见吗?”

怀里的身体因为发烧的缘故皮肤表层高温不下,有着烫手的热度。沈长乐的耳朵贴着楚见的胸口,稳定而强劲的心跳声自胸腔里传来,和着自己的,一下一下,生机勃勃。

他稍微动了一下,更紧得贴在楚见身上,“没有!”沈长乐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要时时刻刻感觉到楚见的存在,一旦感觉不到,马上惶恐万分。他像是溺水的人,楚见则是救生圈而非稻草。

那种忽然就会失去一切的恐惧扎根在他心里,他本能的想要抓住那些最爱的事物,就怕一个失神,都消失不见。然而,他不能将楚见绑在身边,太多依赖只会给人带来困扰。所以,乐乐一边渴望着每时每刻都在一块,一边强迫自己对抗这种渴望。

只是这样的拥抱太美好,心跳,体温,鲜活的生命,最爱的人,阳光的气味儿,所有的所有,混和着变成胶水,一寸寸地黏合心脏上巨大的裂痕。沈长乐闭紧眼睛,深深呼吸,这一刻,放任自己在软弱中沉溺,他把手放在楚见的胸口,心所在的位置,声音虔诚得像在许愿:“楚见,楚见,让我每一秒都能感觉到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忽然消失。”

楚见吻着他的头发,回答:“别怕,不管你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沈长乐的床本来就是单人床,平时他一个人睡都不算宽裕,现在两个一米八的大男生挤在一起,居然都睡得很踏实。

楚见醒过来,头一件事就是摸摸沈长乐的额头。许是被子捂得太严,或者抱得太紧,乐乐出了一身的汗,头发根都湿漉漉的,烧也退了。乐乐动了一下,没有醒来,却下意识地往楚见身上靠了靠。这是父母去后,沈长乐第一个安稳的睡眠,没有美梦也没有噩梦,只知道是陷在一个人怀抱里,纯粹的温暖,灵魂都沉湎下去。

时间是中午一点多,楚见想着让沈长乐多睡一会儿,也就继续陪他躺着。

直到太阳又沉下山去,沈长乐总算是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楚见臂弯里,楚见则撑起半个身子,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摆弄着手机,腕上那个莹白的圆坠子吊在蓝色绳子下摇晃,也许因为是楚见戴的,看起来居然像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楚见看他醒来,浅浅一笑,“乐乐,醒啦?难受好点没?”他摸摸乐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肯定地说:“烧是退了。”

“我觉得好多了……楚见,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上课了。”乐乐同学清醒过来立马发现自己给人添麻烦了。

楚见眉毛一拧:“你,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可生气了,我生气了,病人也照打。”他示意性的朝乐乐挥挥拳头,乐乐豪不躲闪地把脸递给他。楚见叹了口气败下阵来,“输给你了。你再躺会儿,我出去给咱买点东西吃,这都晚上了。”说着楚见翻身下床,结果脚还没碰到鞋子,腰就背身后的手臂抱住了,“楚见……”乐乐有点惊慌的声音阻止了他所有的动作,他回头,却在沈长乐的眼神中看到惊疑不定。

“怎么了?乐乐。”

“……我……没怎么……没事……”沈长乐尴尬地收回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楚见捉住沈长乐的手仍然环住自己的腰,然后慢慢往身后仰下去,不偏不斜正倒在沈长乐怀里。沈长乐不明所以,本能的收紧环抱。楚见小心地扳起沈长乐受伤的手指头,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出去买东西,我离开你一会儿心里都放不下。可是,我又不会做饭,你是病人总不能饿着啊!”

“我好了啊,我不发烧了,你别出去买了,我来做。”乐乐赶紧着表示自己完好如初。

“不行,你看你这手指头还带伤呢!”楚见否定。

“这点伤不碍事的,真的,你不用出去买了。”

楚见摇头,不说话。

“楚见?你别不信,我马上就去给你做,你想吃啥,煮面吧,煮面快。”乐乐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可以做饭,慌手忙脚地就下床往厨房去。

楚见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在床上,乐乐刚要说什么,在看到楚见不善的面色之后,识趣地闭嘴。

楚见把手按在他的肩头,目光与之齐平,他说:“乐乐,你怕看不到我。”

乐乐同学眼神闪烁着,躲藏着,不敢与楚见对视,他怕那目光穿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心底的恐慌,他小声地说:“不是,哪有……不至于……”

“不至于吗……”楚见无力地叹了口气,蹲下,拿出床脚的拖鞋给乐乐穿上,“乐乐,我说过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干什么我都陪着你,陪你上课,陪你高考,陪你大学,陪你以后所有的岁月。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找到我。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呢?要怎么办你才不再害怕?”

楚见说完,站直身子,暗夜般得黑色眼睛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温柔得几近哀伤。

乐乐低着头,绞着手指,沉默片刻,他忽然出声,“楚见,我好没用啊!我怕了,怕了那些看不见的意志和猜不着安排,怕了一次分别变成永别的遗憾,怕了未知的来日,怕失去再也找不回来。现在,我好像只剩下你了,可是你那么好,怎么会只是我的呢,所以,我很怕,怕你不见了,怕到眼睛都不敢眨。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扛什么了……”

楚见听着直觉头疼,他想说什么,措辞半天最后只说了句:“靠!”

这个人的脑子果然是跟常人不一样的,要不是看沈长乐现在憔悴得像火柴棍儿搭起来的,楚见恐怕要动手清理门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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