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之前,吴飞几乎天天找平志诚去他那儿吃饭,很少谈起让平志诚上他那儿工作的事儿了,只是泡一壶茶,电视开着,一直在说过去一起打工的事儿。
这天,吴飞问平志诚怎么也不着急结婚。平志诚说自己脾气不好,估计没有姑娘能喜欢。吴飞说那可说不准,我这儿就有几个服务员跟我打听你来的,别要求那么多。平志诚暗想可别,是他接受不了姑娘。
平志诚又跟吴飞闲扯了几句,这时竟然有人来敲门,吴飞在屋里喊了一句说今天不开门,结果那人说送快递的,问这边有没有个叫平志诚的。
平志诚心想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快递啊,不会是骗子吧,于是跟着吴飞去应门,一开门,是一个长相帅气、脸上长着两个小梨涡的男人站在外面,这人可一点也不像骗子,反而平志诚还觉得很眼熟,就跟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人晃了晃手边的盒子,递给平志诚说:“呀,你还真在这儿,来,这个给你的,我撤了。”
平志诚接过来,见包装的是很严实,刚想问里面是什么,却看见那人麻利的钻进一辆好车,咻得就开走了。
平志诚拍拍脑袋,想起这人不正是张春宇的那个哥嘛。
他打开包裹,里面放着一部手机,他从来也没用过这玩意,店里就一部固话还是用来订货的。他求助于吴飞,吴飞帮着开了机,没一会儿就蹦出一条短信,上面写着这消息来自于张春宇。
吴飞又帮着按开了,照着读出来:“老板,我这时候在飞机上呢,等到了给你打电话,或者考虑好了,给我发短信也行,不过估计你不会……”
平志诚就像被戳到短处,刷得一下子脸就红了,为了维护面子,便赶紧从吴飞手里抢来手机塞进衣服兜里,不再理会。
平志诚在吴飞那儿吃完晚饭才走,回去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起身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照着说明书学习如何使用,没一会儿屏幕闪了起来,还直唱歌,屏幕上闪着一张照片,底下是张春宇的名字。
他刚学完怎么接电话,笨拙了按了绿色的键,然后放在耳边恶声恶气的说了声喂!他还想问张春宇什么意思,让他别整这些幺蛾子,这些都让他不好接受,可终究出于仅存的礼貌没说出口。
电话那头的张春宇似乎很开心,笑着跟他问好后便问他:“嘿,老板,手机用着还好吗?”
平志诚攥紧了手机,指尖都发白了,面上还微微发着烫,犟嘴道:“老子又不是买不起这破玩意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张春宇迟疑一下说:“啊,就是觉得吧偶尔想和你聊聊天。”
“拉倒吧,我要睡觉了。”
“这么早?”
“十一点了!”平志诚撒谎道,明明才八点多。
“哦,我忘记算时差了,那行,你睡吧。”
手机断线了,可过一会儿又响了,平志诚不耐烦的接起来刚要骂人,却被张春宇抢了先机:“老板,你骗我!”
“那又怎么样?”平志诚跟张春宇较起了劲。
张春宇笑着说:“不怎么样,行了,真的不说了,我还有事儿。”
平志诚把手机从耳边拿了起来,放到眼前,端详了半天,总觉得这玩意就像个定时炸弹,而引爆者就是那个该杀的张春宇。
他照着说明书的方法关了机,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哪里管是几点钟。
往后几天,平志诚就一直没开机,吴飞问起来他的手机号是多少,他干脆说那玩意留着没用直接退回给人家了。吴飞半真半假的笑笑,什么话也没说。
十六
到了初七平志诚才开始开店,早上刚开门,张春宇就上门了,一脸疲惫的站在外面问在操作间里熬粥的平志诚为什么不开机。
“没那习惯。”
“喂!老板,你不能这样!”
平志诚可不管那套,掐着腰跟张春宇对峙,说了句挺气人的话:“我乐意怎样就怎样!你管不着!”
张春宇张张嘴,后来沮丧的低下头,就堵在窗口那里也不动弹,他后面站了好几个过来买粥的人,平志诚非常恼火,问张春宇:“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别堵在这里,我还要做生意呢!”
张春宇让开一条路,也不回答,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上午的营业结束,平志诚刚要关门,吴飞上了门,满腹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
平志诚问他怎么了,吴飞说:“我店里那个跟我过来的厨子过年请假回家了,他嫌这边太冷了,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不想再回来了。我现在自己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我老婆还要带孩子,你就别考虑了,去我那里干算了。”
平志诚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半天才消化了吴飞话里的意思,按理说他早就已经考虑好了要接受张春宇为他联系的那家店,只不过今天他只记得气张春宇都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吴飞提出来让他去他的店里干,他一时间为难起来。想当初他在那家店里,吴飞还是挺帮他的,他的本事也是吴飞教的,现在吴飞有了难处,于情于理都应该帮一把的,可是又舍不下那份自由。
“阿诚,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哎,你也知道一家店里最重要的就是厨子,现在,真实让人难心。”吴飞失望的看着平志诚,摇摇头便想走,那样子简直如丧考妣。
平志诚看见吴飞满脸苦涩,一时义气涌上心头,几乎脱口而出:“飞哥,我去!”
张春宇原本刚下飞机就奔平志诚那儿去了,这几天在国外没见着平志诚,心里还怪想得慌的,他寻思自己过去,至少也能让平志诚给他煮碗热粥,结果平志诚那厮根本就不解风情,害得他碰了一鼻子灰。他告诉自己平志诚就这熊样儿,谁在意谁他妈是傻子。
他在公司忙了一上午,总算闲下来的时候一看时间,估计平志诚此时已经关店了,他摸摸兜里一直没给平志诚的钥匙,决定就算豁出这张厚脸皮,也要拿到合同并且让平志诚接受自己的好意,最后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我他妈就是一傻子,说不在意根本不可能。
张春宇开车很快,恨不得一时就过去。他没用十分钟就到了平志诚的粥店,从车里看去,店竟然还在开着,他挺高兴,毕竟不用做那种偷摸进门的事儿了。
结果他还没进门就听见吴飞对平志诚再诉苦挖墙脚,便躲在一边没有现身,过了一会儿,只听平志诚诚誓言坦坦的对吴飞说:“飞哥,我去!”
张春宇原本就觉得没底,一是摸不清平志诚是什么心思,二是对自己也没信心。他听见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失望溢满了心头,他想也没想就冲进去把钥匙丢在了平志诚的脸上了。
平志诚还在惊讶张春宇怎么又来了,随后就被一个硬物砸中了鼻子,他捂着鼻子刚要问张春宇干嘛的时候,张春宇却指着他的脸大声指责道:“平志诚,你真是蹬鼻子上脸啊!我为你做那么多事儿,求爷爷告奶奶的给你找店铺,就他这一句话你就同意去他那儿工作了?是,我过去骗了你,但我跟你说我是诚心诚意的,可你他妈的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得,算我白给你忙活!你们继续兄弟爱吧,老子不伺候你了!咱们以后谁也不欠谁,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张春宇觉得骂得不过瘾,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道:“还有,一个星期之内你赶紧腾房子,要不然的话我找人就把你这个破粥铺给拆了!”
张春宇这话说得够绝,等他发泄完,平志诚也火了,这脾气还没等发呢,人家张春宇头也不回的就上了他那辆小跑绝尘而去。平志诚追不上去,只能掐着腰指着车屁股骂:“张春宇,你他妈别以为自己有钱就牛逼,老子怕你啊?有能耐你来拆啊!拆你妈逼拆!”结果只换来一鼻腔的汽车尾气。
张春宇大脑一片空白,被气得手直抖,还喜欢呢!屁,平志诚就把他当个屁,不,是连屁都不如,人家吴飞一诉苦,平志诚就上赶着往上贴,他呢?求着人家要好处人家都不要,还骂他。
他越想越觉得气愤,低头掏手机想给公司负责拆迁部门的人打电话,却根本没注意前方的十字路口已经从绿灯变成红灯,就这会儿功夫,他再抬头,左侧开过来一小皮卡,此时张春宇来不及刹车了,只能打方向盘往右边转,谁知大车躲过去了,却撞上了街边的护栏,这一撞击让安全气囊迅速的弹出,张春宇还没摆脱惊吓,一下子就被安全气囊给弹晕了。
十七
张春宇醒来的时候,脑袋嗡嗡直响,就跟被个大锤子砸了一样,他费力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见冯熙远正坐在床边看书。
他哼唧出声,冯熙远马上反应过来,放下书按了床头的铃,然后坐下拍拍他肩膀问他:“你开车怎么那么不小心?”
“哎……”张春宇叹了口气,平志诚的冷脸和出车祸的委屈一瞬间就涌上了心头,他死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失望,更不愿意承认那种类似于被拒绝的感觉简直比出车祸还难受。
还没容许他想更多医生就来了,给他检查了一番说:“身上没有骨折,就再观察看看有没有脑震荡就好了。”
等冯熙远把人送走,张春宇便问他:“我哥呢?”
“你这一出事儿,他肯定就忙了。”冯熙远给他掖掖被角,坐下问张春宇:“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张春宇摇摇头,感觉脑袋里就跟东西在晃一样,难受的要死,但他不想睡,只想说说话。
“喝点水?”冯熙远问。
“……好吧。”
冯熙远把他扶起来,倒了点热水递给他,张春宇握着纸杯,被那温度烫得手有些疼,可还是没放开,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干燥的嘴唇得到了微微的滋润,一时间舒服很多。
“我听你哥说,你和那个开粥店的走得挺近的,不仅给人家在拆迁补偿上抬价格,还给人家联系店铺。你知道吗?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公司的损失可不止一点两点!”
张春宇抬起头,看着冯熙远,似乎在问他哥怎么知道。
“你做那点事儿,总有人告诉你爸。”
“我爸也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说的。
“他还气你滥用职权呢,可是过年期间你不在家,你回来他又走了,所以就一直没逮着你。小宇,你也不小了,做事儿多为公司考虑考虑。我没什么立场说你,但你做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听见冯熙远的一番话,张春宇乱了,脑袋也更疼了。他承认自己做事儿太欠考虑,但他最终也是竹篮打水。哎,或许是自己太自作多情,又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抱着什么希望……
张春宇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出院了,他这次出车祸只是把自己的车撞坏了,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但驾驶证就保不住了,必须得接受完再教育之后重新申请。反正也没所谓了,因为他爹彻底火了,让他留在家里好好反省,把之前派给他的工作直接换人了。
无所事事的张春宇哪里都去不了,晚上还要听他爹啰啰嗦嗦的墨迹自己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能靠得住,这时候他就关上房门塞上耳机听歌,可那些歌曲更让他觉得暴躁。
行事历上对于那个店铺交后期款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也懒得去管平志诚是不是愿意再去盘下那个店,大不了损失一点儿保证金,这些看起来都微不足道了,现在的他是心灰意冷,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他把自己存的平志诚的手机号给删了,下决心这些烂事儿以后可不往自己身上揽了,一点儿好处没得到,反而还惹了一身的骚,更让人失望的是白白付出一颗真心那人却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平志诚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那日热血上头答应了吴飞去他那里干还没去两天,拆迁办的就让他来签合同,过去张春宇谈过的好处是一点没给,反而还因为拒不搬迁还要找人来强拆。
这些人就跟地痞流氓一样,见他态度强硬,不仅冲进去砸了他赚钱的家伙事儿,还上楼把他的衣物全给扔在大街上了,虽然那些东西也不值钱,但笑话却被周围的街坊邻里和大街上的行人看了个够。
平志诚可生气了,攥着拳头就要跟人对峙,不过他那点火爆脾气对于这些人可以说是小菜一碟。他上去跟人家理论,人家就敢操着啤酒瓶子往他脑袋上招呼,他躲了这次袭击,却没躲过后面的人用折叠椅对他后腰上的一击,他一下子就被打趴下了,双手杵着地,一面忍受剧痛,一面痛骂这群流氓哪是强制拆迁啊,完全是黑社会欺负良民。
当然,这一切都怪张春宇,说了那话之后立刻就有人上来拆他的房子,这小子可真够种!
是的,平志诚把这倒霉事儿又全都归罪在了张春宇头上了。
后来,那些人走了,平志诚的店也面目全非,他顶着身后一堆人对他指指点点踩着一地的碎玻璃上了楼,在床底下翻腾出个装贵重物品的小盒子,接着又拾掇出几件能穿的衣服,拎着旅行袋,闷着头往吴飞那里走。
其实打从决定接下张春宇为他联系的店的时候,平志诚还做过开家大店其实也不错的梦。那样的话,自己不但可以统领后厨,还可以对那些手下指手画脚,想想就觉得牛逼。可是现在呢?他不过因为一时义气答应吴飞的请求而与这点幻想擦肩而过,更是连家都没有了。如果之前早点签协议的话,那栋房产可能原本还能得到丰厚的拆迁补偿,加上存款想干什么也能有个新起步,但现在这情况是估计一毛钱都拿不到了,真是太得不偿失了。
这能怪谁,还不是张春宇在暗中指示!
平志诚从来没有一点自我检讨的觉悟,出了问题肯定不是自己的错,不过还好吴飞看起来非常愿意收留他。
于是平志诚开始了新的工作,今时不同往日,在别人手下干活就是不自在,尽管这人曾经与他共事过。
现在他这一忙就要忙上一整天,吴飞这人还特在乎钱,恨不得压榨光所有为他工作的人的劳动力,当然也包括平志诚的。只有晚上他才能得到休息,即使这样还睡不太好,吴飞的儿子哭闹得要命,吴飞夫妻俩感情似乎特别好,隔三差五的就过一次夫妻生活,那女人很会叫,嗯嗯啊啊的惹得人心烦。他几乎现在什么都顾不上,连脾气都没处发,都快憋屈死了。
十八
转眼便过了一、两个月,已经有些春暖的意思,平志诚在吴飞这里工作了多久就有多久没回过去的老粥铺了,因为实在是忙得没时间。听来这里吃饭的人说机械设备已经进去了,正在那儿拆房子,平志诚偶尔去门口站站,试图往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可那周围全被围栏挡住了,什么都见不着。
平志诚这边越跟吴飞相处就越幻灭,有几次吴飞提出的苛刻要求差点让他操家伙上去打架,吴飞贪财、自私、吝啬的本性让他觉得非常厌恶,原来就这几年没见,一个人就能变得这般不堪,亏他之前还对吴飞有点儿意思。
平志诚不自觉的把张春宇和吴飞进行对比,正因为这种对比,让他不那么讨厌张春宇了,对于张春宇对自己做过的事儿虽然深恶痛绝,但是在他偶尔怀念过去时光的时候,看见桌角那部黑色的手机,才会想张春宇这个人其实算是不错……可是张春宇却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既没有温暖的电话问候也没有开玩笑的短信息。每当这时候,平志诚会觉得自己很贱,张春宇把他害得这么惨,他竟然也会惦记张春宇曾经对他的好。
正当平志诚内心最为孤寂的时候,店里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开始瞒着他在私下里说些什么,可当他走近,他们又什么都不说了。要是换做以往,平志诚早呼来喊去了,可现在他都不好意思对这些人发脾气,毕竟他们是平等的,他也没什么立场和资本,所以平志诚觉得自己更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