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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by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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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启俊把从冯英翘那里要来的两颗安眠药都吃了,夜里还是没有睡好。一整个夜晚都陷在恶魔里头怎么挣扎都出不来,直到药效过去。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他长叹了一声,又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白天。

“少爷,厂里来电话了。”立土在门前敲门,沈启俊应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坐起来。拖着步子去客厅接起电话,老吴在那头急惶惶的说:“织机坏了三台。”

“什么?”沈启俊的困意去了大半。

老吴语气急促的又说一遍,“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坏了三台。梭子和摇杆,怕有,有人故意捣乱。”

沈启俊心里一个咯噔。

“要修的话,花钱不说,眼下这批货的时间,怕是赶不上了。”老吴急的声音都在打颤。

沈启俊默了默,心里大致有了个谱。他揉揉额头:“我想办法,没坏的先开工吧。”

“好。”老吴放下电话,沈启俊狠狠的搓了把脸,笑了笑,派人去叫朱兆新过来。朱兆新磨蹭了一会儿才来,看到沈启俊:“外甥,有什么事?”

“织机坏了。”沈启俊看着他,也不拐弯:“我们要做不完那批布了,舅舅看能不能帮忙找个布厂,不能耽误了交货时间。”

“这个节骨眼上……”朱兆新一听是沈启俊要有求于他,撇着嘴唇摇摇头拿腔作势,“难,很难。附近的布厂不多你是知道的,都是对手。少不得给人家磕头送礼,即便接手,也是漫天要价的被人揭去一层皮。”

“顾不了那么多了。”沈启俊淡淡道,“把这批货先交出去,剩下的事,以后再说。舅舅你一向交游广阔,这些事难不到你吧。”

朱兆新本来还想卖些关子,却发现外甥说话的语气不容商量。启俊是个外表看着弱,骨子里却还是有些强硬的人。要不然他也沦落不到要来给沈家打下手的地步。他叹了口气,“虽然难了点,我尽力而为。”

“谢谢舅舅。”沈启俊道了个谢,早饭也顾不得吃,先去厂里看织机的情况。

才到布厂,看到的不是工人紧急赶干的事,却是一院子的人闹哄哄的。沈启俊心下一惊,怕又是先前青蛇帮的人来闹事。分开人走到厂里,却见到老吴死死的守着厂房。几个人把他抬起来扔到院子的空地上,他又扑过去拦着他们。

“你们这是怎么了?”沈启俊看着先前抬着老吴往外扔的人都厂里的工人,面熟,只是不知道名字。老吴一见他来,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少爷来了,你们跟少爷讲。厂里那么不景气一直没克扣过你们一个铜板的薪水。现在厂里出了点事,又赶在马上交货的节骨眼上,你们却要辞工别谋高就,做人要讲良心。”

“什么良心不良心,饭都吃不饱,要个良心顶屁用?良心能当饭吃?”领头的工人凶声恶气的横了老吴一眼,看到沈启俊,清了清嗓子:“沈少爷,我们穷人,比不得你们家大业大的。我们今天吃饱了,还得想着明天有没有饭吃。现在新开了家布厂,是邻县的邵家开的,正在招工人。人工给的,比这里多了快一倍。吴厂长不放我们走,我们就直接跟您说了。先前的薪水,如果您想扣,就扣吧。”

沈启俊看他们没什么可挽回的余地,走到老吴跟前,替老吴掸了掸袍子上的灰:“临时说走就走,我也招不到人。你们要走的人的薪水我扣两成下来弥补我的损失,余下的,还是给你们。”

老吴吃惊的看着沈启俊。沈启俊挥挥手:“我会叫余会计把薪水算好,这两天跟你们结清。”

“少爷……”

“老吴,领我去看看织机。”

“哦……”老吴看着沈启俊,叹了口气领着他走进车间。

“能毁织机的,也是知道点织机的人,一般人想搞得织机完全不能工作也不容易。”老吴指着织机被损坏的地方给沈启俊看,又回头看着沈启俊:“少爷……,是不是青蛇帮在搞我们的鬼。”

沈启俊看着三台坏掉的机器,眉头拧着深深的纹路。

“八成是了。”老吴想起上个月才跟这些青帮的人结了梁子,这些黑道中人,若是想搞点破坏轻而易举。只是这样下去,沈家的布厂真的是撑不下去了。沈家没了布厂,还有田有地,只苦了这些一直替沈家工作的……

“你先稳住那些愿意留下来的。”沈启俊看老吴的神色,猜出他心里有想法,拍拍肩:“我会想办法的。沈家不会亏待一直替沈家做事的人。我有粥喝,大家就有粥喝。”

“是。”老吴点点头去车间清点还有多少人留下来,能开工的就开工。沈启俊扶着额头上楼到自己的办公室。陆天赐昨天说过的话,他想要开始兑现了。自己能撑到什么程度,自己也不清楚。但凡有一分可以抗争的余力,死都不能放弃。布厂有留下的工人,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万不得已,鱼死网破罢了。

沈启俊打定主意,提起电话机的话筒打电话。几通电话打完,楼下听到了几台织机的声音。下楼时路过会计室,往会计室看了一眼,余会计正在那里忙的算那些离开工人的人工,一边算一边摇头。沈启俊心里清楚他在摇什么头,自己也摇了摇头下到楼下的车间。只有几个工人还在做事。先前担心织机坏了几台不够用,现在倒还闲了两台。连老吴都顶上去重操旧业。

“老吴,谢谢你。”沈启俊感激的走到老吴跟前。

“少爷何必客气。”老吴穿着工衣,“做了这么多年,大家信得过沈家。”

沈启俊连声道了谢,提前离开厂子。才出了厂子大门,就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厂子门前晃悠。见他出来,又立即装着若无其事的散了。沈启俊皱着脸退回到厂里走到老吴跟前:“刚才在门口看到些人,不像善类。这些天厂里要特别留神。仓库、机器都不能再出事。”

“是。”老吴点点头,沈启俊提着袍子去找商会郭会长。

二十一、

沈启俊出去打听了一下,当面锣对面鼓过来打对台的正是前些日子没拿下驻军那单生意的石县邵家。一点风声都没有,一大早起来,突然就要在莆县开个布厂,还是在这种不景气的时候。怎么想怎么奇怪。商会的办公室在县政府旁边的一幢二层小楼。其实是万会长自己家的旧屋,闲下来拿来做了商会的办公处。沈启公走到商会楼下,就见万会长的秘书送邵家布厂的那位二公子出门。看到沈启俊,邵公子装不认得,李秘书脸皮不自然的看着他笑道:“沈少爷,怎么有空来……”

“我找万会长。”

“会长不在。”李秘书推了一把鼻梁上的黑框眼睛干笑着,“有生意上的事,去了省城,你要不改天再来。”

沈启俊看了一眼路边停的万会长的那辆西式马车和邵家公子远去的背影,心里已经明白的七七八八。万会长平日在商会中做事主持公道历来被大家信服,邵家冷不丁的突然出现在莆县,他老人家又避而不见。后边站着的人会是谁,沈启俊不需要太用力去想。他迟疑了片刻,既然已经这样,就算堵上万会长家大门,他也未必能想出什么办法。且趋吉避凶也是人之常情。沈启俊跟李秘书说了声再见,转身回家。

沈府里略显得有些安静,看情形就是沈夫人不在家。他走到父亲的屋子外头,一早上就被叫到厂里,没顾得上跟父亲请安。料想父亲那么精明的人,说不定会意识到家里正闹出什么事情。沈启俊想着陆天赐,并不想让父亲知道他回来了。于父亲现在的身体而言,不适合知道,而且,就算父亲知道,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现状。他掖着满腹心事走到父亲的屋子门前,嗅到淡淡的药味。

“少爷。”伺侯沈玉池的贵五对沈启俊弯了个腰。

“老爷醒着吗?”

“睡着了。昨天夜里又低烧,上午十点多才醒,吃了一剂药喝了点粥,又躺下了。”

“怎么不告诉我,烧退了吗?”沈启俊耸起眉头。

“老爷不让说……,现在已经退了。”

沈启俊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朝里看了一眼,沈玉池脸色青白,躺在床上睡得平稳。沈启俊回头:“好好伺候老爷,如果有事立即告诉我。”

“是。”

沈启俊回到客厅坐在梨木的椅子上。客厅的自鸣钟响了一声,十二点过半。客厅外的光线很强烈,明明地砖不是是灰色的,却照成白晃晃的折射到眼睛里刺得生疼。上午给省城里的同学打了个电话,托他帮个忙。同学倒是热情的应了,说有消息便给他电话。这转眼也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还不见电话响起,看着安静的置放在茶几上的的电话机,心里一阵浮躁。

“少爷,几点开饭?”厨房里的下人走到客厅询问。沈启俊盯着自鸣钟:“夫人去哪里了?”

“夫人跟陈太太何太太出去了,说过中午不回来吃饭。”

“哦。”沈启俊低着头应了一声,“我也不吃了,饿了再吃。”

下人退走,沈启俊揉了揉拧酸了的眉头。外头的光线越来越强,又没有风,客厅虽然开着门窗,都显得有些闷热。才五月而已,已经上赶着要进入夏天。沈启俊回想着合同上的那些条款,距离交货的时间仅剩下一个礼拜。当时写着如果不能按时交货,每拖延一天,都要交百分之五的赔偿金。真要说是赔偿,这点钱沈家还是拿得出。只是就这样赔出来,心有不甘。他仿佛又看到陆天赐那种得意的似笑非笑的脸,才揉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电话一直没有响,干等也等不来。沈启俊起身走到帐房,老白正在吃饭,见他来,放下碗:“少爷有什么事么?”

“把家里,店铺里,所有能归拢到一起的现钱就归拢起来,看看总数有多少。”

“好,我下午就往各店铺里走一趟。”

“银行里能提得出来的,提一部分出来。凑够一万块备用,这几天可能得用。家里的开支若是能紧的再紧些,夫人要支钱必须先告诉我。”老白听说了布厂的事,立即点头。

朱兆新去晋县找布厂,肯定要天黑才能回得来。沈启俊深吸了口气,又回到客厅盯着电话机几次想抓着电话打过去,又想着这事总不是那么容易办成,这样电话紧逼着也不大好。又坐了一个多小时,帐房那边传来吵闹的声音。一听那尖利的声音,就知道母亲回来了。沈启俊叹了口气,还没起身就见沈夫人怒气冲冲的走到客厅:“你没出去?”

“妈。”沈启俊站起身。

“没出去就正好,何家老太太过几天做大寿。听老白说,帐房上现在要支钱全都得跟你说过了才行。”

“是的。”沈启俊点点头,心知道沈夫人这边有做寿这个理由,许多事敷衍不过去。他抬头看着跟着沈夫人后边过来的老白,“那就,支两百块钱吧……”

“两百!”沈夫人尖叫,“你现在是抠门抠出毛病了,两百块你叫我做什么?”

“两百块可以发厂子里二十个工人一个月的人工。”沈启俊低沉着声音不打算让步。

沈夫人气急败坏的走了,老白看了沈启俊一眼,也退出客厅。

朱兆新到了夜里八点多才回来,进沈府的时候,沈启俊正送冯英翘出门。莆县毕竟不是大地方,有点事,立即传遍全城。

“启俊,我回来了。”朱兆新身上夹杂着酒气,他摇着扇子看着冯英翘笑了笑,“冯小姐来看启俊么。”

“朱叔叔。”冯英翘客气的打了声招呼,看他的样子是跟沈启俊有话要说,自己扶着脚踏车,“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但叫无妨。”

“嗯。”沈启俊笑着挥手送别。冯英翘骑着车子走了,朱兆新看着黑漆漆的巷子口笑道,“什么时候娶了吧,省得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家还自己骑个脚踏车往家里跑。”

沈启俊皱起脸,用力的看了朱兆新一眼。朱兆新嘿嘿笑道,志得意满从随身的皮包里摸出一份合同,“布的事不必担心了,我已经谈妥了。幸好之前一直赶工,剩下的货不多。晋县的刘家说了,只要价钱好,三、四天就能出来。这样亏一点,但不耽误交货时间。我掂量了一下,价钱也不是很离谱就做主答应了。”

沈启俊接过合同走到书房细看。价钱的确不算很离谱,但也比较离谱了。他轻轻的吁了口气,“这么热的天,舅舅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洗澡休息休息吧。”

“好。”朱兆新打了个嗝嘿嘿笑:“我这做舅舅的还是有些用处的。”

“是的,谢谢舅舅。”沈启俊浅笑着送朱兆新出门,闹哄哄了一整天的脑子终于可以暂时消停一点,胃口也开了,喝了几口粥之后去给父亲请安。沈玉池的脸色好看了些,坐在床上:“你妈又发脾气了?”

“小事情。”沈启俊笑了笑。

沈玉池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两根金条递给沈启俊:“给她吧。”

“爸你自己给吧。”

“我给她,她少不得要挖苦我。你给她就好,不必说是我。”沈启俊接过金条,“爸……”

“什么。”

沈启俊嘬嚅了一下嘴唇,“没什么,好好保养身体。”

沈玉池看着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猜他心里有事。他不说,沈玉池也不问,点点头:“嗯。”

从沈玉池的屋子出来,沈启俊垮着肩膀在院子里游走,像个游魂一样。事情暂时是有对策,但是陆天赐必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明天他又唱哪出。

正出神的想着事,草丛里冷不丁的窜一只猫出来吓了沈启俊一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废弃多年的后院里来。这里多年没有人打理过,荒烟蔓草的长了半人多高。他记得中间哪里有口枯井,以前陆天赐老是躲在那里头。沈启俊打了个寒噤,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天赐又会突然从枯井里跳出来。他站在荒凉的后院里呆呆的看着枯井井口的位置,看了好一晌,弯脚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朝着枯井的方向走去。枯井还在,底下还是黑洞洞的。沈启俊朝里头扔下石头。石头落地闷响了一声,没人。他轻轻的吁了口气跳到枯井底下,井底空空的,杂草都没生几根。似乎当年夯土的时候压了石灰,地面也不潮湿,只是比地面上要多一抹清冷。

沈启俊坐下,抬头看上边的天,果真只有巴掌大那么一块。如果真能一直这样坐在井里看天,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他失笑着靠着井壁,伸手摸到一只油纸包。都已经放过很多年,这个油纸包还好好的。他拆开来,摸到里头是几支烟花,还有一盒火柴。摸索着划了一根火柴,着了,他又拿起一支烟花来点。放了约摸十年的烟花,连前头的纸都点不着。他执着的一根接一根的点,一直点到最后一根,“哧”的一声,绽出炫目的光彩,映的整个枯井都亮了。转眼,又灭了,枯井里冷寂如初,好像刚才的那一缕光从来没有存在过。

二十二、

从晋县的刘家布厂传来消息说生意他们不做了,还不等这边问个来龙去脉,定金不由分说的送了回来。朱兆新不停的抹着额头上的汗:“这帮王八蛋,兔崽子,我找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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