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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by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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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启俊愣了愣,蹙着眉,眉头一动扯痛了刚才被石子打破的额头。他摸着血还没干的额头笑了一声,陆天赐的脑子果然好用,什么样的借口他都想得出来,随随便便都能把自己逼到狼狈不堪。

老吴看着沈启俊嗫嚅着嘴唇:“少爷……”

“还有……什么事?”沈启俊看着老吴,猜着必定是有更坏的消息。心里给自己先打了个底,深吸了一口气。

“老余不见了。”老吴低声说。

“什么?”沈启俊怀疑自己没听清。

“老余不见了,家里、厂里都找不见他的人。已经派了几个人去找,到现在都没一点消息。”

“那……他……家人呢?”

“家人早就不在莆县了,几天前离开的。说是走亲戚。”

沈启俊起了一身冷汗:“去厂里!”

三个人急匆匆走到厂子里,厂里又被工人弄得满地狼藉,所幸保安大队赶到,机器都没有出什么问题。打开二楼会计室的门,会计室里静悄悄的,有些几个帐本零乱的摆在桌子上。沈启俊悬着心打开保险柜,里头的为数不多的现金都不见了。他退了两步赶忙抓起电话打银行的电话,银行里那点点流动的现金倒是没动。

还来不及歇口气,才放下的电话又响起来。沈启俊抓起电话,听到青蛇帮的帐房师爷钱昌炳阴恻恻的声音:“沈公子吗?”

沈启俊额头的汗水冒出来,身体重重的坐在椅子上。就算做好更坏的打算,却没想到还有比所能想到的坏还要坏的消息。余会计把厂房和机器都抵给青蛇帮,换了三万银洋远走他乡……

“少爷。”老吴看着他连嘴唇都白了,立即猜出事情糟糕到了什么程度,转身对立土:“报警,快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沈启俊气若游丝的低声道。

“少爷。”老吴扶着他:“老余他是不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坑了。”

沈启俊手颤颤的摸出烟,点了一支。几口烟出来,心神稳定了些,他扶着额头看着烟,想起这烟还是余会计给的,狠狠的摁熄的烟灰缸里站起来:“沈家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二十六、

出了这么大的事,怕是想瞒都瞒不住,沈启俊便也不打算瞒。他径直走到父亲的房里跪下。

沈玉池午睡刚起来,喝了杯清茶正坐在屋里看闲书。听到沈启俊进门跪下,才放下书便接着一声闷响。沈启俊重重的磕了个响头:“爸,儿子无能。”

沈启俊一向沉稳,沈玉池心中有数。一看他这副狼狈模样,额头上还带着伤,心里已经猜了个十有八九。他扶着沈启俊:“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说话。你的头是怎么回事?”

沈启俊站起来,把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提及“陆天赐”。沈玉池沉吟了片刻:“有人想打我们沈家的主意。你这一向,有没有不小心得罪过谁?”

沈启俊摇头。沈玉池看着沈启俊的脸,他从小不擅长撒谎,掌管家业历练了两年,也没有学会几分生意人的精明市侩不动声色。他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理由。既然是冲着沈家来的,又在暗处,那也只好见路走路,见桥过桥。沈玉池看了贵五一眼:“从前我们家那个止血很好的药膏哪里还有?去替少爷拿一些来。”

“是。”贵五出了房间,沈玉池从抽屉底层的小木匣里又拿出几根金条:“工人还得安置,他们比不得我们。丢了这份工作,家里就断了米炊。厂子的事不必挂心,青蛇帮想要,就给他们好了。”

“爸……”沈启俊看着一脸泰然的沈玉池,心里五味杂陈。父亲从不说他重话,个中因由他也知道。一想到陆天赐,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眼下是弄走了布厂,往后他还会使什么招,防不胜防。他扶着额头:“反正眼下时局不稳,日本人说打就打过来了。你要不同妈一起去省城吧。那里毕竟是大城市,驻军的防守想必更加严密。”

“我哪里也不想去。”沈玉池看着外头的月桂树幽幽的出神,“我老了,故土难离。”

“可是……”

“要不你带你妈去省城吧。”沈玉池思忖着,“你如今是沈家的当家。只要你万全,沈家就万全。去外头的花花世界走走,想做生意了,我还有些老本。若是不想做生意就找份平稳的差事,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我……”沈启俊正想说要不一家人都走,便听到外头匆匆的脚步。侧脸往外看,沈夫人和朱兆新急惶惶的走到沈玉池的房间。

“启俊!”沈夫人一眼看到沈启俊额头的纱布,“你受伤了。”

“到底是怎么了?”朱兆新站在沈夫人身后看着沈启俊,“那些工人都闹翻了天,青蛇帮的几个喽啰还去把厂子的门给封了。”

“出了点事。”沈玉池淡淡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启俊,你去把工人都安置好吧。”

“是。”沈启俊从父亲手里接过金条。

忙了差不多两天,工人拿到钱便也不再说什么。厂子抵押的事也报了警,但是余会计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警察局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走了个过场。上回布的事,拿了厂契想着万不得已先去银行贷笔款子。结果款子没贷,却让余会计有了可趁之机。说穿了还是自己做事不细致周到,没有防着身边会出家贼。沈启俊下意识的伸手到口袋里摸烟,看着厂子门前青蛇帮的封条把烟点着深吸了一口。

布厂是父亲办起来的,前几年抵制日货的时候着实红火过一阵子。父亲身体渐渐不行,由他接手生意便开始走下坡路。到如今,连守都没守住……

苦笑着,沈启俊漫无目的的在县城的街巷里穿梭。也不想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一时又想不起去哪里。猛得想起有几天没见到冯英翘了,沈家出了这样的事,她必定也有耳闻。不如去拖她出来吐吐苦水。

踱步到医院,才进了大门,一个小护士就吃惊的看着沈启俊:“沈公子,来找冯医生的吗?”

“是啊。”沈启俊看着小护士,“她现在忙不忙?”

“冯医生都有两三天没上班了,县长夫人亲自打电话替她告了假。”

“怎么了?”沈启俊讶异。

“我还以为您能知道些什么呢……哎,好些病人都想找她看病。”小护士嘟哝着。

沈启俊只得转了个身,想着有些不对劲,叫了辆黄包车去到冯县长的宅邸。门房认得沈启俊,领他走到客厅。冯夫人没有出门,看到沈启俊来客套的笑道:“沈公子。”

“冯夫人。”沈启俊鞠了一躬,“我来看看英翘。”

“去吧,就在二楼她的房间。”冯夫人吁气。得了冯县长的命令,在家守着冯英翘。说是禁侄小姐的足,连带她这县长夫人也好像是被禁足了。

沈启俊跟着丫头上了小二楼。走到冯英翘的门前,听到冯英翘正在用英文读诗。丫头轻轻的敲了敲门:“小姐,沈少爷来了。”

“启俊!”冯英翘一听说是他,如蒙大赦。房门打开,沈启俊看到一屋子的凌乱。书本扔了满桌子,地上还有茶杯、枕头和桌上的摆设。丫头看到有沈启俊在场,才敢动手去收拾。冯英翘拉着沈启俊按到椅子上:“坐。我可算是看到正常人了。”

“你这是……,怎么了?”

“非法禁锢!”冯英翘用几乎可以半座小楼都听得见的声音大声说,“新时代,民主社会还被封建大家长非常禁锢。”

“你惹什么乱子了?”沈启俊看着她一脸激动的神色,自己的那些糟心事扔去了一边。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冯英翘又对着房门喊了一声。冯夫人在楼下听得一清二楚,摇着手里的拆扇幽幽的叹气。

“又瘦了?”对着门大声发泄了几句,冯英翘的怒火平熄了许多,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沈启俊脸上。他本来就不怎么健康的脸上又多了些青黑的颜色。

沈启俊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但看到冯英翘这样,想吐的苦水也吐不出来了,勉强的笑了笑:“俗事缠身,没有办法。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冯英翘重重的吐了口气,揉着皱起来的眉头看着刚把房里收拾了一遍的小丫头:“给沈少爷倒杯茶,人来了这么久还在这里枯坐,你们也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小丫头又忙不迭的退出去倒茶。看她走了,冯英翘赶紧拿了一只信封寄给沈启俊,低声说:“收起来。”

沈启俊蓦得有些紧张,赶紧将信塞到长衫的口袋里。夏天的长衫又显得太轻薄,他使劲的扯衣服,生怕太过显形。冯英翘笑道,“没事,谅他们也不敢搜你的身。”

“这是……”

“给缉毒署的信。”冯英翘低声说,“青蛇帮明目张胆的在莆县卖鸦片,警察局、县政府统统视而不见。尤其是最近打仗交通不便利,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货源,附近几县好多烟鬼都来这些买烟。国难当头,他们却依旧发昧心财,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又是青蛇帮,沈启俊默然。

“我偏不信这世上没有公义。”冯英翘皱着脸。

“是。”沈启俊想着冯英翘的话点头,“做多了坏事,总会有报应的。”

那话说给冯英翘听,也说给自己听。陆天赐总会有对头出现。

小丫头端着茶水进来,冯英翘瘪了瘪嘴看着沈启俊,“现在出不去,也不知道你家最近怎么样。你爸身体还好么?”

“过得去。”沈启俊端着茶盏,“天气热了,他也身子轻松了些。”

“那还好,早晚注意,不要着凉。你也一样,三餐定时,多吃些当季的新鲜果蔬……”冯英翘的职业病又犯起来,沈启俊看着她哑然失笑。

辞别冯府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的当儿,去邮局替冯英翘递信。信上的地址是尊城的某个人,信中又另有信。果然还是英翘的脑袋灵。沈启俊笑着从邮局出来,冷不丁的听到天上传来嗡嗡的声音。他抬头看天,看了好久也没找到声音是打哪儿传来,只看见驻军的几匹快马风一样从身边掠过。

“飞机,日本人的飞机!日本人开飞机来轰炸了!”不知道是谁嚷嚷起来,好端端的大街蓦然间行人四下逃窜。沈启俊也紧张的想找个位置躲躲,动作稍一迟缓便被人撞了两个来回,险些摔倒。等到站稳身子,日本人的飞机已经飞过来。所到之处,洒下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沈启俊从地上捡起一张,是日本人的传单,写着“大东亚共荣”之类的字样。他皱着脸把传单揉成一团,刚要扔,手腕被人捉住。

“这可是通敌的证据。”陆天赐邪气的笑着,掰开他的手掌取出中间的纸团。

二十七、

所谓“罪证”不过是句玩笑话,唬唬人。若是从前的沈启俊必定吓得瑟瑟发抖。不过,现在的沈启俊到底不似从前了。陆天赐看着他冰冷的目光,明明都五月过了一半,眼见着就换短装的天气,他还是觉得周身掠过一道凉风。极清爽的,很有意思。

他松开沈启俊的手:“开个玩笑,沈少爷总不至于连这也介意吧。”

“不介意。”沈启俊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句,转身离开。陆天赐摸着下巴看着沈启俊的背景,那滋味就像吃着一盘菜的时候,冷不丁的嚼到一棵小辣椒,虽然有点辣,却能让人胃口全开。

牵着马走到泰和坊,虽然外头闹哄哄的说是有轰炸,这里头莺歌燕舞,该是如何照旧如何。祝三通坐在一楼的大堂内叼着支雪茄应酬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商人打扮的人。那人想必是说了什么拍马屁的话,说得他的麻脸上带着笑,却又故意做出一番高深。陆天赐没同他打招呼,环视着泰和坊里头醉生梦死的嫖客烟鬼,没看到陆九,但用皮鞋去想也知道他只怕现在正在某间屋子里抱着个女人摸胸揉屁股。他鄙夷的嗤笑一声,径直上楼去曹金榜的房间。

曹金榜坐在屋子正中扒拉着算盘子,虽然是青帮出身,他倒更像个精明的商人。

“挣了多少啊,这么出神,不怕日本人的飞机‘砰’把你这幢小楼掀了么?”陆天赐大剌剌的坐到沙发上。

“陆团!”曹金榜见是他,笑了笑:“我命硬的很,东洋人克不住我。”

陆天赐嗤笑一声,从桌上的香烟盒子里取了根烟点上。

曹金榜收起帐本算盘,笑盈盈的从身后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只小木匣子:“沈家布厂的事,兵不血刃。别看你陆团是行武出身,动起心机来还真叫人望尘莫及。这个,不成敬意。”

陆天赐揭开盖子看到一声水色不错的玉观音,握着手里幽幽凉意沁入手心。他比划了一下,这种东西怎么看都跟自己格格不入,不过到底是值钱货,不要白不要。他多看了两眼收起来:“谢谢曹哥。”

“何必见外。”曹金榜笑着又拿出了两只甸甸的小皮箱放到陆天赐跟前的茶机前打开。满满一箱袁大头,白花花的,照的人的眼睛都快睁不开。

“这是第一批。按你的意思,全是现大洋。”

陆天赐看了两眼:“让曹哥费心了。”

“哪儿话,大家互利互惠。”曹金榜笑着看陆天赐把皮箱扣好放到地上,“这下一批货,能按时到吧。小鬼子听说是越来越不安份了……”

“能。”陆天赐气定神闲,不多做解释。

曹金榜看他面容笃定,料定他说得出口必定也做得到。寒喧了几句,就见祝三通敲门进来。见到陆天赐,祝三通脸上绽开一朵花:“哟,陆团,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见着。”

“祝三爷正在那里跟人谈着正经生意,哪有空看到我。”陆天赐淡淡揶揄。

“陆团就别寒碜我了。”祝三通坐到陆天赐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咕的牛饮了一气,“先前你看着的那个缠着我的小子,不知道什么来路。说是某地的富商,千方百计的从我嘴里套我们烟土的来路。”

“你没漏了什么吧!”曹金榜眉头一拧。

“怎么会。”祝三通瘪嘴,“我跟着大哥你都混了那么多年了,这点心思我还是有的。我刚才还叫了两弟兄跟着那人,看他在哪儿落脚,查查他的来路。”

陆天赐掐灭烟头提起桌子底下的两箱大洋:“行,我先告辞。”

“用过晚饭再走不迟,厨房里已经备下了……”曹金榜起身。

“不了,这段日子有些忙。”陆天赐笑了笑,“我们可是来打日本人的。”

“呵,也是。”曹金榜递给祝三通一个眼色,祝三通下楼去备车。陆天赐知道他们的把戏,下到楼下果然看到车子里还坐着上回的那个小倌。

陆天赐径直开车去了汤德彪的住处,两箱银洋放到茶几上,其中一箱直接推到汤德彪跟前:“这个,是旅座您的。”

“不妥吧,”汤德彪看着那些银洋,“钱是你和兄弟们拿命挣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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