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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by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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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板真是热心人。”张炳言笑着,坐在帘子后的陆天赐的脸上也现出一丝木然的笑意。

不管对方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他陆天赐加上曹金榜,以二对一,想要把这不速之客打发走,想也不算太难。而今这个年代,那些所谓的专员、特派员不过都是些国府要员们的亲信,派下来四处打打秋风。下一步怎么走,他跟曹金榜已经合计好,把事情做漂亮些,再拿些东西将他喂饱就好。陆天赐坐在内堂对这个张炳言失去了兴趣,打了个哈欠恹恹的玩着上回曹金榜给他的那只玉观音。这观音不知道是什么玉质,即使天再热,它也是冰凉的。捏在手心里,整个人都是清凉起来。陆天赐靠着太师椅,脑子里浮着沈启俊的脸。他想逞英雄,现在可以给他很多机会逞英雄。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跟老白核对完这个月家里的帐之后,果然发现了一些亏空。让舅舅挂名掌柜的茶叶铺里,少了一千多块钱。沈启俊无奈的叹了口气,叫老白不必声张,自己负责去把那笔钱要回来。两人核对完帐目之后,老白收着帐本正在离开,就听到前院吵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不明就里。沈启俊起身正打算去看个究竟,就见立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少爷,不好了……保安大队的人闯进来……他们……”

“他们做什么?”

“他们要抓夫人……”立土急惶惶把话说完。

沈启俊提前袍子不由分说的往前院去,走到客厅,保安大队的赵大队长亲自带着人过来。这么大的事捂不住,沈玉池也得到了消息拄着手杖走到客厅。

“沈老爷,沈公子……”赵大队长为难的叹了口气,“上头给开了逮捕令,我这也是奉命行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玉池怔怔的看着赵大队长。

“我们接到举报,有人说尊夫人和您内弟参与了烟土的贩卖活动。局长亲自批的条子……”赵大队长拿着一张盖着警察局长印的逮捕令放到沈玉池眼前。

“这不可能……”沈玉池捂着胸口,“拙荆一向胆小怕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是啊,赵大队长,会不会有哪里弄错了?”沈启俊扶着沈玉池。

“有没有弄错都请沈夫人走一趟吧,我们不会对沈夫人无礼的,这点请放心。案子查清楚若是真的与沈夫人无关,我一定还沈夫人一个清白。”

沈启俊和沈玉池面面相觑,一时无语。沈夫人的哭号声从内院一路过来,沈启俊头皮炸开,看到蓬头垢面的沈夫人被两个女警搀着,手上已经戴上手铐。一看到沈家两父子,她哭是更加歇斯底里,“启俊,救救妈妈,妈妈没有犯错啊,启俊。玉池,玉池……”

“抱歉。”赵大队长欠了欠身子,挥手命人把沈夫人押上了外头的吉普车。门外车子的马达声远了,沈玉池摇晃着,瘫软下来。沈启俊搀着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爸……”

“我,没事……”沈玉池有气无力的说着,蓦得捂住嘴,一抹血水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三十二、

“启俊,启俊……”沈夫人扶着拘留室的门伸着手想抓着远去的沈启俊。沈启俊回头看了一眼,终是咬着牙根离开。身后沈夫人的哭声响彻了拘留所。

沈启俊轻飘飘的走着,看到眼睛通红的舅妈也从舅舅的拘留室那边出来。见到沈启俊,她又揪着他哭出声来:“启俊,启俊,救救你舅舅啊……”

沈启俊闭着眼睛,脑子里已经被这种声音填得满满的。叫了辆黄包车让舅妈先行回家,他摸到烟点了一根揉着发涨的太阳穴。

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详细问过母亲之后大致清楚。起因还是在这位舅老爷身上,据说他的一个在省城读书时的朋友告诉了他一个一本亏利的生意路子。他苦苦哀求的游说动了母亲借给他几百块钱做投资。没过多久便连本带利还清。沈夫人见这钱赚得容易且利润可观,就也试着跟他一起投了几百块钱下去。轻轻松松赚了几笔,便又陆陆续续的放了几千块下去。等到现在被人抓了个正着才知道,那一本万利的生意是烟土。那个介绍他们做这门生意的朋友,早就不知所踪。

“沈公子。”赵大队长看到沈启俊,有些抱歉的笑了笑,“见过令堂大人了。”

“赵大队长。”沈启俊拿出烟递给他一支。赵大队长摆摆手,“不了,谢谢。”

“我妈和我舅舅的事,赵大队长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沈启俊苦着一张脸看着赵大队长。

“贩卖烟土,重罪……”赵大队长低声说,“眼下刚刚从省城来了个缉毒专员。新官上任三把火,沈夫人和舅老爷的事……撞到枪口上了。”

沈启俊幽幽道:“若是非要说有罪,这莆县若论到贩卖烟土的大户,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母亲和舅舅吧。”

赵大队长猛的扯了他一把,四下看了看没有闲杂人,才松开他:“沈公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沈启俊抿着嘴看着赵大队长。赵大队长看到他这副冷冰冰的表情知道自己说的话不怎么顶用,拍拍他的肩:“好自为之。”

赵大队长走了,沈启俊还站在警察局门前,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上千斤的石头,随时随地都可能被这些石头压成一滩稀泥。倘若自己是个孤家寡人还自罢了……

他失魂落魄的慢慢踱回沈家,几个下人眼见着沈家似乎大势已去,小心翼翼的托了老白来说请辞的话。沈启俊拿着笔,替他们多算了半年工钱。下人们感激的退去,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冯小姐来了。”沈启俊正黯然神伤,听到立土报了一声。抬起眼便看到冯英翘大步走到他的院子里。

“启俊,我从叔叔哪里听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得空出来了?”沈启俊吸了口气,想露出一点笑,可惜笑不出来。

“我陪婶婶逛百货公司的时候溜过来的,”冯英翘看着沈启俊,“沈夫人,现在怎么样?”

“在,拘留所。”沈启俊觉得这区区四个字相当拗口。冷不丁的又想起先前自己替英翘往邮局递了那么多检举莆县有人贩卖烟土的事。当时只道是可以将陆天赐的军,谁也没想到后有这样的后果。该说是自己自找的呢,还是什么?

“跟我来。”冯英翘拉着沈启俊。

“去哪里?”

“去凯得利。”冯英翘拉着沈启俊走到大马路上叫了两辆黄包车,“我听叔叔讲过,那个缉毒专员住在凯得利。”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凯得利,刚下了黄包车,待在一边冯夫人带着两个家仆走到冯英翘跟前。冯英翘吸了口凉气。

冯夫人看了沈启俊一眼:“英翘,如果你不想被你叔叔禁止出门,就跟我回去吧。”

“婶婶,现在沈夫人出了事,我要帮帮启俊。”冯英翘抓着冯夫人的手说。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你不越帮越忙就算好了……”冯夫人目光犀利的盯着冯英翘。

冯英翘想反诘,沈启俊扯住她:“你回去吧,你这样会连累自己也连累冯夫人。”

冯英翘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冯英翘跟着冯夫人走了,沈启俊回过头看着面前四层楼的凯得利,瘪了一口气推着旋转玻璃门走进酒店。

见到张炳言,沈启俊觉得有些意外。他就坐在凯得利一楼的咖啡厅,一边翻看着一些文件类的东西,一边喝着咖啡。被服务生领到跟前,沈启从瞪大了眼。还只道专员这种人物都应该是跟冯县长差不多年纪的官僚。

张炳言看着沈启俊,眯眼笑问:“你是……”

“在下姓沈,沈启俊。”沈启俊礼貌的点头。本来想从口袋里摸张名片,但是自布厂易主之后,名片这种东西早不知道扔到哪国去了。他尴尬的笑了笑。

“哦,沈先生。我想我知道你的来意了。”张炳言一脸了然的神色,笑着示意沈启俊在自己对面坐下,自己麻利的收起了面前的公文,“喝点什么?”

“专员太客气,”沈启俊看着张炳言态度随和,自己也放松了下来,“我是就家母的事……”

“沈先生,”张炳言敛起笑容打断了沈启俊的话,“令堂大人犯的是国法,难道你不知道么。”

沈启俊额头一汗,但既然已经坐到这里来了,有些话不说不快。也不知道张炳言究竟会是哪路人,全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他将母亲跟舅舅被人引诱受骗的事情一古脑倒给了张炳言。

张炳言摸着下巴看着沈启俊,听到他把话说完之后才端着咖啡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那些文件。

“这些,所有的事情单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本专员自然不能全信,但看沈先生一脸挚诚,我会派人去调查这件事。”

“谢谢张专员。”沈启俊喜出望外,“专员大人若是能替家母和舅舅洗清罪名,启俊感激不尽。”

张炳言又眯着眼睛笑道:“肃清罪行是我的本份,我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专员明鉴。”沈启俊心头的石块好像有人帮顶了一把,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伸手拿手帕来擦汗,左右找不到手帕。只好用手摸了一把朝张炳言尴尬的笑了笑。张炳言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到沈启俊面前,“沈先生真是可爱,看你这神情我又多信了你两份。”

“不必,谢谢专员。”

“陆团长……”咖啡厅门前服务员毕恭毕敬的称呼声传来。沈启俊汗毛一凛,回头果然看到陆天赐走进咖啡厅。咖啡厅里本来没几个人,陆天赐不费力的发现了沈启俊的所在。他派出跟着沈启俊的人跟他说沈启俊来见这位缉毒专员,这位少爷还真是喜欢做无谓的挣扎。

“沈少爷。”陆天赐大剌剌的笑着朝沈启俊走过来,“想不到你也在。”

张炳言的随丛挡住陆天赐。陆天赐微微蹙眉,看着张炳言故作不识,“这位……”

“在下张炳言,才从省城到莆县,是负责督办贵县的缉毒事务专员。”张炳言露着招牌的笑容伸出手,看着陆天赐一身军装已经猜出他的身份。

“哦,张专员。陆天赐,七五三旅一团团长。”陆天赐睨了他一眼,敷衍的同他握了手转向沈启俊,“听说沈夫人因为贩卖烟土被抓了,看来是真的。沈夫人现在还好吧。”

“托陆团长的福,还好。”沈启俊淡淡道。

陆天赐笑道,“那就好。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沈少爷不必客气,但讲无妨。”

“不敢。”

“陆团长要不一起坐下喝杯咖啡。”张炳言客气的招呼。

“哦不必,不耽误你们谈正事。”陆天赐浅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张炳言看着他的背景,又看了一眼僵坐在自己对面的沈启俊,眯眯的笑眼里现出另一种别有深意的笑。

三十三、

沈启俊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沈玉池,他看吃过药睡下。浓郁的药味从门缝里往外冲,熏得他头昏。沈玉池前两天亲见沈人被保安大队带走,当时呕了血。请过医生来看,无非是说旧病复发。原本这种天气是他一年中难得的可以好好修养的月份,偏偏今年诸多坎坷。沈启俊坐在院子里看着半掩的房门。若是一早把他们都送走了,也就都好了。结果时间一拖延便横生出许多枝节。还是要命的枝节。眼下虽然说是求了那个张炳言,他答应是说会查明一切,但是这个人又有几分靠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少爷。”贵五替他端了一杯茶。

沈启俊端着茶碗坐在院子里默默的喝。天气已经开始燥热,坐在月桂树底下虽然照不到太阳,却没有风。空气像是凝滞的,凝成了一副枷锁套在肩膀上。

“启俊在外面?”沈玉池在屋子里瓮声瓮气的问。

“是的。”贵五应道。

沈启俊起身走到父亲房里,沈玉池已经坐起来了。他的精神比前阵子委顿了很多,还没开口就先咳嗽起来。

“爸爸,吵到你了。”沈启俊扶他坐起来。

“睡不着……”沈玉池手颤颤的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铜匙指着自己身边的柜子:“你去打开。”

沈启俊打开柜子,看到柜子最底下是一只上了锁的箱子。箱子跟柜子一体,上头挂着把铜锁。用铜匙把箱子打开,里头堆了几件值钱古董。沈启俊瞧着那几件古董,有些不解。沈玉池又指了指里头:“底下。”

沈启俊再看底下,原来还有个嵌在木板中的细小铜扣,跟箱底的木板一样颜色。提着铜扣打开沉甸甸的隔板,底下竟然是比自己想的要深得多,明晃晃的金条存了足有几千两,还有些房契、地契、银票。沈启俊心里明白,沈家的家底就全都在这里了。

“一定要救你妈和你舅舅出来,”沈玉池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到底,我对不起你妈。她嫁到我们沈家,都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

沈启俊应了一声,捡了几根金条出来,锁好箱子柜子把铜匙还给沈玉池。沈玉池摇摇头,“你拿着吧。”

沈启俊将铜匙贴身放了,嘱咐父亲好好休息,捧着那些金条回房。金条放进抽屉,沈启俊坐在书桌前看着抽屉思索该从哪里下手。若是张炳言能够一力办妥,花再多钱也无所谓。只是他毕竟只是从省城来的区区一个专员,说话能算多少不知道。总之其它的环节肯定也要打通。如果牵到陆天赐,又怕这些金条都成了肉包子打狗。不打点又肯定不成。

左思右想,乱糟糟的越来越烦心。沈启俊伸手摸到烟。烟盒瘪瘪的,只剩下四五根了。余会计当时给的两盒,这段日子抽得越来越凶,有点上瘾的趋势。他揉着眉头犹豫了片刻,只觉得烟瘾上来,喉咙里干涩发痒,嘴里又在不停的冒口水,把烟卷塞到嘴里点火吸了一口。

******

“省城那边回了消息,缉毒署的确派了这么个人来。”小郑跟陆天赐低声,“听说……,跟军部那边还有点关系……”

“军部?”陆天赐耸眉。

“是的,卑职猜测……”小郑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陆天赐不耐烦道。

“卑职猜测,可能是有人背底里跟师部军部里的谁绕舌了……”

绕舌?陆天赐仔细的擦着手里的枪,兀自沉吟。若说是有人要背后绕舌,可能性很大。区区几封举报信,能不能顺利寄到缉毒署尚且不说。领着杂牌军的军阀,哪家不是靠着烟土买卖养兵。这已经是上边默认的养兵方略,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以沈启俊这副弱不胜衣的骨架,自然手还伸不到军部那头去。冯县长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也不大可能。其他官僚商贾,没交情也没过节。唯一跟自己相处得不大好的人,就是那位郁郁不得志的何参谋。并且何怀志同族的姐姐嫁给了军部的韦参谋,韦参谋跟师长有些交情,他就是凭着这点关系才在旅部捞到这个参谋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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