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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by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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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启俊的喉管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身体终于又尝到十年前的那种撕裂的痛楚,像一把锐利的刀剌进身体,一寸寸剐下皮肉,痛苦死去。

四十二、

老白雇了三辆车,一辆卡车两辆小车。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一些惯用的家私下人以及金兆新一家全都塞了进去。沈夫人刚从牢里出来惊魂未定,也无暇与站在门前迎接她的沈启俊寒暄,看到车子立即钻进去,对着司机说:“快走快走,我一分钟也不要在这里了。”

“妈妈,”沈启俊硬撑着身体走到车子跟前。

“启俊,忙完家里的事快来省城,不要再待在这个破地方。”沈夫人说。

“嗯,”沈启俊点点头,“您跟爸爸保重。”

沈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沈玉池气息奄奄的样子,无可奈何的点头。

车子绝尘而去,沈启俊摇摇欲坠。立土扶着他,“少爷你怎么了?”

“扶我回去……”沈启俊撑着一口气说。

立土扶着他往屋里走,刚跨过门槛,沈启俊双腿一弯差点跌倒。

“少爷……”立土骇然,“我背你。”

沈启俊摇头,身后的痛不方便对立土说,让他背只会痛上加痛。他看着眼前的天旋地转,指指门房的椅子,“我先坐会儿,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立土哦了一声还没转身便听到大门“哐”的开了。陆天赐带着卫兵昂首挺胸的走进来,立土张开手拦着他们,“你们做什么?这是私闯民宅。”

陆天赐斜看坐在门房里的沈启俊,沈启俊瑟瑟的闭上眼睛。

“沈少爷,怎么,这是你的待客之道?”陆天赐轻蔑的看着立土,递了个眼色身后的卫兵把立土拿下摁在地上。

沈启俊不看不说,只当自己听不到看不见。陆天赐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沈启俊的下巴发烫,陆天赐又抬手摸他额头,不由分说的抱起他往他的房间去。

“放我下来……”蓦然被陆天赐的胳膊铚锢,嗅到从他身上的霸道气息,沈启俊毛骨悚然。越是挣扎被他抱得越紧,径直走到他住的院子一脚踢开房门,放沈启俊到床上。

“滚出去!”沈启俊撑着自己的神智怒喊。

陆天赐把他按在床上,“你病了。”

“你病了,有病的是你!”

陆天赐在身边,沈启俊满脑子都是昨天夜里所受的各种屈辱。他使劲的推着陆天赐,明知再努力的挣扎也不会有结果,还是像被扔到岸上的鱼,扑腾着,直到没有力气。

陆天赐只手按着沈启俊,直到他不再动了才放开。沈启俊昏过去了,陆天赐看着他灰白的脸上不正常的红,轻轻的摩梭着,亲了亲他干到起皮的嘴唇。

“你何必非吃这些苦?”陆天赐看着沈启俊蹙起的眉,伸手轻轻的去揉,越揉,沈启俊眉头川字皱得越深。陆天赐嘁了一声,“去找大夫。”

“是!”

立土端来茶水,陆天赐睨了他一眼,“来沈家多久?”

“九……九年。”立土低声说。

陆天赐撇唇,他离开沈启俊十年,这位伺候了沈启俊九年。虽说是继任者,同自己还真是不像的很。想到“继任者”,陆天赐又看了立土一眼,生出一抹厌恶,“你家少爷不再需要你了,滚吧。”

“少……”立土想分辩两句,看到陆天赐的眼神,吓的缩了回去。陆天赐挥挥手,两个士兵押着立土把他赶出沈家大门。

好端端的天开始下雨。急风骤雨,来势汹汹。丫头过来关窗,冯英翘拦着她,“别关。”

“小姐,雨都飘进来了。”丫头不解的看着她。

“淋不死人就行,总比活活的闷死强。”冯英翘继续翻着手上的书。风夹着雨点吹到手上,她扔掉手里的书走到窗户边上。呼呼的风夹着丝丝凉意,把屋子里的闷热一扫而空。丫头无可奈何的叹气摇头。

窗户对着大门,冯英翘远远看到立土在大门边跟门房说话。门房回头朝她这里张望了一眼。冯英翘立即转身下楼,奔到大门口,“立土,是不是你们家少爷有事?”

“冯小姐,”立土看到冯英翘出来,扑咚一声跪地上,“冯小姐去看看我家少爷吧。”

“起来说。”冯英翘把立土从地上拉起来。

急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把院子里的花和树都打得七零八落,转眼又是青天白日的艳阳天。陆天赐给沈启俊重新拧了条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灌了药打了针,烧还没退,屋子里消毒水的味道熏的陆天赐打了喷嚏。他背着手出了沈启俊的房间在沈家的深宅大院里慢慢的踱步。三进的院子,当年在莆县数一数二的气派华丽。这些年新贵们一个接一个的发迹,大宅洋楼在莆县也不鲜见,这院子就被比下去了。虽然如此,还是大。往各边去的路依旧繁乱复杂,若非是从小在这里走熟了,只怕也是要迷路。

沈宅。陆天赐笑笑,住在这里糟蹋这里的感觉还不坏,就像他把那位当年莆县富贵无比的沈少爷压在身子低下的感觉一样。

“团座,”小郑在院子里兜了一圈才找到他,打了个立正,“冯小姐来了。”

冯英翘。陆天赐耸眉,必定是听说了什么,去看沈启俊的。

“随她去,”陆天赐不以为然的往后院走。后院的草像是十年来都没有人除过,一场暴雨打下来,满地东倒西歪的狼籍。陆天赐找到被倒伏的杂草挡住的井橼拨开草跳进去。许是井边杂草太长的缘故,一场大雨这里竟然没怎么进水。陆天赐坐在他曾经习惯坐在地方,摸到他以前收藏的东西。烟花和洋火被点了大半,只剩下少少几根,那几根也有些被烧去了头。陆天赐捏着烟花在手里翻覆了几遍,扔到一边。坐在井底看头顶。全是草,只透过一丝丝光线。像个与世隔绝的堡垒,让人觉得安全放松。这十年在外的奔波杀伐之苦,也都随着空间的隔绝跟他的活过的岁月隔绝开。

冯英翘取下插在沈启俊嘴里的温度计,低烧。她正想出门问问那些士兵都给沈启俊吃过什么药,沈启俊的眼睛慢慢睁开。

“启俊,启俊你醒了?”冯英翘握住沈启俊的手。

“英……翘,”沈启俊幽幽的看着她。

“是我。”冯英翘欣喜的看着他,“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沈启俊摇摇头。冯英翘看着他那难看极了的脸色回头冲门口的士兵大声喊,“去熬点粥来。”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了一刹,一个士兵转身去解决粥的问题。

沈启俊皱着脸,想挪动一下身子,全身的骨头都疼。动一动就像是要把那些骨头一根根的敲碎了似的。冯英翘看出他的心思,托着他的身体让他翻个身。掖在他身下的薄毯被带起来,冯英翘看到一丝暗色的血色。她吸了口凉气,指着那血:“怎么回事?”

沈启俊惊了一吓,伸手把毯子的那角又掖到身下。冯英翘拽着毯子用力掀开,掰过他的身子看到白色睡衣后边的血印刺眼厉害。

“你……”冯英翘双手发软。沈启俊闭上眼睛不敢跟她对视,只低声,“你走……,给我留点面子……”

冯英翘喉头一结,一口气噎的鼻头喉头眼眶尽是酸涩。她从药箱里拿了一只药水灌到注射器里走到大门前,冷不丁的将那支针扎在士兵脖子上。士兵软软的倒下去。冯英翘捡起他的枪走到房里,“启俊,我们走。”

沈启俊诧异的看着她。

“快!”冯英翘从衣柜里拿出件长衫扔给沈启俊。沈启俊懵懵的把衣服套上身趿着鞋子刚一站起来,身子就重重的摔下去。冯英翘一手架着他,一手抱着枪拖他走出房间。才出小院,陆天赐走到院门前,冯英翘举着枪对着陆天赐,“让开,否则我杀了你。”

“试试看。”陆天赐不以为然的看着冯英翘。

冯英翘拉起枪栓,瞄准陆天赐“砰”的一声枪响,子弹远远的偏离陆天赐。

陆天赐冷笑着走到她面前握住枪,“不敢杀人就不要玩枪,当心伤着自己。”

几个士兵听到枪声飞奔过来,把冯英翘摁在地上。沈启俊扶着院门大口的喘气,“放了英翘。”

“放她,行,少爷说什么,我都听。”陆天赐轻轻笑着抱起沈启俊送回房间。

“陆天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冯英翘看到陆天赐小人得志的笑靥,拼命的挣扎着。摁着她的士兵不耐烦的把她架起来扔出沈宅。

四十三、

启俊病的沉,被冯英翘折腾过一次之后病就一直不好,渐渐转成肺炎。吃药打针了无数次,都不见成效。医生无可奈何。

“这点小病都治不好,你还当什么医生?”陆天赐阴戾的看着拿着酒精替沈启俊擦胳膊的大夫。大夫额头微微滴汗,“沈公子的病,是心病。”

“滚!”陆天赐不耐烦的喝斥一声。大夫扔下棉花球背着药箱走了。

心病?陆天赐冷冷的看着沈启俊,病了四五天,本来就瘦的身子现在就剩下一把筋。以为这样子折磨自己就成了么?陆天赐撇了撇唇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点了一根放在沈启俊的鼻尖。青烟飘到鼻孔,沈启俊眉心动了动眼睛睁开。陆天赐把烟放到他干巴的嘴唇上。沈启俊吸了一口,轻咳了两声,觉得沉重的头颅一下子轻松起来。眼前五颜六色的东西飞舞着,如梦似幻。又吸了一口,全身的骨头都松了。

“觉得好点,就起来吃点粥。”陆天赐说。

沈启俊似乎听到,似乎没听到,全身心沉浸到烟草制造出的幻觉里。吸完一根,又伸手枯爪似的手去摸第二根。陆天赐抽出一根递到他手里,划着火柴替他点燃。

两根烟化成灰烬,烟灰落在床上,身上。陆天赐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端着一碗粥,“吃了它。”

沈启俊怔怔然,觉得听到的声音都来自很远的地方。好像又回到十多年前,他生病坐在床上,陆天赐总那么不耐烦的叫他立即吃掉所有的东西,不许磨蹭时间。

“张嘴。”陆天刚挑起一匙粥,沈启俊张开嘴,粥在嘴里过了一趟直接咽下去了。不消片刻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陆天赐满意的把碗递给卫兵,让沈启俊又吃下药丸扶着他躺下。拍掉毯子上的烟灰,替他掖好毯子,陆天赐手指刮着他干瘪的脸颊,轻声:“少爷,你要好起来。”

沈启俊看着帐幔的顶子,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陆天赐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唇印,起身走出沈宅。

陆九站在沈家的大门前,抱着泰和坊的柳媚指着上头的匾狠狠的啐了口唾沫,然后长驱直入。

“你来做什么?”陆天赐挡在门前。

“许你来,不许我来?”陆九坚着大拇指笑道,“听说你把姓沈的一家赶走了,好儿子,有种!”

陆天赐扫了一眼陆九身边的女人,那女人举着手绢半掩着嘴吃吃的笑。

“姓沈的如今走了,我也要尝尝在这老宅子里当老太爷的滋味”陆九举步要进沈宅,陆天赐拦着他,“回去。”

“怎么?”陆九瞪大眼睛,“兔崽子,你还想替沈家守着这老宅子不成?也不想想你娘怎么死的?他们害死你娘,就弄他们家一座宅子,便宜他们了。”

“回去!”陆天赐清冷泠的说,不给陆九任何余地。陆九怒不可遏的举起拐杖抽了陆天赐一拐杖,“兔崽子,你胳膊肘往外拐,小杂种,跟你娘一样的狼心狗肺……”

“你再说一遍。”陆天赐偏着头侧看陆九。

陆九收手看着陆天赐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眸,有种不可捉摸的凶狠。陆天赐从小就横,他知道,出去混了那么多年,混到如今的地步,只有更横。他悻悻然转身,“不住就不住,这种阴森森的宅子里头,冤魂厉鬼多,陆团长,你要当心!”

烧退下去了,头脑清醒了一些。沈启俊睁开眼,想起那天被陆天赐抓着的冯英翘起身下床。要出屋子的时候,被卫兵拦住,“沈少爷,您不能出去。”

沈启俊看了一眼两个人,“冯小姐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冯小姐回家了,团座放了她。”

“我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沈启俊要出房,卫兵拦着不许。陆天赐,“让他去,沈家的宅子,自然由着沈少爷随便走,不要拦他。”

沈启俊对陆天赐视若无睹,起步去前厅挂电话。陆天赐从房里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肩膀上,“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自己要爱惜些。”

电话挂到冯府,听到冯英翘的声音,沈启俊悬着的心落了地。冯英翘握着电话,“启俊,你怎么样?”

“我……还好。”沈启俊淡淡道。

“启俊,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冯英翘声音哽咽。

沈启俊垂下眼帘失神的笑了笑。不需看,他都能感觉到身后陆天赐那黑压压的气势。陆天赐要的,就是把他整垮,救他只是徒劳无功,还反而连累了自己。

“不必……”他轻声说。

“启俊,启俊……”

电话挂断,沈启俊站起身。知道冯英翘安然无恙,他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一块。转身去院子,便见一只只木箱被士兵从外头搬进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沈启俊幽幽的问。

“暂借府上一用。”陆天赐牵起他的手,沈启俊想抽,抽不回来。费了一番气力只累得脸色发白。陆天赐看着他觉得好笑,小时候他总想牵自己的手,然后被自己丢开。

“报告!”小郑打了个立正,“一共一百二十箱,已经全都搬进来了。这里还有一套烟具,是云南那边马团长送给您的。”

陆天赐扫了一眼烟枪,翡翠材质的,通体碧绿,想必价值不菲。一群行武出身的粗人谩说是不抽,便是抽,用上这种东西也是不伦不类。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又睨了沈启俊一眼,叮嘱小郑收好。

“放手,我要回去。”沈启俊被陆天赐拽得不耐烦,用力的挣脱他的手。陆天赐猝不及防,回头看时,他已经大步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走得很快,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陆天赐转身跟过去,沈启俊一走进房,身体就软了。扶着床沿在床头柜里上下翻找。床头柜里存的细小物什被他扔了一地,也没见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陆天赐弯起唇角,扯过木椅在他身边坐下,架着腿欣赏沈启俊那慌张焦燥的样子。床头柜没有翻到,他又去翻书桌书架,所有的东西都掀到地上都一无所获。沈启俊回头走到圆桌旁边拿起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一杯茶喝了个精光,也像是没喝一样。心里的火气不灭,整个人都快瘫软下来。他抓起茶碗用力的砸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来人,”陆天赐施施然喊。

门前的士兵拿着扫帚,迅速把满地的瓷片扫走,地板擦净。

“滚!”沈启俊看着坐在屋子里一直吭也不吭一声看着他的陆天赐怒不可遏的走到他面前,“快出去!”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陆天赐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放到算尖闻了闻,蹙起眉。

沈启俊看到那盒烟,两眼发直。伸手去抢,陆天赐收手,那烟盒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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