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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by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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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启俊低着头,露出不大高兴的神色。

“刷牙洗脸!”陆天赐吼了一声,士兵端着水伺候沈启俊刷牙,胡乱的刷了一遍,贵五端来粥和咸菜来敲门。见到屋里的情景,他小心的问:“启俊少爷……如何?”

陆天赐没理会,拿过士兵替自己端来的洗脸水擦了把脸,扔掉手里的毛巾要走。沈启俊抓起桌上的茶杯重重的扔到地上。贵五惊了一吓,忙不迭收拾地上的碎片。沈启俊忿忿然瞪着陆天赐。贵五把碎片先扫到一边,粥端给沈启俊:“少爷,吃早饭吧。”

沈启俊别过脸无论如何也不吃。

陆天赐拿着碗送到他面前:“自己吃。”

沈启俊双手拽拳不肯接碗,只张开嘴像是在赌气。陆天赐看了贵五一眼,只得一勺一勺的喂了。喂饱了,陆天赐放下碗看到冯英翘已经在后边不知站了多久。

“什么时候来的。”陆天赐有些没面子。

“刚刚到。”冯英翘淡淡的说着,拿了体温计给沈启俊量体温。贵五收拾了沈启俊这边的事去伺候沈玉池,顺便跟他通报沈启俊今天的情况。

体温量到一半,沈启俊的烟瘾犯了,泪眼汪汪的,拉着陆天赐的手死死不放,头顶着他的肚子使劲的蹭。陆天赐抬手让士兵拿来烟膏和烟具,大烟烧好,沈启俊欢天喜地的躺好,咬着烟嘴吞云吐雾了起来。看他抽着大烟的样子,十成十的烟鬼,与早起时判若两人。冯英翘把体温计从他腋窝拿出来,还有一点点低烧,却已经没什么大碍。

“他……”陆天赐清清嗓子。

“没事了,你忙你的吧。”冯英翘说。

陆天赐嗫嚅着嘴唇:“我先走了。”

冯英翘听着门关上,看着又眼迷离的沈启俊,摇摇头。

城里的人走了差不多有三层,汤德彪不以为然的看着那些正在朝城外走的人说:“都走了也好,他们在外头的死伤,都跟我们无关。本来就是一场没几分胜算的战事。”

“旅座这是长他人志气。”一团长嘁笑。

“你有把握赢?”汤德彪不屑的回头。

一团长正想发些豪言壮语就听到汤德彪凉凉的说:“我可不觉得我的人马比华北的那沦陷区的强多少,尽天职罢了。”

一团长有些不服气,想分辨两句被陆天赐按住。汤德彪巡视了一圈:“近来城外有什么异常吗?”

“目前还没有发现。”陆天赐答。

“密切注意。我情愿现在外头炮声轰隆也好过现在过份的静谧。”

“是。”一众军官齐齐的应声。

陆天赐例行完公事,又往泰和坊去了一趟。大战在际,往来的辆运送烟土更加困难。云南那边干脆来了消息,这段时间兵荒马乱,流民太多,暂时停运。最后两车送来的时候,陆天赐没送到泰和坊。城里但凡是有些钱的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泰和坊的生意也清冷不少。陆天赐自己骑马过去,就见祝三通坐在门口闲得比划着手里的枪。

“怎么,准备跟我一起打日本人?”陆天赐笑道。

祝三通当即站起来,“陆团您一句话的事。”

陆天赐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曹哥呢?”

“在里边,您直接进去吧。”祝三通指了指楼上。

陆天赐踱步上楼,走到曹金榜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曹金榜说了声进来。陆天赐推门进去就见他在佛龛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起身:“好几天没见你了,今天怎么得空过来?”

陆天赐笑了笑,看着楼下冷清清的生意:“没什么人了。”

“也就剩下几个要大烟不要性命的穷鬼。”曹金榜轻叹,“兵荒马乱,生意难做。”

“大哥自己是怎么打算?”

曹金榜抬头看了陆天赐一眼。陆天赐的神色有几分严肃,并不像只是单纯过来插个科打个诨的。他瘪嘴笑了笑:“你我兄弟一场,我就实话实说。不是兄弟我不看好你们的防守,华北已是日本人的天下,连中央政府都搬了,我们这里撑不过几时。说难听点,我就是个流氓地痞,却也好歹是个中国人。日本人来了,我如果不替他们做事,那自然也没什么好饭可吃。省城不是我的地盘,但也有些我的生意。我已同那边的同道打过招呼,不会乱来,权且带着兄弟们过去做个本份良民。如果有遭一日还能回来,这里还是我的地头。如果回不来……,那就这样吧……”

陆天赐轻轻点头,“曹大哥与我相交一场,如果我想拜托曹哥一些私人的事,不知道曹大哥肯不肯帮我。”

“说吧,”曹金榜浅笑,“你我这一场虽然相互利用,总算没有交恶。三通欠你一个人情,我自然是要还。”

“你什么时候走,帮我……带几个人走……”

“没有问题。”

“到了省城,也麻烦替我关照一二。”

“自然不在话下。”曹金榜笑起来。陆天赐不说,他也知道陆天赐所托的是谁。自打见陆天赐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心狠手辣,眼角眉梢尽是戾气。所以觉得不必跟他硬碰硬,各自互惠互利最好不过。只是没想到,这看似凉薄的长相底下,倒是个多情种子。

“多谢。”陆天赐心头负担轻松许多,起身给曹金榜抱拳行礼。

六十三、

陆天赐回家到,沈启俊就从屋里跑起来迎着他笑眯眯的。冯英翘还没走,跟在他后边。陆天赐看见沈启俊的笑脸心里便开始打鼓,又看了冯英翘一眼,吼了一嗓子:“小郑。”

小郑小跑过来:“团座。”

“把车子开到门口送冯医生回家。”

“是!”小郑又小跑着去开车。

冯英翘眉头拧着个疙瘩,看着拉着陆天赐的手的沈启俊轻轻的吐了口气指了指头对陆天赐:“他……”

陆天赐也是同样的想法。把沈启俊送进卧室里,看着炭盆里烧得正旺的火,让沈启俊在炭盆边坐下。

“我送你出去吧。”陆天赐对冯英翘打了个手势。冯英翘又看了沈启俊一眼,沈启俊坐在椅子两腿悬空晃来晃去,一派与年纪不相符的天真烂漫,心头蓦得一酸,扭头大步离开。

“他……”陆天赐跟着冯英翘出来,忍不住开声,“他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冯英翘重重的说。

陆天赐知道她是怪自己,启俊到今时今日的样子,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他耷拉着眉毛:“能治吗?”

“不知道!”同样重重的声音。

陆天赐垂着头。素来趾高气扬的陆团长,头一回如此锉败。

门前的车子已经发动起来,马达轰轰的响着,陆天赐拉开车门,冯英翘坐进去盯着车子前方黑漆漆的街道。陆天赐关上车门,看着车子离去。

回到屋里,沈启俊正坐在屋子里发呆,见他回来又高兴的跳起来。

陆天赐看着他的笑脸,有些手足无措。坐到炭盆边烤火,沈启俊就也坐过来,伸手烤火。他的手虽然瘦,却不怎么显骨节,手指细长得颇是好看。记得他小时候是学过钢琴,就因为去教堂的时候修女嬷嬷说他的手不弹琴简直是浪费,于是每周他就坐着家里的人力车去学弹琴,陆天赐跟着后边提着他的琴谱。依稀记得他有些天赋,学了不久,就能弹出一首曲子。洋牧师也很中意他……

陆天赐捏住沈启俊的手,搓了搓。这只手,大约自那以后就再来没有碰过钢琴,除了右手的中指有握笔磨出的茧,再没有别的痕迹。

“冷不冷?”陆天赐捏着他的手幽幽问。

沈启俊摇摇头。

“饿不饿?”

沈启俊点点头。

“去洗手准备吃饭。”

沈启俊跳起来,走到洗脸架边,卫士打来温水放在洗脸架上,他伸着手按进水里,两只袖子立即被水浸湿。

“你看你……”陆天赐皱起脸拉开衣柜扔出几件衣服,“赶紧换衣服。”

沈启俊瘪着嘴不大情愿。陆天赐扯开他的棉衣剥了下来,沈启俊甩着水淋淋的手弹了陆天赐一脸水。陆天赐拧着眉想要发火,沈启俊呵呵的笑起来,这么可爱的样子是陆天赐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他一向觉得沈启俊长得好看,但绝对不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好看,只是中上的样貌。但看他现在的样子,竟让陆天赐不由得有几份痴怔,想发的火瞬间烟灭无形。陆天赐也伸手到水盆里浸了一把,回敬了启俊一脸。启俊嗷嗷的叫着,扑到水盆边双手抓水被陆天赐从身后箍住,让他报复不能。启俊不甘心的扭着身子,陆天赐紧紧的抱着他,本是想制住他,却被沈启俊磨蹭得裤子有些紧绷。陆天赐低下头将脸埋在沈启俊的肩膀上,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明明是个男人,身上却有一股幽香催动着陆天赐的情欲。陆天赐的手细碎的抚摸着沈启俊的肚子,启俊扭动着肩膀不舒服的喊:“哥……哥哥……”

陆天赐蓦得回过神,像是扔一颗手榴弹那样把沈启俊扔了出去。沈启俊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上,像是摔疼了,扁着嘴欲哭无泪。陆天赐想伸手去拉他起来,手才伸出去又触电一样的缩回来,转身跑进冰冷的雪地里。

“他是你弟弟,他是你弟弟……”沈玉池歇斯底里的号叫在耳边盘旋不去,陆天赐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摁到脸上狠狠的搓。 滚烫的脸被冰冷的雪刺激的清凉了片刻过后,反倒是比先前更加灼热。双手重重的砸在白雪覆盖的石桌上,转身往沈玉池的屋子里走。沈玉池刚吃了药,冷不丁的见陆天赐站在门前,喜出望外:“天赐……,你……”

陆天赐盯着桌子上药已喝完的空碗,抓起来狠狠的砸到地上。贵五惊了惊,“天赐少爷,你这是……”

“谁是你家少爷!”陆天赐揪起贵五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

“天,天赐你怎么了?”沈玉池挣扎着要爬起来。

陆天赐侧目看着他那青白的脸狠狠的扔开贵五,又走了。

冯英翘刚吃完饭,冯县长拿着收音机正在收音听各地的消息。播音员一字一字的说着现在的形势,蒋委员长又发出了什么指示,某将军正在待命欲与日军决一死战……

冯县长拍着桌子:“说得好听,政府都搬了……”

“姿态总是要表示一下。”冯英翘沏了一壶茶,端了一杯给冯县长。冯县长睨了她一眼,老生常谈:“你舅妈已经在省城那边安置好了,你赶紧过去吧。别在跟什么姓陆的姓沈的搅一起了。”

冯英翘转身上楼,不想跟叔叔为这个问题又起争执。

“老爷……”下人拦不住陆天赐,跟在他身后小跑进客厅。冯县长一看到陆天赐立即沉下脸,“陆团长这三更半夜的有何贵干?”

“我找冯小姐。”陆天赐在客厅里睃巡一圈,起步上楼。

冯县长拦在他面前:“陆团长,请你不要放肆!英翘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子,麻烦你放尊重些。”

陆天赐推开冯县长继续上楼,冯县长从腰间拔出枪指着他。陆天赐转身走到冯县长面前,拿着胸膛抵住了枪口一言不发。

冯县长额头汗珠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陆团长,你又在做什么?”冯英翘被楼下的声音引来。

陆天赐回头:“我有话跟你说,借一步。”

“英翘,回房去。”冯县长的枪还找着陆天赐。陆天赐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对冯英翘:“就在门外说几句。”

冯英翘下楼来,对冯县长:“叔叔您先休息吧,别担心。”

冯县长忿忿然收回枪,冯英翘跟着陆天赐走到洋楼外。

“他不认得我了。”陆天赐反身突兀的讲。

冯英翘哦了一声。

“他本该恨我,他可以拿刀杀了我,他不认得我……,他喊我哥哥……”陆天赐神经质的对冯英翘说。

“这不好吗?”冯英翘寒着脸。

陆天赐语塞。

“或许这样的启俊更好也未可知。”冯英翘抬起头看着暗沉沉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无忧无虑,不记得自己的痛苦和屈辱。我认得他那么多年,他一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明明是大富之家的少爷,却总是苦着一张脸,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开怀笑过。也许他忘记一切,反而更好。做个开开心心的沈启俊。”

陆天赐怔忡的看着冯英翘,好像她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只是……

他转了个身朝着冯家的大门外走,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帮我……治好他,你一定有办法……,就算是以命换命,我的命换他的命……”

六十四、

下了两场雪之后,纵使牛背山只是小山包,山路也难走起来。陆天赐和小郑倒是没什么,冯英翘一步一滑,花了半天时间才到福严寺。寺庙已经没有了香火,冷清、寂寥。苦厄在打扫寺庙门前的雪,一级级台阶扫下来,扫到最后一级便见到冯英翘气喘吁吁的带着陆天赐和小郑上来。他嘿嘿一笑,双手合十:“冯施主好久没来了。”

“是啊,智定师父在吗?”冯英翘大喘了一口气,擦了把汗问。

“呃,如果想拿些药材,把单子给我我去给你拿吧。师父正在研修佛法,不见客。”苦厄搓了搓手说。

“我有要紧的事找智定师父,麻烦,通传一声好不好……”冯英翘也双手合十说。

苦厄摸着头顶的僧帽,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

“师父每年的这几天都会闭门不出,说是研修佛法……”苦厄微微撇唇,“阿弥陀佛,这些天是师父家人的祭日,所以没有闭够七天,他绝对不会出房门一步。前年这个时候柴房失火,眼见着就要烧到他的禅房,他都大门紧掩。若非是那天下了大雨,只怕他会坐在里头活活烧死……”

“这……,今天是第几天?”冯英翘蹙着眉。

“才第二天呢。”苦厄比划了个二字。

冯英翘回头看陆天赐,本是想跟他说要不过两天再来,陆天赐不耐烦推了苦厄一把:“师父住在哪间,带我去。”

“阿弥陀佛,施主……”苦厄不想走这一遭,无奈敌不过陆天赐,被推搡着走到智定的禅房门前。禅房的大门紧闭,苦厄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师父,冯施主来了,想见您。”

里头没有声音。

苦厄又喊了一声。过了良久才听到智定在里头清冷的说:“近日不便见客,请冯施主改天再来。”

冯英翘上前:“智定师父,有要紧的事,能不能麻烦您……”

智定已经说过一次,已然不打算再说第二回。陆天赐看了小郑一眼,小郑抬腿,一脚把禅房踢开。冯英翘和苦厄都惊了一吓。陆天赐走进禅房看到闭目打坐的智定:“请师父跟我下山一趟,求命要紧。”

智定坐得像尊雕像,全然不管身外之事。小郑不耐烦:“老和尚,团座跟你讲话。你要不是听,我立即放火烧了你这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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