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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by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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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俊睁开惺忪睡眼看着他,“哥哥……,你在做什么?”

“下来,自己回去。”陆天赐跳下车,拉开车门。

“哥哥……”

“下来!”陆天赐把沈启俊从车里拖出来扔在路边,自己上车把油门踩到最大,吉普车疯了似的飞驰而去。

六十六、

“南京沦陷,南京沦陷……”

一大早,街上报童的叫卖声突然变得刺耳。不到一个小时,整个莆县都知道昔日的国府南京现在已经沦落到日本人手里。都在长江边上,虽然说隔得还远,但是只要机动船一开,一天多的时间就打到莆县来了。

沉寂了几天的背井离乡运动大潮又涌动起来。

汤德彪把手里的报纸揉成一团:“国耻!十几万军队在南京就是个摆设吗?亏得还都是王牌嫡系,耻辱!”

陆天赐把那团报纸捡起来摊开看。报道没有详细说明现在南京城内是什么情况,只说沧陷。只怕城内现在的光景好不到哪儿去,新闻说江面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许多尸体。想着前些时间还在江面上窥视莆县的日本军舰和在福严寺遇到的那一小队日本人,战争已经近在咫尺。陆天赐微微出神。

汤德彪睨他:“怎么?”

“没什么。”

汤德彪深吸了口气把刚才的怒火压了下去,盯着陆天赐手里的报纸:“如果还有没有事没办的,立即去办。办完后全城警戒,所有军官二十四小时待命。”

“是!”陆天赐行了个军礼。

两辆装着烟土的卡车开到泰和坊。曹金榜脸上微露出一丝诧异:“老弟你这是……”

“一车卖给老哥,一车送给老哥。现金现在不着急结算,日后再给也一样。”陆天赐说。

“这个……礼太重了。你我之间不需要……”

“是不需要讲究太多,客套话免了。上回我说的事……”

“你放心好了,愚兄定不负老弟你的托付。”

“准备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大后天,”曹金榜说,“情形不大好,我想到省城稍回一路上整顿之后立即转去重庆。也麻烦你同那几位打个招呼,最好跟我一起去重庆。”

“好,”陆天赐拱手:“一切拜托了。”

“义不容辞。”

隐约好像已然听到轰隆炮声溯流而上。陆天赐又转身走到冯县长家,跟冯县长说了出发的时间。冯县长连日来都提心吊胆的怕陆天赐食言,听了他的交待,总算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他虽然也看不上曹金榜,不过有陆天赐关照,这种兵荒马乱的路上跟他们一起总比他们叔侄二人一起要安全得多。

沈玉池重重的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报纸。

贵五伺候沈启俊把药吃了下去,启俊犯困,贵五又伺候他躺下了。忙完,贵五走到沈玉池跟前:“少爷睡着了,老爷您也去歇会儿吧。”

“我……不累。”沈玉池看着躺在床上的启俊,又叹了一声。战事一起,莆县肯定是不能待了。沈夫人的电话一直在催,他一直在拖延。一来怕启俊的样子叫沈夫人看到不知道她会怎样。二来,天赐是守军,势必是要守在这里浴血奋战。枪炮无眼……

“天赐少爷……”贵五低声唤了一声。沈玉池转身,看到陆天赐站在启俊的房间门前。

“天赐。”沈玉池忙不迭的起身:“进来坐。”

陆天赐侧脸看着床上的启俊。

沈玉池低声:“天赐睡着了,我们小声点说不妨事。外头冷。”

陆天赐蹙蹙眉,犹豫着踏进房门。贵五沏了杯热茶,陆天赐没喝,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床上的沈启俊睡得很是安稳。

“启俊……,现在没什么。药也每天按时按刻的吃,饭也每顿能吃一碗。气色好了很多。”沈玉池说。

陆天赐提着一口气到心坎上,慢慢的从嘴里吁出来。同时,把一只铁皮盒子放到沈玉池面前。里头有他从沈启俊那里坑来骗来榨来的田产地契,也有他这些年玩命攒下的身家。

“带启俊走,你们跟曹金榜他们一起,路上应该没有问题。这些钱带在身上……”

“你这是……”沈玉池心头一沉。这么些年,他有那么多心事终不能心想事成,单单这样的事只一闪念立即就成了真的。

“这些都是启俊的,”陆天赐铁面无情,“包括你从前托贵五给我看的那些东西,也全部都是启俊的。”

“天赐……”沈玉池喉头一哽。

“后天,车子会开到门口来接你们。贵五赶紧收拾东西,药都带好。战争期间,药材必定紧张。”陆天赐说。

“是。”贵五垂手应着。

“那你呢?”

“我是军人,是这里的守军。”陆天赐说。

“南京都没能守住,这里……,这里……”沈玉池抓住陆天赐的手。过了年就该二十七岁的长子,头一回这样跟他面对面心平气和的说话。所说的话,却像是在交待后事。

陆天赐把自己的手从沈玉池的手底下拔出来:“保重。”

“你……”沈玉池心慌的看着陆天赐。陆天赐起身走到沈启俊的身边用力的看了沈启俊两眼,转身走出屋子。沈玉池跟着他身后出来,走到前院,就听到女人尖利的声音。沈玉池微微诧异,就见守门的士兵打开门,穿着一件黑不溜秋的棉袍的沈夫人和老毕老婆脚步匆匆的闯进来。

“你怎么来了?”沈玉池吃惊。

“阿弥陀佛。”沈夫人双手合十:“天天打电话,你们父子就是不离开这里。眼看着南京都沦陷了,我着急啊。我来看看这里头有什么勾魂的东西,让你们父子两个舍不得离开。”

“这兵荒马乱的,你……”沈玉池难以置信的看着一向养尊处优的沈夫人,她身边就跟了一个老毕老婆。两人灰头土脸打扮的像逃难的。

“兆新不肯陪我来,我又放心不下。于是跟老毕老婆借了一身衣服,让她陪我来了。老毕也是想来,家里不能没人照应。所幸这儿还通着车,路也不算远。”

“老爷。”老毕老婆夹着个包裹,“这些天夫人都急坏了。”

“启俊呢?启俊在哪儿?”沈夫人匆匆的往启俊的院子里去。沈玉池回头,陆天赐不知几时离去的,他追到门前,门口空空的,人已经不见了。

“启俊是什么病?”沈玉池回到启俊的小院,在门前就听到沈夫人厉声责问贵五。

贵五低声说:“伤寒一类的,所以不敢去省城。一来路上折腾不起,二来,这病会过人。老爷怕说了您又担心,所以就一直瞒着。现在总算是好多了……”

沈夫人捏着手帕,眼圈红彤彤的坐到床边看着沈启俊。总觉得这分开的日子里,他又瘦了很多。

“你何必过来这一趟,我已经联系好,后天的车子去省城……”沈玉池轻声说。

沈夫人清冷冷的笑了笑:“我可不能像你那样不紧不慢,我只有一个儿子,一个盼头。”

沈玉池闷下声来不再说话。想着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幽幽的笑了一声,到底是自己的报应。

六十七、

“启俊,你醒了?”吃了午饭,沈夫人来看沈启俊。一进屋就见他坐在屋子中央发呆。老毕老婆端着药跟在后边进来,“看这少爷,才多久不见,瘦得快不认得了。”

沈夫人看着他的脸,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老毕老婆把药放在沈启俊面前:“少爷,吃药吧。”

沈启俊一动不动。

“来,启俊,趁热吃。”沈夫人端着药送到启俊面前。沈启俊慢吞吞的看着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不苦,吃颗……”沈夫人拿了颗梅子要给启俊解口。启俊起身回到床边,身子一倒,又睡下去了。

“又困了?”沈夫人坐到床边,沈启俊一声不吭。沈夫人无奈的替他掖好被子。还以为启俊醒了娘儿两个能说些体己的话,至少他也该惊喜的叫声“妈妈”。他却呆呆的好像没看到自己似的。看来这一回真是病得不轻,人都病糊涂了。

老毕老婆收拾了碗下去,沈夫人在启俊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拉开他的衣柜寻思着着替他装几身衣服。明天就走,别的也带不了,衣服总要有两身。以后若真是打起仗来,怕是想买好布料找好裁缝都不容易,启俊的衣服虽然款式都老气,但料子和做工都极好。

衣柜打开,沈夫人在启俊那堆灰不溜秋的衣服中间一眼就看到夹在中间的一套黄色的军装。她取下来看,尺寸比启俊大了许多,自然不是启俊的。别人的衣服怎么会无端端在这里?她蹙着眉,把衣服扔到一边,挑了几身衣服,又拉开中间的小抽屉想要拿些袜子和领带。抽屉底下放着只红木匣子,像是藏着极珍贵的宝贝。她拿起来看,雕工还挺精致,打开来,里头装着一只玉势,做得十分逼真,连纹理都有。她惊了一吓,失手扔到地上,玉势摔成两段。

屋子里静悄悄的,刚才这一下启俊完全没有被惊到。沈夫人回头看侧身睡着的沈启俊,皱着眉看地上的东西。这年头狎玩个把戏子小倌在富家少爷当中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没想到启俊也会沾染上。幸亏来了,把他带到省城去好好看着他,敦促他娶个老婆。把那木匣又扔回抽屉里,沈夫人也没了心思收拾,胡乱塞了一皮箱的衣服,出了房间回自己的屋里去。想着在启俊房里发现的那个东西就不舒服,午觉也没睡着,想把这事跟沈玉池讲讲,只怕沈玉池也未必会上心,便自己闷闷的在屋里坐了一下午。

吃晚饭的时候,沈玉池跟沈夫人在偏厅碰头。沈家人丁单薄,又是现在的情形,两个人对面坐着吃饭冷清得很。沈夫人回头看着老毕老婆:“少爷醒了吗?醒了叫他过来一起吃。”

“不必……”沈玉池细声说,话才出口就被沈夫人狠狠的瞪了一眼。

老毕老婆去叫沈启俊,不一会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少爷不见了。”

“这孩子……”沈夫人沉着脸:“去找找,他病还没好,大冷的天又跑出去逛个什么?”

“是。”老毕老婆转身去找,沈玉池起身拉着贵王:“赶紧找。”

“是。”

沈夫人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紧张,沈玉池顾不得吃饭杵着手杖也不同她解释跟贵五一起出了偏厅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启俊,启俊……”

天黑了,只剩下几个人的沈家显得特别空旷。沈玉池、沈夫人和老毕老婆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贵五从外头回来,沈玉池立即拉着他:“那里……有没有找到?”

贵五知道他说的是陆天赐那里,摇摇头:“没有,现在冯小姐和……那位朋友都在外头找呢。”

“启俊他这是怎么了?”沈夫人本来还不明白沈玉池为什么紧张,在沈家大宅里走了一圈都没看到启俊心里隐约有些当了的想法,心脏怦怦的跳着,紧张的情绪蓦得攫紧心头。

“我们再接着找找,你别急,先去休息吧。”沈玉池说。

“我……,我能休息得了吗?”沈夫人快要哭出声来。屋子外头响起车子的轰隆声。沈玉池杵着杖走到门前就见陆天赐从车里出来。

“找到没?”双方异口同声的问,然后又一齐齐的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派了一个排的兵力在全城搜索。”陆天赐走进院子里:“这里头你们全都找过了?”

“找了一遍,没有看到。”沈玉池说。

陆天赐皱着脸。以沈启俊的现在的脚力,该是走不了太远。之前一次是去找他。莫非是因为那次把他在路边扔下,让他生气了?陆天赐转身看着黑漆漆的宅院。明天就要走了,他一个痴痴傻傻的人能跑到哪儿去?莫非他知道要分开?

“再找找?”陆天赐心里轻轻的揪了一下,起步要出门。转身又退了回来,大步朝后院走去。

“他是谁?”沈夫人看着陆天赐高高大大的背影,觉得他的长相有几分眼熟,却又说不上在哪儿见过。

“呃……,启俊的一个朋友……”沈玉池支支吾吾的说着,让贵五和老毕老婆再把院子的边边角角仔细的看看一遍。

陆天赐大步走到沈家的后院。以前沈家人丁兴旺的时候,这里都是衰草连天的破败样子,到了现在更是阴暗森冷。前些天的两场大雪把荒草都压倒了,伏在地上映着冷冷的月光有种道不尽的凄凉的味道。

陆天赐踩着枯草朝着后院正中那个微微凸起的地方走去。那里曾是他的秘密基地,除了他就只有沈启俊知道这里。虽然沈启俊傻了,但是他总觉得,若是外面都找不到启俊,那他也许在这里……

一走到井栏边,陆天赐就闻到了烟火的味道,压倒在井栏上的草被人掀开。陆天赐抑制着心里的狂喜,掀开草跳下去。脚被人绊了一下。他还只当是踩到启俊了,正想说话,一把冰冷的铁器架在脖子上。

“谁?”陆天赐一度以为不是沈启俊,等到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借着从井口照进来的月光,他看到沈启俊精亮的眼睛。

“你……”陆天赐吃惊的看着他。

“我……”沈启俊幽幽的说。

“你……”陆天赐听着这再正常不过的声音,完全不像前两天那样略带着些稚气的喊他“哥哥”的样子,惊了惊。

“失望了?”沈启俊清冷的说着,手腕微微一动,陆天赐感觉到了脖子上一丝刺痛,像是被划破了油皮,火辣辣的。

陆天赐沈默了一晌,理清了头绪低声说:“不,很好……”

“好在终于我又可清醒的去体会你给我的耻辱是吗?”沈启俊暴戾的又用了一点力气。陆天赐闭上眼睛,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但也许是刀子太钝,只觉得疼,而没有感觉到有性命之危。

“我真不甘心,太不甘心了……”沈启俊狂躁的扔下手里的刀子:“你可以折磨我这么久,我却没有更多的时间。”

“对不起……”陆天赐低声说。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说出了这样的三个字。但是说了又有什么用?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完结章

启俊扔下手里的刀子,坐到远离陆天赐的地方。手里的火柴“哧”一声响,点响了一支烟花。刺眼的光亮的逼仄的枯井里晃得陆天赐两眼发花。

一支点完,枯井里又变得黑漆漆的。陆天赐想跟沈启俊说句话,一支烟花又烧了起来。两支烟花烧完,眼睛倒也适应了这种刺眼,看着它烧得吱吱啦啦,光彩夺目,却又熬不过片刻就化为乌有。

启俊好像很喜欢烟花,从小就喜欢。一到了过年的时候就会存很多,从腊月开始放到正月过完。之后时常会因为没有烟花可放而露出落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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