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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by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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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曹金榜道:“虽然运输的风险省去了,警察局和各级官员的打点没省。我那些看场的兄弟也很辛苦,做的太难看,我对他们也缺交待。”

“四六。”陆天赐松动了一些,“曹帮主费心费力的在沈家布厂做文章,无非是想等战事结束时,把口袋里的钱黑的洗成白的。四六,到时候,沈家的布厂再归你,这就不难看了吧。”

曹金榜斜眼看了陆天赐片刻。他说的把握十足,好像沈家的布厂已是他的囊中之物。陆天赐够狠,已经无须置疑。他可以在自己身上面不改色的切刀子,自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在别人身上切刀子。兵痞,永远不要得罪为好。眼下世道不太平,曹金榜也不想在生意上投入太多,金条银元都是握在自己手里保险。若是有人投资,自个儿只做个帮手,到时还有沈家布厂这个承诺,怎么算也都划算。况且,由陆天赐来弄这个厂,等到战事结束自己来接手,即不必因布厂的来历被人说三道四,又可以摇身一变成了正当商人,这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

屋子里突然传来“扑扑扑”的响声,把沈启俊惊得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屋子里灰蒙蒙的,书上的字都成了模糊的一片,看不清楚。拉开电灯,他四下望了望,才看到是只蝙蝠挂在窗子上。黑油油的,肥硕的一只。沈启俊本来不怕这些东西,看清那黑豆似的眼睛透着一丝诡谲的光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左右看了好半天才找到放在书架边的鸡毛掸子,拿来准备轰那蝙蝠。蝙蝠又扑腾着翅膀,炫耀似的横穿了整间屋子从大门飞出去。

沈启俊扔下鸡毛掸子又坐下来,揉了揉昏花的眼睛看桌子上的自鸣钟,还不到六点。临近夏天了,天本来黑的晚。但是看今天这样子,只怕是夜里又有一阵雨。今天这春天也真是奇怪,晴一天,雨一天,总不消停。叹了口气,沈启俊摸了摸有些发痒的脖子。手指一触到纱布,废尽力气才不去想的陆天赐又回到脑子里。他咬着牙,三下五除二将脖子上的纱布扯了个干净。

“启俊。”沈玉池在门前轻唤了一声。

“爸。”沈启俊回过头看到父亲和母亲站在门前,他立即走到门前搀沈玉池。

“我还没到这地步。”沈玉池自嘲的笑着跨过门槛。看到沈启俊脖子上的伤,他指了指。

“已经结痂,本来也只是划伤了点皮。”沈启俊摸着脖子装做没事的样子。

沈夫人咳了两声,沈玉池看了她一眼,坐下后直入主题:“听说你上午跟英翘吵了几句。”

沈启俊怔了怔,又摸了摸脖子。上午英翘来替他换纱布,随口提了几句陆天赐。说这次的事,陆天赐帮忙不小。打个机会该去谢谢他。沈启俊蓦然怒了,冷冷道:“冯小姐若是欣赏他,你自己去欣赏好了,何必一定要拉上我。”

冯英翘本不以为然,说:“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启俊抓起桌上的茶杯推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冯英翘礼貌的替他包扎好伤口,收起药箱离去,多话都没说一句。不过想必她是带着怒气走的,否则下人又怎么能把话传到父亲的耳朵里。

“我替你打了个电话,约她在凯得利二楼的西餐厅吃饭。赔礼道歉。”沈玉池看了看时间:“换身衣服去吧,迟到了就不好。”

“我……”沈启俊不想出门,不出门可以省去很多事。但是上午对英翘的态度又确实是过火了些。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没什么朋友,英翘是唯一的,而且英翘明里暗里也帮过他不少的忙。这样的朋友很好,凭心而论,沈启俊绝对不想跟她闹得脸红脖子粗。

“去吧。回来的时候替我带点老金坊的桃酥。我很久没吃,有些馋。”沈玉池起身离开。沈夫人则打开沈启俊的衣柜,在沈启俊的衣柜里翻找。衣柜里的西装不少,都是沈夫人自做主张的叫人替沈启俊订做的。料子都是进口的呢料,裁剪也相当不错。沈启俊很少穿,一直都是长衫。明明才二十几岁,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小老头儿。沈夫人挑了一套白色和一套浅灰的西装在沈启俊身上比划,最后把白色的递给沈启俊:“穿这套。”

“白色……”沈启俊微微蹙眉。

“白色好看。”沈夫人看着启俊,“这个颜色的西装,整个莆县怕也只有我儿子才穿得出味道。”

沈启俊笑了笑,指了指浅灰的那套:“我还是……,穿那套吧……”

沈夫人执意不肯,沈启俊拗不过她,只好照着母亲的意思穿戴起来。如沈夫人所想,启俊的身材修长,骨胳匀称,穿着定制的西装,整个人立即回到他本身的年龄段。斯文儒雅的像个电影明星。沈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去吧,好好跟英翘说话。”

人力车到了凯得利的门前,穿着西式礼服的服务生领着沈启俊到二楼的西餐厅。虽说是天天人心惶惶的担心日本人打过来,西餐厅的生意却丝毫没什么影响。在这里谈事的、会朋友的比比皆是。偌大的一个厅里,几十张桌子,竟然差不多满座。

“启俊,这边。”冯英翘抬起手。

沈启俊看到冯英翘坐在角落里一张很不起眼的桌子前,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沈启俊吐了口气,走到冯英翘跟前:“不好意思……”

冯英翘吃惊的看着穿着西装的沈启俊,突然之间漂亮了许多,也好像年青了许多,惊叹了一声:“So handsome!”

沈启俊不好意思的自己坐下:“点菜吧。”

“嗯。”冯英翘拿过菜单。点了两份牛扒,服务生走了。没多时,送来一瓶红酒,替他们倒了两杯。

“我们,没点。”沈启俊讶异的看着服务生。

“是那边那边先生请的。”服务生指了指他们的不远处。沈启俊一眼就捉到了陆天赐的身影,陆天赐坐在不远的地方冲他摇手。沈启俊手足无措的将刚放到面前的红酒打翻,酒水洒在白色西装上,立即红了一大片。

“啊……”冯英翘低声惊呼。

沈启俊立即起身:“我去下……”

话没说话,他已经急匆匆起身去洗手间。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发青的脸色,沈启俊摁着急促起伏的胸膛,拧开水笼头用凉水使劲的浇脸,才让自己慢慢冷静了一点,想着怎么跟冯英翘找借口离开。借口还没想出来,洗手间的门推开,陆天赐走进来。

沈启俊吓靠在洗手池边上,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陆天赐。陆天赐洗了把手,拿出手帕漫不经心的擦去手心手背的手珠,看笑话似的看着紧张的沈启俊:“少爷,你出了很多汗。”

沈启俊缩着肩,一动也不敢动。陆天赐拿着手帕在他额头上细细的替他把水珠擦掉,手帕叠好放在沈启俊的手上:“出去吧,让女士等得太久,很不礼貌。”

十二、

睁开眼的时候,天又亮了。沈启俊呆滞的看着头顶的纱帐,冷不丁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惊到。仔细看,却是昨天傍晚时在屋子里穿梭了一趟的蝙蝠。他坐起来,盯着那只倒吊在蚊帐外的蝙蝠看。那蝙蝠似乎也在看着他。他想找个东西去赶那只蝙蝠,随手一摸,摸到那方手帕,昨天陆天赐塞到他手里的,竟然鬼使神差的装回来。手蓦得一抖,那条手帕扔出老远。然后坐在床上盯着被扔到地上的那块手帕。雪白雪白的,白的刺眼。怎么能那么白,明明是陆天赐拿过的东西。沈启俊魔怔似的看着。

外头响起敲门声,沈启俊回过神听到下人立土在外头敲门:“少爷,起来了没?”

沈启俊嗯了一声趿上鞋子去开门,路过地上的手帕,飞快的弯腰捡起来捏在手心里。

拉开房门,立土端着洗脸水进来。沈启俊刷了牙洗了脸,换了身衣服。那块手帕抓在手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塞到口袋里。什么时候出去,扔在外头。眼不见心不烦。

洗漱完,换了身衣服,沈启俊去父亲那边问早安。刚走到父亲的屋子门前,已经听到舅舅朱兆新的声音。沈启俊下意识蹙起眉。上回借钱的事之后,舅舅已经有几天没在沈家露过面了。今天竟然越过他直接找到父亲这里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他跨进父亲的房间,沈夫人拿着手帕捂着嘴不停打哈欠。沈玉池正在看一份文件一样的东西。朱兆新看到沈启俊,笑道:“启俊你来的正好,有好事介绍给你。”

“爸爸早,妈妈早。舅舅,早。”

沈玉池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沈启俊:“你舅舅早上拿来的,你看看。”

沈启俊接过沈玉池手里的文件,落眼就看到下头印的两鲜红方块大印“七十九师七五三旅后勤处印”、“汤德彪印”。往上看,微微一怔。天气马上要热了,城里新来的这伙驻军需要更换夏装,要购置一批布料。虽然是才一千多人的队伍,每人需要两套夏装。驻军手里的钱兴许不多,故而向各商户发个告示,希望有商户主动接洽。

布料合计起来,是个可观的数字。虽然可能被压个低价,但若拿下来,对于开年以来一直入不敷出的沈家布厂来说,还是能缓解一些压力。沈启俊抬头看沈玉池。

沈玉池:“你觉得如何?”

驻军……

沈启俊想到陆天赐,他的那块手帕还别在自己口袋里,像是一抹嘲笑,在口袋里发热,叫他的心脏不安的突突跳动。

“这是件好事。”沈夫人打着哈欠,顺便叹了口气,“看咱这家,我现在都不敢跟吴太太,李太太他们一道出去了。钱包打开只有十块二十块,几圈麻将都打不起。说是烂船还有三斤铁钉,我倒不知道我们家还能搜出铁钉来不。”

沈玉池看了沈夫人一眼,沈夫人没好脸色的轻轻哼了一声。

“我想想。”沈启俊拽着手里的文件。

“我的大少爷,你想什么?眼下这么不景气,有生意做,就跟天上下金子似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朱兆新急吼吼的看着他。

“莆县只有我们一家布厂。”

“你以为人家只会跟你买布?”朱兆新跳起来,“这份通告可以也往周边两县里送了。石县邵家的布厂一直是沈家的对手。还有晋县那两家小布厂呢。”

沈玉池看着沈启俊对这个并不是很热心,问他:“怎么了,觉得有什么不稳妥?”

沈启俊不想让父亲知道天赐回来了,摸了摸额头:“没事。那边……毕竟是……”

“杂牌军是吗?”朱兆新鄙夷的笑,“大少爷你还看不起杂牌军呢。”

“启俊只是谨慎。”沈玉池睨了朱兆新一眼:“这年月,谨慎一点没坏处。”

“是是是,你们谨慎。”朱兆新不满的看着沈家两父子。

沈启俊又仔细的把文件看了一遍,目光落在红头大印上。去了解一下也无妨,不对劲再撤回来。若是这其中没有机关,就这样将机会拱手送人也确实心有不甘。他抬起头看着朱兆新:“这事,谁负责?”

“军需处,当然是军需处。处长姓王,我见过一回。”朱兆新立即道。

“哦。”

拜托舅舅打听到军需处处长王中良的住处,沈启俊跟舅舅一起过来拜访。走到城东兵营附近,看着核枪实弹站岗的士兵,沈启俊背上发凉。催人力车快一点过去,怕会在这里又遇到陆天赐。这些天,陆天赐总像是鬼魂一样出现在他附近,用戏谑的眼光看他。沈启俊耸着眉,希望日本人这辈子都不要来,永远都不要来。驻军无事可做的时候赶紧撤离。这样就不用心惶惶的担心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他。

车子才拐进府前巷,就见两辆黄包车迎面过来。车上坐着是个微胖的青年人,沈启俊去年去省城跟人谈生意的时候见过一次,石县邵家的二公子邵辉武,听说现在接管邵家的布厂当了厂长。昨天舅舅才说的事,今天就见到邵家已经派了人来,看来这七五三旅买布的事不假。

黄包车拉到王中良住的小院门前停下,守门的士兵拦住沈启俊:“做什么的?”

“我是,明旭布厂的沈启俊,给王处长挂过电话了。”沈启俊拿出自己的名片礼貌的产给卫兵:“麻烦通传一声。”

“稍等。”卫兵进门去了。朱兆新伸头朝里看了一眼:“刚才邵家的那个,你看到没?你看看你这抠门的样子,两袖清风。做生意哪有你这样的。”

沈启俊安静的等在一边,不多时就见王中良提着公事包出来,看着沈启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沈少爷,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个电话要往旅部去一趟。”

“呃这,真是不巧……”沈启俊浅笑了一刹看怀表:“都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王处长还这么忙。不如这样,我在吉祥楼定了桌粗茶淡饭。王处长忙完公务晚上务必赏光。”

“沈少爷何必这么客气。”

“吃个晚饭而已,王处长平时也要是吃晚饭的,我也是一样。”

“是的是的,王处长您别客气。”朱兆新笑盈盈的在后边帮腔。

“您的事情几点忙完,我叫车接您。”

“不用那么麻烦了,既然沈少爷诚心诚意,我自己过去就是。”王中良爽快的答应。

王中良自顾去了旅部办事,沈启俊跟朱兆新马不停蹄的坐着人力车到吉祥楼定了个雅间。吃喝玩乐这些金兆新再熟悉不过,顺便又在万花楼叫了个伶俐的姑娘过来作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临近六点,金兆新从雅间的窗子外看到驻军的吉普车,立即兴奋的对沈启俊:“来了来了。”

沈启俊在脑子里已经预演了两遍王中良大约会说什么,他又怎么回的话。虽然他不怎么擅长这些应酬,倒也是跟父亲去应酬过一些。心想着拿出十足的诚意,七五三旅又在莆县驻防的,把握还是有不少。

门前响起敲门声,沈启俊立起身子,朱兆新乐颠颠的去开门。王中良在门前笑道:“沈少爷久等了。我带了位同僚过来蹭饭,您不介意吧。”

沈启俊朝后一看,整个人又僵了。才想着陆天赐这个人整天阴魂不散,只怕是这个想法想坏了。他站在王中良身后朝自己幽幽发笑。朱兆新看到陆天赐,觉得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陆天赐笑了笑:“我跟沈少爷很熟。”

“哦,你就是本地人。莫非是发小?”王中良笑着走进雅间。一说到发小,朱兆新冷不丁的想起来,立即看沈启俊。沈启俊已经冷汗淋漓。突然一声枪响,还在门外要进雅间的陆天赐应声倒地。万花楼的姑娘的锐叫立即间整间吉祥楼都混乱起来。

“陆团长。”王中良拔枪奔到门前搀起陆天赐,对着一个小二打扮的人开了两枪。沈启俊在这些清脆的声音中回过神,看到王中良站在走廊上举着枪吆喝卫兵封锁酒楼这,陆天赐斜倚着墙壁,他左肩中了一枪,血水从军装进而渗出来。跟上一回不同,上一回他是自己拿刀割,有分寸。这一回他好象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血水大片大片的浸透军装,连他的脸色都开始发白。陆天赐幽幽的看着沈启俊,冷不丁对着沈启俊身后的窗口射了一枪。沈启俊回过头看到个人影从窗口掉下去。

“走。”陆天赐沉着脸低声说。吓得抱着头钻到桌子底下的朱兆新钻出来,扯着沈启俊:“启俊,我们走,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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