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时间的封印
“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萨麦尔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能从空气中分辨出死亡的气息。
曾经丰腴茂密的草地死去了，残余的尸体化作了干枯腐朽的枝叶。每走过一步，就能听到脚下咔咔的脆响。那些在草丛间嬉闹的妖精死去了，耳边仿佛还能听到他们悦耳的笑声，却终究只是虚幻。甚至就连这个地方的时间也像是已经死去了一样，永远都是一派毫无生命力的景象。
小鹰身人面兽带着两名堕天使飞上天空，总高空中鸟瞰这一小片妖精的世界。然而，除了看到更多的断壁残垣之外，它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百列尔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迈着坚定的脚步向前走去，一直到走到黑色沟壑的旁边。“太逼真了反而变得不真实。”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枯草，抛向天空。
“百列尔少爷，这应该是……时间的封印吧？”一直没有说话的管家突然用一种不确定的语调开口。
“是的。”少年肯定了希恩的判断，对于拥有时间之力的管家能发现这一事实并不感到惊讶。他低下头，看着脚下那一丛刚刚被他揪起的枯草渐渐恢复原状。“恐怕还要更加复杂一些。”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好让自己的表达清晰一些，“不但用时之力将这片土地保持在被破坏时的一瞬，还巧妙地运用幻觉将过去的景象和我们所在的时间联系在一起，让我们错认为已经到达了妖精之都弗利维。”
“亲爱的，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并不是弗利维？”大魔王皱了皱眉，对没能看穿这样的幻象表示疑惑。
“是，也不是。”百列尔抬起头，对他挚爱的魔王笑了一下，“弗利维应该仍然存在，但却并不是存在于我们的时间内。有人将这里的时间封印起来了，用虚假的影像让我们产生弗利维已经被毁灭的错觉。但是，萨米，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弗利维真的已经在这里沉睡了上千年，就光是草原上强劲的风，也应该把这里的枯草全都吹成沙砾了吧？还有这些雕像，这上面尖锐的缺口完全不是因为时间的流逝造成的，反而应该是来自于路西菲尔一瞬间爆发的强大魔压。”
“很有道理。”大魔王微笑起来，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少年的脸颊，“如果是时间系魔法的话，我们中间倒是正好有一位专家在呢！”他对着管家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
时之力是一种相当神奇的力量，只有极少数拥有天赋的人才能使用。可以运用时之力的恶魔甚至比拥有净化或是吸收能力的恶魔更加少见。希恩的力量乍一看就跟吸收魔法很像，只有和他有着紧密联系的两位魔王才知道，他攻击的真正威力来自于加速时间的流逝。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就连强大的恶魔也一样。在数十亿倍的加速效果中，一切都会在须臾之间腐朽。
“希恩可没有办法扭转这么大一片区域中的时间。”百列尔耸了耸肩，“不过这里应该有一个关键物体，用来承载封印的力量。如果找到那个物体的话，就能让希恩解除封印了。大家来找一下吧！某个承载了巨大的时之力的东西！”
百列尔并不担心无法找到时间封印魔法的关键。妖精之都的面积并不大，就算翻遍每一寸土地，最多也只会多花上一些功夫而已。更何况作为时间封印的核心，那个物体应该有着一个极为明显的特征——
“注意看那些无法被移动的东西。但是要小心，万一破坏了魔法核心的话，这个封印就永远也无法解除了。”
“是，主人！”百列尔的话音一落，小鹰身人面兽就迫不及待地飞上了天空。无数个威力减弱的风刃魔法被丢向地面。尽管在血统没有被加强的情况下，他的实力明显下降了。但是这样“虚弱”的魔法用来吹飞地面上的枯草却是再好不过。白发的少年在高空中一脸认真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一草一木，用他那远胜于人类的锐利目光观察所有被吹飞的枯草和在地面上滚动的石块。
紧随赛壬之后，堕天使特伦斯和索尔也展翅向前飞去。和小鹰身人面兽的目的地不同，他们在飞过了一小段距离后就直接向黑暗之剑留下的沟壑俯冲下去。很显然，两位曾经的牺牲天使认为，如果说在这里有哪儿是最方便隐藏东西的话，那就一定是在最不容易被考虑到地方。
大魔王并没有挪动脚步。他只是闭上眼睛，将自身的魔力一圈圈地向外释放。魔王那异常强大的感知力可以帮助他发现魔力范围内的所有风吹草动。百列尔走到伴侣身旁，伸手抓住高大男人的手掌。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尽管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神印的恐怖力量，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萨麦尔最终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的伴侣。在他所倚仗的智慧无法发挥作用的时候，他是如此深切地信赖着死亡魔王那无与伦比的力量！
在空中展翅翱翔的小鹰身人面兽发出一声嘹亮的清啸，然后身形像是炮弹一样向下俯冲。于此同时，大魔王也睁开了眼睛。
“啊！怎、怎么了？”面对来势汹汹的死亡魔王，菲利克斯不由倒退了几步。虽然他也想帮忙找那个所谓的时间封印的核心，不过全然不会魔法的他却只能漫无目的地沿着沟壑的边缘行走。
小鹰身人面兽突然收住翅膀，轻盈地落在音乐家身旁那块大约一人高的巨大石板上。“主人，这块石头好奇怪……”他用锋利的爪子抓了两下脚下的岩石，紫水晶般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完全不会留下痕迹呢！”
“的确。”大魔王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他惯用的嘲讽式的笑容，“如果说这里的其他东西都是虚假的存在于一个静止时间中的幻象的话，唯有这块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就连我的力量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百列尔摸了摸石块粗糙的表面，微微皱眉：“这是个什么东西？”
石块的高度大概两米不到，长度却要超过十米，呈横躺着的圆柱形，一端紧挨着黑暗之剑留下的沟壑，就像是一面墙似的拦在众人面前。石块上方覆盖着少量的枯草，依稀可以看到有几道很深的刻痕，组成一些看不出意义的图案。
“在对面还有一半。”特伦斯一面说一面降落在石块旁。
“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很高的柱子被砍倒成了两断？”他的堕天使同伴歪着脑袋说。
“无论如何，这个应该就是封印的关键了。”大魔王将手按上石块的表面。刚刚出于好奇做了同样动作的音乐家立即把手缩了回来。
“我的魔力对这个不起作用。”大魔王摇了摇头，放下手掌。“只有一个办法了……”他转过身，抬起手臂，用一种饱含着蛊惑的声音念道，“从黑暗魔火中诞生的利刃啊，请听从我的召唤，从幽深的睡眠中醒来，将死亡的形态再度呈现在我的掌中！”
一瞬间，黑色的火焰自大魔王的掌心中涌出，舞动着形成了一朵绽放的妖异花朵。在花瓣的最中央，一条银色的细线在转瞬间化作了长枪的模样，墨绿色的枪尖上有细小的黑色光点在渐渐集中，就像是从烈焰中扬起的火星。这黑色火星看似微小，却极度危险，一不小心就能点燃死亡之火。与此同时，十二枚和枪尖同样颜色的羽翼全都张开到了最大的角度，犹如在魔火中舞动的女祭司一般，用最妖娆的动作，吸引来自黑暗深处的力量。
“希恩……”大魔王对管家扬了扬眉毛，而后者立即站到了他的对面。
下一瞬，把音乐家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了。大魔王举起死亡之枪，枪尖上那看起来极具破坏力的黑色火星，竟笔直地向希恩的方向飞去了！火星的前进速度并不快，却渐渐笼罩了管家的全身，菲利克斯甚至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眼睁睁地看着管家被突然爆发出的黑色火焰所吞没！
光明之神！
就在音乐家习惯性地向他过去的神祗祈祷的时候，一条漆黑的树枝突然从火焰中延伸出来，在一接触到石块的表面后，就立即在上面不断分叉生长起来。
片刻之后，随着枝条覆盖面积的不断增加，管家身边的黑色火焰渐渐变得黯淡起来。隔着火焰可以看到，这个好像永远不会慌慌张张的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的狰狞。那条漆黑的树枝是他一条手臂的延伸。他就像是承载了太多的力量，背后蠕动着生长出许多笔直的犹如尖刺一般的树枝，合身的燕尾服在瞬间被戳得千疮百孔，就连他的脖子上都冒出了细小的枝条。
漆黑的枝条已经遍布了石块的表面，唯有最远端还能看到一点点白色的岩石。终于，黑色的火焰熄灭了，希恩继续催动着体内的力量。他身后的尖刺一根接一根地被收回体内，渐渐的，他的身体就像是脱水似的干枯起来。先是两条手臂犹如枯萎的树叶一般掉落下来。然后，管家的面部突然出现了许多如同刻痕一般的皱纹。就在大魔王以为希恩的时之力还不足以支撑整个魔法的时候，他们周围的情景突然出现了离奇的变化！
从弗利维的最远端开始，草木突然重新焕发了青春。干涸的地面现实被一层柔软的草地所覆盖，然后草地上又开出了白色的花朵，甚至还出现了许多忙碌在花丛中的美丽昆虫。
无数碎石块突然向上飞起，组成了一道完整的拱门。拱门的横梁上挂满了缤纷的丝线，每一根丝线的末端都串着闪闪亮亮的钱币、玻璃珠或是别什么东西。
然后，一条道路出现在了拱门的下方。这是一条距离地面大约两三厘米的小径。只有小拇指粗细的石头桩子每隔一段距离就被钉在道路的两旁，然后细细密密的草枝编织起了路面。在路面的下方，青草依然在生长着，它们偶尔戳开路面，像是行道树一样摇曳在“妖精小道”上。
这些不断出现的道路并不是笔直的。它们总是呈现出半圆形或是其他什么并不怎么有效率的形状。随着一点点接近弗利维的核心，道路的开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就像是蛛网一样急速向闯入者的脚下蔓延着。
很快，第一个妖精石柱出现了。白色的柱子被分成三节，每一节的交界处都被人挂上了许多小巧的铃铛。柱子的顶端上有一尊石雕。那是一个正吃力地抱着水桶的妖精，甚至可以看到汗珠从这个纤细生命的额头上渗透出来。
越来越多的柱子出现了！它们就像是弗利维的骨架，和悬空的宛若血管一样的道路一起，渐渐将妖精之都的模样呈现在闯入者面前。所有的塑像，全都和人类世界中的截然不同。它们随性、滑稽，从不被用来展现力量或是美丽。
快乐，似乎是这座城市中的唯一主题！
忙碌着的妖精雕像。
恶作剧的妖精雕像。
不小心做出的糗事的妖精雕像。
故意做出让人捧腹姿态的妖精雕像……
很快，在道路两旁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草屋。妖精似乎没有固定的居所，这些他们仅有的建筑看起来大多都有着生产用途。巴掌大的蜂蜜工坊，比茶壶大不了多少的酿酒厂，还有些地方还晾晒着草编的彩色毯子。
在经过了大概半分钟后，绿色终于延伸到了闯入者的脚下。他们惊讶地看着大地上的巨大裂缝一点点合拢，黑暗之剑留下的痕迹被完全抹去。他们身旁的那根巨大的断裂的石柱，突然以惊人的气势凌空飞起，重叠到另一半的石柱上面。
不，从这个角度看，这已经不再是一根石柱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尊塑像。
一尊巨大到让人不得不双手撑着腰仰望的塑像。
这是妖精之神多拉姆的塑像！
一瞬间，闯入者们都感觉到了自身的渺小。
然后，在他们再度醒来之后，才发觉这种渺小并不全都是由于塑像的过人高度……
38、巨大的“棕榈树”
翅膀的数量和优美程度，可以说是对天使来说少数几件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即便是一出生就被灌输了平等的概念，他们骨子里依然在为自己背后翅膀的数量而自豪着。在堕落到了地狱之后，这种想法依然在每一个堕天使心中根深蒂固。
所以，可想而知，萨麦尔在醒来的时候，发觉有人竟然在用粗鲁的方式拨弄他的一只翅膀，而那个人又不是他所认定的唯一可以做这个动作的人时，他的心里要有多么气恼。
竟然露出原形来了！
伟大的死亡魔王对着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大截蛇尾皱了皱眉。下一秒，他的怒火被一句尖酸刻薄的话所点燃。从胸膛中爆发出来的愤怒在一瞬间就撕碎了他的理智，让他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涨红了脸从地上弹跃而起。
“哈！一个残废的可怜家伙！我敢打赌，用他那对破烂的怪翅膀绝对飞不到十厘米高！”
萨麦尔几乎想都没想就将出现在手中的一团黑色魔火丢向了那个始作俑者。即使还一点都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他也决不允许有人对百列尔的翅膀说三道四！
于是，倾注了魔王的怒火，本应该可以收割一整座城市中全部生命的黑色火焰，带着不容躲避的气势，缓缓向着目标飘去。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棉服的妖精，张大了嘴，似乎已经对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然后，萨麦尔惊讶地看着他的黑色火团在距离目标还有一大半远的时候，突然噗通一下掉在地上，在潮湿的泥土里发出两声嗤嗤的响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死亡魔焰……”蛇形魔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甚至忘记了用蛇尾调整身体的倾斜角度，以至于他现在正保持着一个奇怪的投掷姿势。
“哈哈！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你还有别的颜色的火球吗？”那个妖精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鬼门关下转了一圈，反而嬉笑着对大魔王拍起手来。他的叫声很快引来了许多其他的妖精。他们全都不足十厘米高，穿着清一色的红色棉衣，背后长着两对蜻蜓似的透明翅膀。
“你们快来看啊！一个会喷火的家伙，一个翅膀坏掉的家伙，一个黑家伙和一只鸟！喔！这可真是一只漂亮的鸟儿啊！虽然他长得有点奇怪……”
第一个妖精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让大魔王有一种想用魔火将他毁尸灭迹的冲动。当然，在了解了自己目前的巨大实力落差之后，死亡魔王不得不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游走到自己的伴侣身旁，用长长的蛇尾将少年圈在中间。只消看一眼周围那高得就跟棕榈树一样的小草，他便明白了目前的处境。
他们变小了！
或者说，他们被按照不同的比例缩小了！
躺在地上的少年看起来跟大魔王用蛇尾直立起来的高度差不多，这在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少年的身高和只剩一条干巴巴的手臂的管家几乎一模一样。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洁白的小鹰身人面兽像是一座小山一样仰面躺在地上，露出他肚子上柔软的细绒。也就是说，所有人的高度都是差不多十厘米左右，和妖精十分相似。而本来体型最小的赛壬，在一觉醒来后，就会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这一行人中当之无愧的“巨人”，不，“巨鸟”！
萨麦尔再度皱了皱眉。
很显然，时间的封印被打破了，他们也找到了活着的妖精。但是目前到底处在什么时间，萨麦尔却有些说不准。因为在最后的时刻，强大如他也被迫屈服于无法抵挡的睡意。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萨麦尔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少年的脸颊，然后欣喜地发现伴侣身上出现了苏醒的征兆。先是漂亮的手指动了动，一点点湿润的泥土顺势嵌进了犹如贝壳一样的指甲，让这双手的主人显得有些淘气。然后，少年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眉毛也跟着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