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为特伦斯他们担心吗？”
希恩推着一架高大的梯子走到小鹰身人面兽身旁。经过短暂的休息，他已经重新长出了一条手臂，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人类差不多，只是皮肤更加黝黑一些。他踩下踏板，将梯子在原地固定好，然后爬上去，拿出一把长长的梳子，开始梳理赛壬身上的羽毛。
“我、我可以自己来的。”胸前的一圈翎毛被宽齿梳子轻轻梳过，小鹰身人面兽顿时红了脸颊。
“事实上，这个差事是我向妖精要来的。”希恩微笑着解释。他放下梳子，从空间手帕中取出一块沾湿了的毛巾，仔细地将每一片羽毛上沾到的泥土都擦干净。“我想你大概不会喜欢那些疯疯癫癫的妖精来帮你梳洗吧？”他拍了拍赛壬的翅膀。
“唔……可是……有点……痒……”小鹰身人面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请稍微忍耐一下。按照妖精一族的规矩，参加战斗的飞鸟必须先被梳洗得闪闪发亮，然后再戴上神圣的项圈，在战鼓声中飞入战场。嗯……这样的话会不会感觉好一点？”希恩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已经……很、很好了。”赛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紫色的大眼睛中突然流露出些许忧伤。“希恩……”他犹豫着说，“你说索尔他们到底在哪儿呢？应该还在弗利维某个地方吧？”
“当然。他们只是遭遇了一点点时间的乱流，现在肯定还好好地活着呢！我可以向你保证。”希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双眼睛，可是能看见时间的流动哟！”
“时之眼……看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呢？”小鹰身人面兽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他的同伴。从很久以前起，他就对管家的力量有些好奇。
“这是一种选择画面的能力。”希恩微笑着说。他往一撮打了结的绒毛上洒上一些滑石粉，然后又继续尝试用梳子梳通。“和普通人看到的世界不同，只要我想，我可以看见任何东西从诞生到毁灭全过程中的任意一环。就像是那边的那朵花……”他指了指不远处挺立在草丛中的白色花朵，“它在我眼中既可以是花朵，又可以是种子，也可以是一堆毫无生命力的枯枝。不过，这样的选择会消耗大量的生命力。所以在通常的情况下，我会让面前的景象保持在下一秒的状态。”
“咦？你可以看见未来吗？”赛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可以的。”希恩认真地点了点头，“只不过，我所见到的未来并非无法改变。只要及时作出修正，未来也会相应地产生变化。之所以选择让画面停留在下一秒，只不过是为了预防意外发生而已。因为时间差很小，也不会因此损失太多体力。”
“好神奇的力量啊！怪不得你永远都能那么镇定自信！”赛壬不无羡慕地说，“和我完全不同。明明我的魔力已经逼近了上位恶魔的巅峰，却总是没有办法控制血统强化后的身体。”
“这大概是因为……”管家微微勾起唇角，脸上的笑容却没有直达眼底，“你还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吧？在残酷的战斗过程中，随时可能被迫放弃战友的生命，也可能舍弃自己的生命，每一刻都在想要疯狂地粉碎敌人，无论他有多么值得同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获得胜利而已，像是这样的准备，恐怕你还没有吧？”
管家那锐利得仿佛可以刺穿灵魂的眼神让小鹰身人面兽一下子呆住了。
“因为主人格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第二人格才不得不负担起战斗的全过程。会自动进行这样的调节，这不得不说是你的幸运呢！”管家继续说道。
“是……是这样的吗？”
“在抱怨无法使用强化后身体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被迫诞生于世的第二人格也会因为你的进步而被毁灭呢？他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只是为了替你承受痛苦而出现，一部为战斗而燃烧的冷酷无情的机器，难道他就真的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吗？”
“我……我……”
“不过，无论如何……”希恩踏上几级楼梯，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小鹰身人面兽的头顶，好像刚才的咄咄逼人只是赛壬的幻觉一样，“你可是百列尔少爷的宠物啊！作为宠物，受到宠爱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不要去想关于战斗的问题了，你只需要接受来自百列尔少爷的宠爱就够了。这也是你的价值所在！”
管家的用手掌成功地让小鹰身人面兽闭上双睛。然后，他伸出中指在小鹰身人面兽的额头上画了一道竖线。在手掌移开的时候，这道笔直的竖线就像是一只黑色的竖起的眼睛一样缓缓睁开，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看到了呢！”希恩对着已经陷入熟睡的赛壬说，“你未来的样子。对百列尔少爷更为有用的样子！”
42、闯入者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群可恨的妖精并不可信！”
从来谈不上有耐心的憎恶魔王终于开始忍不住咒骂起给他们指路的妖精。以音乐家被缩小后的身体走了足足一整天，而远处那扇石门却依旧显得遥不可及，只能借着和草丛的高度对比来确定，他们之间的距离的确是有所缩小。憎恶魔王甚至怀疑，等他们走到那里，那两名堕天使早已经被拔成了秃毛鸡。
“你看，我们并不一定要去找那两个弱小的家伙。”察觉到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似乎正在怄气，不但对于自己刚才发出的抱怨充耳不闻，反而一个劲地向前走去，梅菲斯特不得不放软了口气，用尽可能有说服力的语调循循善诱起来——
“身为八翼堕天使却简简单单就被妖精囚禁了，可见他们衰弱到了什么程度。照我看，去找萨麦尔才是上上之选。那个家伙的力量，可不是区区妖精之神所能抑制得了的。作为世界上仅有的两个‘十二翼’之一，加上他独有的死亡之力，就算不能带我们平安离开，要保护我们不受这帮可恶的妖精的欺骗，还是毫无问题的。”憎恶魔王信誓旦旦地保证，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以你的实力就算找到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你根本救不出他们吧？还不如把这件事交给萨麦尔来做。退一万步讲，只要我们没事，死一两个八翼堕天使也没什么损失嘛。”
“梅菲尔德……”音乐家突然顿住脚步，“我听希恩说，恶魔是不被允许直呼魔王之名的？”
“呃……呃……那是因为……”
“你曾经也是大魔王的直属手下吧？”音乐家用沉痛的声音说。
“哎？”
“希恩说只有直属于魔王的恶魔才可能被赋予呼唤魔王本名的权利。当然，这种权利并不是无偿的，通常要以永远地奉献出忠诚的灵魂作为代价。所以，你当初是为了要保护和所爱之人生下的后代，才会选择将灵魂藏在护身符里的吧？毕竟，这样的话，大魔王就找不到你了。”
梅菲斯特分不出到底是音乐家认为他是萨麦尔的手下更让他觉得受到侮辱多一些，还是接受到这个毫无力量的魅魔所表达出的同情和怜悯更加让他愤怒一些。总之，和思维远称不上正常的音乐家在一起行动，如今的他已经有了被一次次刺伤自尊心的觉悟。
“好吧，就是这么一回事。请不要告诉萨麦尔我在护身符里。”憎恶魔王认命地说。
“我不能不去
。”
菲利克斯突然又开始前进，连梅菲斯特都能感觉到他双腿中的酸胀感。
“虽然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音乐家解释说，“小的时候，我只对音乐感兴趣，而且除了音乐，我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从来不会参与到其他任何活动中。可是叔父告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如果仅仅因为做某些事事倍功半而选择不去做，那一个人的人生将失去许多可能。他让我学习做一些简单的算术，尝试朗读诗句，学习绘画，甚至还让厨娘教我如何热牛奶。虽然每件事我都做得不好，但是我的确从中体会到了努力的价值。正如你所说的，我可能救不了特伦斯和索尔，也许大魔王才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而且我跟他们并不熟，除了出发的时候，我们之间甚至没有谈过话。可是这并不能成为我不去救他们的理由。假如我真的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假如大魔王根本找不到他们呢？我不能放弃这样的可能性。”
“可是……”憎恶魔王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这样做太不‘恶魔化’了呀！你的安全要由谁来保证呢？”
“虽然我还不太了解妖精，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能够演唱出那样美妙曲调的民族，不可能会做出无缘无故伤害陌生人的举动。而且……”音乐家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我并不是恶魔，而是一个人类呀！”
“……随便你吧！”
就在憎恶魔王愤愤地决定，哪怕出了危险也绝不出手帮忙的时候，他们的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洞，音乐家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整个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白羽毛的领地——
“你想知道我们中间有没有大夫？”大魔王的眼睛微微眯起。
任何人，如果先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打断调情的过程，然后又收到伴侣的婉拒，认为在这种不平静的环境中不应该做一些让警惕心下降的事，最后又被一群心急火燎的妖精闯入自己的帐篷，都不可能保持愉悦的心情，萨麦尔也不例外。
“是的！我们的蜂蜜对那个孩子无效，伟大的翼蛇族王子殿下，游遍了大半个世界的你一定对如何治愈人类的身体有所了解吧？”穿着独一无二的灯笼袖服装的妖精国王焦急地说。
“我想希恩应该会有办法的。”百列尔镇定地说，“他对医学和药
理学很有研究。”
“请问伤者在哪里？请带我去。”听到了百列尔的呼唤，管家几乎立即就出现在了帐篷里。
“啊！太好了！王子妃殿下，多拉姆大人将会感激你的仁慈！”连同妖精国王在内的八九个妖精立即簇拥着希恩向外走去。
“萨米，我们也去看看吧！”百列尔微笑着啄了一口伴侣的脸颊，一样的身高让这个动作比原先简单多了。“这大概跟刚才的那阵雷声有关。我认为这是一个了解妖精习性的好机会。”他补充说。
“如您所愿。”萨麦尔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对于这群喜欢在白天出没的妖精为什么会突然在半夜三更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黑暗之神在上，他正打算借此机会尝试一些新的姿势呢！郁闷的蛇形魔王甩甩尾巴，跟上伴侣的脚步。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至少在火把的照耀下，小女孩的脸依旧没有显出多少血色。她衣衫褴褛，头发上满是枯草，透过袖子上的破洞可以看见一条细瘦得不可思议的胳膊。尽管如此，就光是她倒在地上的高度，也要超过大魔王目前的身高。
“看起来像是饿晕了。”
戴上了单片眼镜的希恩打量了一下小女孩，然后说。他示意妖精们扒开小女孩的的眼皮，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她的舌头，最后还从空间手帕中取出四五支药剂，让妖精们和着蜂蜜水给小女孩喂下去。
“你觉得一个人类的女孩儿为什么可以到达这里？”百列尔一边看着忙碌的人群，一边皱着眉问。
“谁知道呢！”大魔王耸了耸肩，“她当然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打破时间的封印。或许是从什么地方的缝隙钻进来的吧？”
“可是，她的衣着……”
“嗯？”
“不，没什么。我还需要继续观察一下。”黑发的少年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小女孩的嘴唇已经恢复了充满生命力的玫瑰色。妖精们找来许多用最柔软的干草编织而成的毯子，铺在小女孩的身上。一些拿着针的妖精正试图将所有的毯子拼接成一条。十来堆小型篝火围绕在小女孩的周围，为她提供夜里必需的温暖。还有一些妖精则忙碌着用滑轮推来一个高大的装满清水的水塔。
“经常有人类闯入弗利维吗？”在负责指挥工作的妖精国王空闲下来后，百列尔立即问道。
“
经常？不不不，只有受到多拉姆大人喜爱的生物才能进入弗利维的边界。”妖精国王摇着头说，“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来到这里，都是妖精的朋友。啊！对了，还要给她准备一些食物，人类都需要吃早餐的不是吗？还有那些被踩坏的道路，明天一早再派人去修理吧！喂，你！把火堆弄远一些，不要烧着她的头发！”
“奇怪的种族。”在妖精国王飞走之后，大魔王皱着眉小声说，“要不是有妖精之神在保护他们，我真怀疑根本用不着路西菲尔，就是来几个人类的农夫也可以将弗利维夷为平地。”
“弱小而又充满好奇心。”百列尔总结道，“根据妖精国王的说法，散布在弗利维外的妖精和留在弗利维的一样多。不过除了晨露之石外，妖精身上的确也没有什么值得别的种族觊觎的东西。这大概就是他们可以大胆地在外活动的主要原因吧？在许多人类的书籍中，遇到旅行的妖精是一件会带来幸运的事，而且只有生活得幸福美满的人才能看见他们。”
“选择性隐身术，这或许还是一种天赋技能。不过我真怀疑，明天早晨，等这个人类醒来，他们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个庞然大物的破坏力。毕竟，她跑进来的时候，脚步声就像是雷鸣。说不定只要她翻个身就能压死一打妖精呢！”大魔王漠然地看着那些围绕在小女孩周围忙碌的妖精，他们甚至已经在女孩的脑袋边上堆起了小山一样高的水果。
“无论如何，让我们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吧！我想，今晚除了这个人类的呼噜声，再没有什么能打扰到我们了。当然，我会首先在帐篷上下一打坚固咒、隔音咒和封锁咒。”大魔王兴致勃勃地提议。
“萨米……”
“嗯？”大魔王露出魅惑到极致的笑容。
“我不认为以你现在的能力，施展出的咒语能够起到你所期待的作用。”百列尔安抚地摸了一下大魔王的头顶，“走吧，回去睡觉了！我可爱的小萨米！”他转身向帐篷的方向走去。
“……”
虽然明知正处于对方的领域之中，萨麦尔还是忍不住开始诅咒妖精之神。
打断别人好事什么的真是天理难容啊！
43、战争和避难所
正如大魔王所料，在第二天清晨，将他从睡梦中吵醒的果然就是那个人类小女孩的尖叫声。
虽然曾经有一度非常乐衷于收割人类的生命，但这并不意味着死亡魔王本人乐意听到无知的儿童在耳边不停发出恐怖的叫声，特别是当那声音比他听到过的任何喊叫都要刺耳并且响亮的时候。
“萨米，我们去看看吧！”和大魔王的厌恶表情截然相反，百列尔的脸上却满是饶有兴趣的微笑。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大魔王叹了口气，“事实上，我正在想一个问题。妖精一年一度的战争为何必须要在固定的日期举行？要是可以发动一场奇袭的话，或许我们现在都已经见到妖精之神多拉姆了呢！而不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