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怎么不累。
自从他将墨琉放在心上,至今已经六年有余了。
前两年只是思慕着,后来朝夕相处了三年多,却越发的累。
墨琉握住他的手,声音依旧温柔:“我也累了,我不想再这样。”
“本王已放你自由,你还待怎样?”慕容夜将手从墨琉手里抽出来,无端觉得倦得慌。
墨琉知他误会了,又去握住那手,慕容夜挣了一挣,没挣开,也就罢了。
“我只是想……”墨琉细细的亲吻那只手,慕容夜的手骨节分明,十分修长,只是有些瘦,甚至能透出些青色的血管来,“只是想,从前的事,我们谁也不要去想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慕容夜的手猛的抖了一下,然后他说不好。
为何不好?
慕容夜拿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墨琉脸上轻轻摩挲,一别半载,墨琉似乎没什么变化,还像从前那样英俊而得意,不像他,苍老的有些厉害,岁月的痕迹一下子显露出来,他才二十八岁,鬓角却已有了几缕银丝。从前尚且没有真心,现在他的身体已破败如斯,还能奢望墨琉有几分真心?
“因为我不信。”慕容夜收回手遮住眼睛,掩饰住眼角的晶莹:“没有旁的事,你就走吧。”
墨琉将头贴在慕容夜肚子上,上次慕容夜有孕时他也这么做过,只是那时彼此的心境和现在,却又是天壤之别了。
墨琉温柔道:“让我留下吧。你怀中之子,总不能没有父亲。”
慕容夜原本想推开墨琉,可腹中的孩子仿佛是感应到了另一个父亲的心思,在慕容夜腹中用力一踢,慕容夜痛的一下子就软倒在榻上。
墨琉赶紧安抚起孩子,过了好半晌,瞅着慕容夜脸色又有点血色了,这才又劝道:“你看,你的身子也要人照顾的。”
慕容夜似笑非笑的看着墨琉,只道是本王的身子自有御医操劳照顾,总也不会差到哪去。至于本王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自当称呼本王一声父王。本王后院礼部侍郎家的两位小姐,都是贤淑之辈,足以胜任母妃一职。
墨琉听慕容夜提起那两名侧妃,神色间就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极力忍住了,只略略问当日你何不告诉于我,何必去找两个女孩子做掩饰,平白耽误了人家的好年华。
耽误了人家的好年华?
慕容夜有孕在身,脾气较之先前本就暴躁了不少,被墨琉这句略带些讨好的抱怨一激,竟发作起来。
慕容夜冷冷笑了两声,怒道:“耽误了人家的好年华?你不必这样指桑骂槐,本王从前是耽误你不少大好时光,现在左右不耽误了,你何必又送上门来。”
墨琉膛目结舌,他以为依着慕容夜的好性子,好生安抚一番也就是了,却不曾想也能这样牙尖嘴利……
是他从前伤他太深。
慕容夜既然说了,索性就将那些藏了许久的话一并说了。
慕容夜说,你这几年过的不舒坦,本王也没比你好到哪去。本王一颗真心捧给你,你却随手摔在地上践踏,总要将本王那颗心践踏的千疮百孔了,这时候才给些甜头,你是将本王当做什么了?
墨琉一震,一时间竟无法回答,慕容夜还在他耳畔断断续续的控诉,他却全都听不见了,只听得那句“你将本王当做什么”在脑中无限的回环。
慕容夜见他不说话,只当是默认了没将自己当回事,脸色有些惨白,他这些年在墨琉这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一一细数起来,连自己也觉得心酸。
不由叹息道:“你莫想了,原是本王不该和你抱怨这些,没得自掉身价和坊间民妇一般。”
墨琉见他脸色煞白煞白的,心里竟莫名的有些心疼。
从前,他是不会这样的。
墨琉忍不住一下子将慕容夜搂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慕容夜几乎忍不住去回抱他,却还是咬牙在半空中收回了手。
“你……为何对不起本王?”
墨琉愣了愣,见慕容夜的语气有些软化的趋势,赶忙道:“我让你受了许多苦。”
慕容夜苦笑:“那以后呢?”
墨琉斩钉截铁道:“你若原谅我,我自然好好待你,再不会让你受苦。”
“那……本王若不肯原谅呢?”慕容夜暗自伸了只手在腹部缓缓的打圈,近来他体力大不如从前,方才与墨琉纠结了许久,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岁月催人老,慕容夜觉得,过了这么久,他连心也一并老了,不再像最初那样有精力和功夫默默的等着墨琉回头看一眼他,现在,立刻,他就要一个答案。
墨琉没说话,他以为,慕容夜是一定会原谅他的,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想过,如果慕容夜不原谅他,他该怎样。
“呵,若本王想的不错,若是今日本王不原谅你,你回去了,也许会抑郁那么一阵子,可若是过了那么一阵子,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是不是?”
如果是这样,那么说明在墨琉心中,他依旧是可有可无的。虽然比起从前的视若无睹与有意刁难,墨琉现在的态度已经好了太多,但他却也变得贪心了——倘若墨琉对他之心不能与他对墨琉之心一样,那他……宁可不要。
“并非如此,我……”墨琉缓了一缓,措辞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总是会想到你。从前我总觉得,只要离开你,就自由快活了,可在外面游历了半载,却总情不自禁的想你……这时候才发现,其实心里早已有你了。”
“是么?”慕容夜追问:“既是如此,何不早日回来,待到墨相下狱你放拿这些好听话来搪塞人,莫非估量着本王好哄不成?”
墨琉解释道:“这半年我多在山间游历,刚回京来见着那榜文说你身子不好就立刻来了……”
“榜文?”慕容夜眯了眼。他并不记得自己发过什么榜文,想必,是慕容晨的杰作。
虽然手段不大高明,但慕容晨总还是为他想的。
慕容夜最终还是没留下墨琉,却给了他一块进出大理寺天牢的腰牌。墨琉揣着那腰牌,心神不宁的去了大理寺。
平阳王的令牌本应是畅通无阻的,狱卒却拦了墨琉不肯放他进去,只说有贵人在里面。
比平阳王还贵的贵人是谁?墨琉不傻,自然能想到。正准备退到一旁避开那贵人的风头,却正好迎上那人从里面出来。
墨琉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行礼,只差没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慕容晨冷冷的瞥他一眼,眼里还有几丝来不及掩藏的恼羞之意,显然是刚才又被墨然气得不轻。因着慕容夜的缘故,慕容晨向来是十分不待见墨琉的,今日却少见的亲自去扶他起来。
墨琉听见慕容晨扶他起来的时候,在他耳旁轻声道:“朕恨极了你这假装恭谨的样子,和你哥哥一模一样。”
墨琉知道这是皇帝在他哥那里受了气,于是不动声色,只道是圣上过誉了。
皇帝精神仿佛不大好,倒没有往日里那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样子,只又说了句阿夜为你受了不少苦,你自己看着办吧便摆驾走了。
墨琉恭送着皇帝走远了,这才进去探望墨然。
大理寺并没有苛待墨然这位素来声名不错的丞相,但毕竟是牢狱,总也好不到拿去。狱卒打开门让墨琉进去的时候,墨然正背对着牢门,席地而坐。
“陛下再来,臣还是那句话,臣有负于陛下,万死难赎臣罪,还请陛下赐臣一死吧。”墨然的嗓音有些沙哑。
墨琉扑过去抱住他:哑声道:“哥,是我。”
墨然一震,“你怎么来了,你别看……”已是来不及,墨琉扭过他的头,惊道:“哥,你唇角怎么破了,莫不是皇帝欺负你?”
墨然失笑:“眼看你哥都要上那断头台了,偏你还老想些不正经的……你怎回来了?”
墨琉便一五一十的说与他听。
墨然沉吟片刻,问墨琉:“你不觉得,太巧了?”
墨琉没反应过来,于是墨然就继续说:“我前脚入狱,后脚便有人给你报信,这也就罢了。怎地你就还正好撞着张榜文去见了平阳王。”
墨琉这才反应过来,问;“你是说,有人设了个套子给我钻?”
墨然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墨琉眨巴着眼问墨然觉得是谁,墨然想一想,说不是皇帝就是平阳王罢。
这样蠢且满是漏洞的法子,多半是皇帝想的,这句话墨然没说,好歹算是全了慕容晨的颜面。
墨然试探着问墨琉:“要是平阳王,你生不生气?”他总觉得,墨琉仿佛有些变了。
墨琉摇头道:“好像……不生气。”
墨然并不诧异,接着问:“为何不生气?从前你该气得跳脚才对。”
墨琉想一想,说:“哥,这半年我想的明白了。我早已喜欢了慕容夜,只是自己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他却好似不喜欢我了,我一心想挽回,他却软硬不吃的样子。倘若真是他设了这个局,那说明他还挺在乎我,是件好事。”
墨然拍一拍墨琉的头,叹道:“你到底长大了,也好,今后我虽然不在,也安心不少。”
墨琉一听这话便急了,慕容夜对他说,不过三五日皇帝便一定放了墨然出来,听墨然现在这口气,却是存了必死的决心了。
“哥,你和陛下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然听他问及慕容晨,手猛地一抖,却又强自镇定下来,只淡然道:“戕害龙体,自是死罪一条。”
“戕害龙体?……可慕容夜对我说,你是和陛下政见不合顶撞的狠了……”慕容夜应该不会说谎,那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
“哦?”墨然的神色终于有些动摇:“外间……竟是这样传的?”
“哥!”墨琉有些急了,“跟我你还瞒什么,我可从没骗过你!”
墨然这才附在墨琉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墨琉整个人都一惊,松开原本抱着的墨然,朝后退了好几步,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有狱卒看守,这才颤巍巍的伸手指着墨然控诉道:“你你你疯了,陛下再怎么不好,孩子总是无辜的。”
墨然沈声道:“所以我该对他好?学着你似的宠着护着平阳王,转头孩子一掉便恶言相向?阿琉你不懂,旁的什么也就罢了。这个孩子一旦出生,能引来多少腥风血雨,多少藏在暗中的人会出来诋毁他,到时候一个顾不全,便满盘皆输。皇帝的子嗣,应该来自后宫,而不是他自己的肚子,我没有办法……”再说不下去,只咬紧了双唇。
墨琉这才发现,墨然那薄唇,却是自己咬破的。这才知道,墨然自己心中也十分难受。
但有些话,还是得问了。免得像他那样,铸成大错……
“你……下的什么药,量没弄好,要出人命的。”墨琉忽然想起来,方才在狱门外遇见慕容晨,确实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墨然苦笑道:“你别想了,没出人命,连孩子也还在。”
墨琉怔了,墨然不同于他,做事向来拿捏的十分精准,若是有心要去下药,定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怎地没成事不说,还将自己赔了进去。
墨然像是在解释给墨琉听,又像是在自说自的,喃喃道:“他求我……他从来没像那样求过我……”
墨琉从大理寺的牢里出来,又去了京郊别院,这是已入了夜,他不想惊动人,索性一路翻墙进来,到了慕容夜的寝房前,就直接跳了窗。
到了怀孕后期,慕容夜往往睡的并不很好,半夜里抽筋盗汗是常有的事,但他并不喜欢示弱于人前,往往只要于孩子无碍,都是硬忍过去。
这晚也是这样,没睡多久腿上就痉挛起来,慕容夜呻吟一声,本想像从前一样硬挨过去,却有一双手轻柔的在他腿上按揉,那手动作十分到位,不多时便缓解了慕容夜的不适,慕容夜不由得往那手的方向凑了凑,睡梦中迷迷糊糊道:“再揉揉。”
那手依言替他揉腿,还抽出空来给他擦了擦汗,后来仿佛还帮他揉了揉沉重不堪的大肚子,总之是十分的殷勤周到。
“嗯……”慕容夜终于沉沉睡去,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心安。
次日清晨,慕容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墨琉趴在床边睡的正熟。
慕容夜也不起身,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墨琉的睡颜。后来还是墨琉自己醒了,见慕容夜看着他也不慌,反而凑过去问:“饿不饿?要起身么?还是再睡会?”
慕容夜不习惯他这样亲昵,微微侧过头说:“起吧。”
墨琉也不叫人,自己亲自服侍慕容夜梳洗了又去帮他着裳,连鞋也屈下身来亲自去给慕容夜穿。
慕容夜拒绝不了,也就任他去做,等墨琉做完了扶着他到桌边坐下,才淡淡的说了句:“让他们传膳吧。”
早膳行云流水的端了上来,慕容夜也不管墨琉——他觉得墨琉左右也不会委屈到自己——就自己用起膳来。
墨琉在一旁看着他吃,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慕容夜吃的,仿佛有些太多了。
从前在王府中,他并不常和慕容夜一起用膳,但也依稀记得,慕容夜一向有些厌食,吃的不多,尤其是早上,向来是一碗薄粥了事。纵是后来有了身孕,也不曾像这样吃过。
现在这样,简直像是已经吃不下去了还硬逼着自己吃一样。
眼见慕容夜又端起一碗燕窝粥来,墨琉终于忍不住将那碗粥抢了下来。
慕容夜蹙了眉,但他于饮食上的规矩向来不错,一贯是斯文的细嚼慢咽,此刻虽然有些气恼,却还是忍着拿丝帕擦了擦嘴,才道:“还多的是,做什么和本王抢。”
墨琉狐疑的看着他,问:“你还饿?我看你像是在逼自己吃。”
慕容夜脸上一滞,却还是将帕子递给侍从,故作从容道:“那就撤了吧。”
用过了早膳,慕容夜也不管墨琉,自己拿了本闲书,往贵妃榻上一歪就看起书来。
墨琉在旁边坐着,也不恼怒慕容夜的冷淡,自己给自己找了活干——给慕容夜捏腿。
慕容夜本想让他住手,但奈何墨琉揉捏的实在舒服,也就由他去了,过了一会更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偶尔唇角还逸出一两声低低的喘息。
墨琉殷勤的凑过去,几乎贴着慕容夜的耳边问:“要不要再给你揉揉肚子?”
慕容夜俊脸一红,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立马摆正姿态,冷冷道:“不必了,你别在这里,我不好看书。”
墨琉愈发殷勤的凑过去,干脆直接给慕容夜揉起鼓鼓的肚子来,柔声道:“你看你的,我不吵你。昨晚上我看这样揉你也舒服的很。”
“你……”慕容夜见拦不了他,索性也就不拦了,书是没法看了,就丢到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只是,墨琉的手,揉着揉着就有些不规矩了,竟是要在他身上撩起火来一样。
“呃啊……你……做什么……”慕容夜察觉到墨琉的手沿着他的肚子向下,划过因有孕而突起的肚脐,轻轻撩拨一下又向下划去,摸到那静静躺在腿间的分身上握住。
“你……放开……”慕容夜想要夹紧双腿不让墨琉放肆,奈何身前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怎么也合不拢腿,只能任由墨琉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