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为你撑开这张嘴，并在这里等你。”少年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严霜，“所以，请安全地回来。我无法想象失去你的世界！”
“如您所愿。”大魔王微笑着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少年的额头，然后一跃跳入了海底的巨大裂口。
地动山摇。
企图猛地闭合起来的始初之渊被从少年手中释放出的一团黑色物体生生撑开。层层叠叠的金属牙齿撕咬着越来越大的黑色物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有几颗牙齿甚至被别了下来。
黑发的少年漂浮在距离地面数十米高的海水中。下方的骚乱已经渐渐平息。犹如活物一般的大嘴极不甘心地被一个巨大的立方体铁笼完全撑开。在笼子的正中央，是一枚小小的黑色种子。
谎言的牢笼。
只要吐出第一句谎言，就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被层层叠叠的谎言所包围的虚伪世界，藉由这份力量所形成的牢笼，在经过了黑暗种子的加固之后，即使是神的力量都无法轻易将之毁灭。
始初之渊犹如咳嗽一般地喷吐出巨大的红色血团。这些血液在溢出深渊之后立即变成了一个个红色的巨人。
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憎恶神情，少年几乎想也没想就冲入了红色巨人的包围圈。
去死吧！
死吧！
死！！！
周围只剩下了一片血色，魔王爆炸性的力量将巨人们不断震碎。然而重新凝聚在一起的鲜红液体又很快恢复了原状，投入到了战斗中去。
“彼列！”
一道粗大的蓝色闪光从始初之渊的边缘投向谎言魔王。仿佛极为惧怕蓝光中包含的力量，红色的巨人们立即撤回了深渊。
“冷静下来！”长着海蓝色双眼的少年向百列尔伸出双手。惨白的面色显露出刚才的一击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无数蓝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上不断溢出，被海底的深渊吸走。始初之渊对于恶意魔王来说，其危险程度并不下于对海妖而言。
“我答应了萨麦尔要保证你的安全。”马尔巴士坚定地望向正兀自漂浮在始初之渊上方的少年，“所以，哪怕再不甘心，也请回到安全的地方来。始初之渊的力量无法越过边界。请相信，萨麦尔有能力应对一切危险。”
“小巴……”
愤怒的鞭子被重新扣回了腰带上。百列尔突然发觉，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和恶意魔王之间的共同点就让他们很容易说服彼此。
那是切肤之爱。
宁可舍 弃一切也要得到的爱。
25、魅魔的血统
在服下了希恩配置的药剂之后，音乐家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就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身体并没有感到多少不适，不过精神上却是连续的萎靡不振。脑子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倦感，音乐家在对着早餐发了十分钟呆之后，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在醒来之后不久，他就得知了大魔王孤身深入始初之渊的事。那个印象中始终保持着天使般温和表情的少年这几天周身萦绕着一股暴戾的气息，这让音乐家去拜访了一次之后就不得不放弃了安慰少年的打算。
好累啊……
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创作，就是想要演奏一段什么音乐放松一下，同样也会很快因为心中的烦躁感而放弃。脑海中徘徊着一些奇特的记忆片段，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灰色，粘稠的血液犹如实质，从指缝间滴落，凄惨的叫声像时不时地在鼓膜上回响……音乐家起初认为，这些都是过度惊恐的后遗症。毕竟曾经被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少女猛地抛入怪物口中，在活着醒来之后，当时的强烈恐惧感想必会对他的身心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不过，每次都重复这样的画面，感觉就像是自己亲手杀死了那个怪物一样呢！
菲利克斯皱了皱眉，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不可思议。在向管家问起到底是谁拯救了自己的时候，皮肤黝黑的男人脸上露出无懈可击的庆幸表情——
“感谢黑暗之神！幸好恶意魔王殿下还没有走远，所以才能把菲利克斯先生及时从混沌海妖口中救了出来。”
合情合理的解释。不过，无论是那个长着天真的海蓝色眼睛的少年的身份竟然是一位魔王这一事实，还是管家口中的那些脱险经历，都无法引起音乐家的共鸣。
总觉得事实好像就隔着一层纱一样啊……
“菲利克斯先生，今天的早餐不和你的胃口吗？”一向喜欢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管家微笑着出现在床边，似乎海妖王坚实的宫殿也没能阻止他的神出鬼没。
“呃……不是的！”音乐家在呆了一秒之后赶忙往嘴里塞进一口培根炒鸡蛋。“很美味！”他一面奋力咽下口中的食物一面说，“希恩做的食物总是那么的美味呢！”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并非是敷衍之词，他又快速吃了两口。当然，是在保持从小养成的优雅姿势的前提下。
“那就好。感觉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管家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单片眼镜，架在鼻梁上。
几天来 ，菲利克斯已经习惯了希恩在早餐之后为他检查身体，并在检查完之后坚持让他卧床休息。所以菲利克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立即认真地想了想。“老实说除了感觉有点累之外，真的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也许和我的乐团一起排练一下，会让我恢复得更快。”
“嗯……”管家透过特殊的魔法眼镜观察音乐家的灵魂状态。尽管力量被吸走了不少，但是漂亮的灵魂本身却依然十分健旺。这大概是因为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天生的乐观因素吧？希恩从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出于对音乐的执着，菲利克斯几乎不怎么关心周围的环境。这也是他即使发现自己身处地狱，也能很快投入到创作中去的一大原因。
“我想你可以适当地下床走走。我会通知海妖，把乐队和器材都搬进宫殿。明天上午的时候，你应该就可以进行一次排练了。不过，如果感觉有任何不适的话，请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四条手臂的管家微笑着道。
对于能够得到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感动不已，菲利克斯不禁对希恩投去感激的一瞥。“谢谢你，希恩！要是没有你的话……”一向的骄傲品格使他有些难以找到合适的词句表达自己的意思，音乐家在顿了顿后由衷地说，“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你有一个比任何人都纯净美丽、比任何人都能温暖人心的灵魂。”
“这是我分内的事。”希恩默默敛去眼底的嘲讽。毕竟，对着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夸赞他的灵魂，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对了，罗莱大人想要见你。他说他不会打扰你太久的。”管家再度以最佳的弧度露出微笑。
“啊！好的。快请他进来吧！”狼吞虎咽的结果就是，音乐家很快吃用完了盘子里的所有东西。
好像的确饿了呢……
不过身上的某些空虚感似乎不是食物所能填补的？
在管家收走了餐盘之后，门上响起了两下敲门声。干脆而又有力，就像是男性人鱼本人一样。
“请进。”音乐家赶忙把背后的靠枕稍微调整了一下，好让自己坐得更加端正一些。
男性人鱼走进房间。由于在房间外面使用的是人鱼形态，在他进入房间的一瞬，音乐家再次有幸目睹了一次变形术。
“会疼吗？”菲利克斯忍不住问。这样血琳琳的画面总是让他感到胆战心惊。
男性人鱼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刚开始的时候会。毕竟人鱼的尾部和人类的双腿极不相似。不过，在熟悉了变形术的感觉之后，就不会像起初那么感觉疼痛了。抱歉，如果你看着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在外面加一个模糊魔法。”对音乐家抱有的歉意让男性人鱼难得地说出了极为体谅的话。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很神奇。”菲利克斯急忙摇头，“你知道的，我只是个人类，尽管人类中也有魔法师存在，但是感觉距离还是很遥远。”
罗莱皱了皱眉，觉得极有必要纠正音乐家在对自身理解上的误区。“你不是人类，而是魅魔。”他用一贯的干脆语调说。
“哎？”菲利克斯瞪大眼睛，“我只是有一点点的魅魔血统而已啊！我都记不得到底是几代之前了，我的一个祖先娶了魅魔，所以才会让家族每一代的第一个孩子继承到一定的魅魔血统。”
“那么，贵家族每一代的长子，后来是不是都离开了家族呢？”罗莱耐着性子问。
“呃……这么说来……好像的确如此呢！几乎每一个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了家，我的父亲也是如此。不过并没有断绝关系，只是把我托付给了叔父，和另一位叔父一起生活在不同的地方而已。”音乐家在思索了片刻后回答。
“这是因为魅魔的寿命普遍要比普通人类长，如果继续生活在出生的家族中的话，一直不老的容颜想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吧！”
“哎哎哎？”音乐家不由瞪大了眼睛。
“魅魔这种生物并没有所谓的混血。这就是大多数地狱生物都不喜欢娶魅魔的原因。”罗莱解释道，“只要对方的力量高于魅魔，那么所产生的全部后代都是魅魔。所以很多地狱生物只把无法延续血统的魅魔看做一个玩物。相反的，如果魅魔和力量相对较弱的种族比如人类结婚，则会将所有的血统全都延伸到第一个孩子身上。也就是说，除了长子以外，所有的后代都是纯粹的人类，但是长子却是不折不扣的魅魔。”
“什么？那不就是说，我、我、我是一个纯种的魅魔？”菲利克斯觉得他花了二十年时间竖立起的信念瞬间崩坏了。
“没错。”男性人鱼肯定的话语再次让音乐家体会到了世界观扭曲的感觉。“魅魔和人类的外貌区别应该在第一次交情之后才会出现。你的家里人大概会为你说明的吧？当然了，如果你到三十岁以后仍然没有任何心动的对象，由于魅魔的寿命较长，并不会那么早开始衰老，大概你的家里人也会告知你这件事的。”罗莱补充说。
“你所说的……”菲利克斯舔了舔嘴唇，“魅魔和人类外貌的区别到底是指？”
“魅魔的外表并不是像人类那样一成不变的，每次和喜欢的对象发生关系后，魅魔的外貌都会向对方靠拢。因为魅魔本身据说就是被制造出来寻求最美丽的外表的。所以每次都会不自觉地吸收一部分他认为比自己更加美丽的容貌。为了避免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容貌出现了改变，我觉得你家里人应该会提早准备好应对措施。”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菲利克斯喃喃自语。虽然在很多地方看到过差不多的记载，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过从小将自己养大的叔父的确经常反复提起，如果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带回家给他看看云云……
“魅魔本质上是一种只追求外表的魔性生物。说他们是冷血无情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在得到了想要的外表之后，他们通常会立即抛弃床伴，寻找下一个猎物。只有在真正动心的时候才会向对方求婚，在有婚姻契约的情况下才能产生后代。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在结婚之后，魅魔的外表就被固定下来，多少会跟伴侣的外表有些相似。很多地狱生物利用这一点，将并没有多少能力的魅魔伴侣当成替身，为自己抵挡来自仇敌的暗杀。今后请一定要多加注意。”由于心中对音乐家怀有愧疚，罗莱在解释的时候还特别多加了一些警告。
原来只有在非常喜欢的时候才会求婚吗？
菲利克斯突然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罗莱，那、那大概有几成相似呢？魅魔和他的婚约对象之间？”
“要看那头魅魔到底有多喜欢对方了。”男性人鱼在思索了片刻后回答，“如果爱对方的一切，甚至会出现容貌完全一样的情况。对于魅魔我知道的不多，也许你可以再问问希恩。”
完全一样吗……
菲利克斯忽然想起小时候曾经见过一次父亲。看到父亲和叔父一起走下马车的时候，那份心中的震撼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十分清楚。两个一模一样的金发美人，五官要比他们的兄弟，从小将菲利克斯养大的那位叔父美丽得多。犹如太阳神一般耀眼的美男子们迎面走来，瞬间让幼小的音乐家淌下了激动的口水。
后来才知道父亲其实要比叔父大三岁，并不是双胞胎。不过如此相像的一对兄弟始终让菲利克斯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在听到了罗莱的解释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某个一直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这没什么。”男性人鱼安慰性地拍了拍音乐家的肩膀，“在了解了自己之后，才能更好地发挥自身的力量。虽然魅魔并不精通格斗，连魔法的使用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但是，这并不表示魅魔一无是处。迷惑魔法，在运用得当的时候，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唔……也许对你来说，可以运用魔法乐器更加重要一些？毕竟人类可没有魔力发动那些东西。”
从男性人鱼身上传来的阳刚气息让菲利克斯不禁红了脸。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份奇妙的悸动压制了下去。猛地咽下一口口水，就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他抬起头，宣誓似的对男性人鱼说：“不。我要做的并不是运用魅魔的力量。我始终认为，这种对于外表的追求是十分肤浅的。如果一定要找什么作为毕生的伴侣，我宁可那是音乐，充满了激情的音乐！总有一天，我会克制住魅魔与生俱来的恶劣品性，成为一个正常的人类！”
尽管无法理解音乐家的想法，罗莱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观点强加到他人身上。男性人鱼从来没有忘记过，在斗兽场中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能靠自身的力量活下去的时候，他最终却依靠顽强的意志力做到了这一点，甚至还得到了那张珍贵的特赦券。
“请努力达成自己的目标。”罗莱对着菲利克斯点了点头。然后，从食指上的戒指里取出一个红海螺。“其实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哎？”
“由于我的疏忽，对你用了变腮术却完全没有想到你的房间里是充满空气的，才导致了你遇到危险。关于这一点，我感到非常抱歉。所以我打算……”从来也没有送过谁礼物的男性人鱼极为难得地扭捏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要把这个送给你。这是只有人鱼一族才能抓到的红海螺。只要经过特殊的魔法处理，它可以帮你完整地记录下许多段音乐。”
一听到音乐，菲利克斯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他从罗莱手中接过那只略有些分量的红海螺。海螺似乎还是活的，螺肉紧紧缩在壳内。“这个可以记录音乐吗？”
“是的。”罗莱点了点头，“红海螺可以记录任何声音，并在需要的时候播放出来。事实上，因为每一条成年人鱼的小屋中都有一个红海螺，我们也用它来传递信息，比如在家里没人的时候留言什么的。我需要你的一滴血，这样你就可以得到它的所有权。”
真是十分有用的魔法道具啊……
音乐家轻轻抚摸海螺凹凸不平的外壳。
“我拒绝！我拒绝成为这个家伙的红海螺！我只愿意成为你的红海螺！”
一个细小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房间里。
26、无法倾吐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