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是轻轻一叹。
洛兮哧哧一笑:“先生怎么伤春悲秋起来了,从前也不见这样。”
苏子虞微微一笑,道:“许是人老了罢。”
“先生这话从何说起?”洛兮顺手将吹绿的茶递给他,道:“先生正值盛年,哪里就老了?”
苏子虞不置可否,想了想,道:“说好给你礼了,看我这记性。”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来,微笑着道:“你看看罢。”
洛兮接过来,打开,上面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幅桃花,艳艳地吐露芳华,旁边用簪花小楷写了几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落款是赠洛子归。
洛兮暗暗想,怎么人人都爱这一句诗?但是这扇子是极好的,他笑着道谢。
苏子虞轻轻地笑,道:“你喜欢就好。”
有春风暖融融地拂过,带来了远方蜂蝶的窃窃私语,不知说出了怎样的秘密,只不在人前,桃花瓣飘飘摇摇地绕过了廊下,堆在了池水中,碰碎了一池平静。
这个下午,美好得让人流连,不舍离去……
是夜,洛铭拎了一壶酒来听松园,适时洛兮正在沐浴,吹绿告了洛铭一声,洛铭轻笑着让她退下了。
洛兮出来的时候,洛铭正靠着窗棂往外看,俊美的侧脸,有明亮的月光洒落,微微投下温柔的阴影,有桃花的暗香袭来,盈了一室。
“哥。”洛兮看得呆了一呆,颇觉意外,他将薄衫披上,走了过去。
洛铭笑着伸手握了一握他尚是湿漉漉的长发,道:“怎么也不擦干?不怕着凉么?”
说着接过他手中的棉帕,替他擦着头发。
洛兮绞了一缕过来看了看,道:“无妨,又不是早春天气,还不至于呢。”
洛铭只是笑了一笑,不语,手中却不停,将头发擦到半干的模样,道:“行了。”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青瓷的酒壶来,笑道:“今日你加冠,我请你喝酒罢。”
洛兮颇有些迟疑:“喝酒啊?我……我不会。”
洛铭轻笑:“总是要会的,只是庆贺一下,不打紧。”于是洛兮犹犹豫豫着同意了。
洛铭拿来的是上好的桂花香,不是特别辛辣,很香,甜甜的香气里带着酒特有的醇厚,后劲却不小。
俩人靠着坐在窗台前,一边喝一边赏月,洛铭一直笑眯眯的,洛兮喝一杯,他便喝两杯。
起初洛兮尚能清醒着,应景吟着几句风雅的诗,夜风吹在人的皮肤上凉凉的,很是舒服,洛兮觉得有些热,随时扯了扯衣襟,渐渐有些醉了,他拈着酒杯,忽然大声吟道:“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举头……”
他半眯着醉眼,朦胧地看着洛铭,月光漏进他的眸子里,亮亮的如天上的星子,他含糊地问道:“举头……举头什么?”
洛铭忍俊不禁:“举头望明月。”
得了答案,洛兮又偏过脸去,继续大声念着:“举头望明月,低头……低头望故乡……”
乍闻这一句,洛铭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他干咳几声,装作没有听见,洛兮迷糊地凑过来,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对着洛铭,他道:“你……你笑什么?”
说着伸出手去,扳住洛铭的头,朦胧地醉眼望着他,道:“别动——别、别动,我眼花的很……”
他暖暖的气息扑在面上,拂过鼻尖,带着酒的香气,如此之近,洛铭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他轻轻笑着:“兮儿,你醉了。”
洛兮不说话,只是拿着因为醉酒而水波荡漾的眸子看着他,似乎努力要看清他的模样。
于是洛铭真的醉了,他缓缓靠过去,将气息故意吹在洛兮的面上,惹得洛兮忍不住颤了一下,他低低地笑了:“兮儿,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话这样说着,他刚伸出手去,洛兮就咕咚一声栽在他的身上,如此一来,洛铭就真的不客气了。
他将洛兮揽住,手指轻轻拂过洛兮微红的面颊,落在那抹粉色的唇上,微低下脸,起初轻轻地触着,到后来愈往愈深,直至不能自已,他缓缓扯开洛兮的衣襟,缠绵的吻一点点落下,最后手指伸向腰间,再往下,屋中满是暧昧的轻喘……
翌日清晨,洛兮醒来时,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皮上,他因为不适应而轻轻地蹙起眉来,身上酸痛不已,像是被什么使劲揉面团似的揉了一遍,然后又摊出来晾着一般地酸疼。
扶着额坐起来,看一看屋中的景象,顿时呆怔住了,碎裂的瓷片,扯破的衣服,地上一片狼藉,更让他无措的是,洛铭此时被他半压在身下……
脑子轰隆隆的,像是春雷一路劈过……
第二十五章
从此洛兮一直躲着洛铭走,洛铭对此深感无奈,但是没有丝毫的办法,这只小兔子似乎被那日惊到了,再不敢亲近他,这个状况让洛铭开始反思自己当时的策略是不是错了。
不过小兔子似乎也太没常识了点,没有察觉疼得走不了路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么?洛铭摸着下巴想。
皱紧眉头再次长叹一口气,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洛兮了,而且在未来的一个月里也见不到。
因为春季将过,洛铭的生意便忙了起来,时常有很多地方照应不到,而有些事不叫当家的拿主意也不行,当那些事务层层传回洛府时,黄花菜都凉了。
尤其是最近的曲阳的茶叶,洛兮便自告奋勇地前去处理,前一日刚说完,被洛铭以强硬的语气拒绝,第二日连招呼都没打,就领着小厮,带着从曲阳过来的人一路过去了。
洛铭恨得牙痒痒,尤其是在得知他路遇段成,然后被段成黏上之后,他更气得想摔东西,看见自己如避蛇蝎,居然还带着段成悄悄走了。
这感觉就好像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这会儿认了别人做爹。
这么一想,就愈发来气,只恨不得立刻飞身到曲阳,将那不听话的人儿抓回来关住,叫他再也走不了。
此时的洛兮正坐在桌边查看账务,段成翘着脚,靠在窗边,一面剥着陈年的花生,那悠闲的模样让洛兮嫉妒不已。
“你能不能挪个位置?”咯嘣咯嘣的脆响让洛兮实在受不了了,他忍无可忍地问道。
“啊?”段成一脸懵懂:“为何?此处凉风自来,乘凉的绝好位置,小兮为何突然让我挪开?”
这话说的……洛兮听得牙酸,他道:“段兄,你这几日莫不是脑子撞哪儿了?怎的说话这么咬文嚼字?我听着实在是牙酸得很。”
段成起初一愣,尔后起身,拂了一拂袍子,脸色微变,道:“我不是这几日脑子撞了,而是从去年开始就被撞过了。”
洛兮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段兄,你怎么了?”
段成瞟了他一眼,忽然轻笑起来,道:“无事,这脑子,定是要撞一撞才会好使,小兮不如也去撞撞吧,指不定洛铭会很高兴的。”
洛兮一怔,而后狠狠白了他一眼,道:“段兄这下撞得太轻了,应该照着这门槛狠狠撞上几下才好。”
“非也非也……”他随口接道,这话一出,洛兮还没来得及牙酸,段成就变了脸色,他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花生就往门外去,路过门槛时,果然将头在门框上撞了一下,砰的一响,竟不似作伪。
洛兮看得目瞪口呆,呐呐道:“这不是脑子被撞坏了,怕是吃错了药罢?”
此后每日,段成都是傍晚时出去,深夜里才回来,满身酒气,掺杂着脂粉的香气,让洛兮避而远之,偶尔扶一扶他,也是掩住鼻子。
他知道段成是去哪里了,无非是勾栏院,秦楼楚馆等风流地方,只是段成平日里不是个无度的人,近日里怎会如此放纵?
洛兮仔细地想了一想,去年年关下着大雪,他还跑来问送心上人些什么礼物,如今不过是几月的光景,怎么就变成这般了?
他左右想了半日,又忆起那一日段成的神色言语来,恍然大悟,莫不是被那小姐拒绝了之后,自暴自弃了罢?
又思量半日,觉得没错了,就去了段成的房中,趁着他尚是酒醒时刻,慢慢地劝着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又说了半日的缘分问题。
讲得是口干舌燥,直到把自己仅有的措词全部说尽了,段成才呵呵地笑起来。
洛兮颇为不满地瞪着他:“你笑什么?”
段成抬起头来,还是笑:“我在想,若是洛铭听见你这番话会是如何的反应?是惊喜你居然懂得这些情爱之事了,还是该叹息呢?”
闻言,洛兮莫名,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感情自己方才辛辛苦苦说了这么多,这人压根就没听进去。
他正要说话,忽闻段成坐起来,眼睛亮得惊人,他道:“我这几日才想清楚,我只要他一人!”
洛兮怔住,他还是第一次在段成的脸上看到这样坚决认真的神色,顿时哑然无语。
段成对着他笑了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小兮,我在逗留了大概有半月有余了吧?该回去了,像他那样一个人,若是不小心跑了可怎生是好?”
说着又是一笑,洛兮禁不住大感牙酸,不待他出言嘲笑几句,段成微眯起眼看他,道:“小兮,你也该回去了罢?”
那夜过后,次日段成就启程离开,临走之际,他摇着折扇笑道:“小兮,你还是快快启程吧。”
洛兮不言,微微犹豫,看着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后来,曲阳便下起了绵绵的春雨,一直下到五月初,还是一刻不停地下着,天就像是漏了个窟窿,那雨怎么也漏不尽。
这日,洛兮起身就觉得有些闷闷的,他走到窗前往外看,红木的雕花窗棂上微微潮湿,窗外有一树芭蕉,雨丝密密地洒上去,发出细微的声音,绵软温柔,像是有人在窃窃地私语。
洛兮望着那绿色的芭蕉叶出了神,心底隐隐有焦灼的情绪,抓不着也挠不住,让人发急,只好暗怪这雨怎的下不尽。
他抬头望望灰沉沉的天空,心想着,听松园的桃树也应该结出指头大小的青果了吧?
说来奇怪,那几株桃树年头久得很,但就是不结果子,春天里花开得艳丽,香气宜人,但是到了四五月间,指头大小的青色果子就成堆成堆地落了下来,像是不禁阳光晒一般,吹绿打趣说这桃树娇气得紧。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小厮从门外匆匆跑进来,手里拎着一把油纸伞,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伞尖流下来,淌了一地的水。
那小厮浑身都是湿的,似乎是跑了很远的路,他急促喘了几口气,对洛兮道:“小、小少爷,二夫人去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洛兮愣愣的站在窗前,过了很久,似乎没有听清楚一般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二夫人过了。”
这一句清清楚楚的,利落干脆地传进了洛兮的耳中,他退了一步,一手握住窗棂,用力地抓着,似乎要把红木雕花的窗棂生生握断。
天还是阴沉沉的,灰得好像要压下来一般,雨丝下得更密更细了,似乎要将安城淹没在蒙蒙的烟雨中。
洛兮回到洛府时,只见一片白花花的缟素悬挂着,在这阴雨的天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他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灵堂,空气里散发着纸灰和香燃烧着的气味,有些呛鼻。
是真的很呛鼻,洛兮这样想着,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打湿了前襟,黑漆漆的棺木撞入眼帘,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跪倒在棺前的蒲垫上,整个人似乎是麻木了一般,只觉得满心悲凉,那入骨的哀伤却不能大声哭出来。
洛兮只是抽抽噎噎地哽咽着,任泪水迷蒙了双目,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朦胧……
洛铭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目露担忧,他想去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默默地站着。
从中午一直到深夜,洛兮一直重复着往火盆里放纸钱的动作,泪痕已干,整个人却显出一股深深的落寞和颓废来。
有夜风轻轻吹来,盆里的纸灰随风飘起,有些是黑色的,还带火红的光芒,四下散开了去。
待过了子时,洛兮还是如石塑一般,动都不曾动过,洛铭有些担心地走过去,轻声道:“兮儿,去歇歇吧。”
洛兮充耳不闻,洛铭重复了好几遍,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吐出冰冷的字来:“你的玉……拿到了吗?”
洛铭的动作凝住,哑然不语,他收回手,微微退了一步,见他这般,洛兮又低下头去,声音低低的,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要带我娘走。”
闻言,洛铭大震,他微微急促地道:“走?你要去哪里?”
洛兮继续往盆里放纸钱,一面冷冷地道:“我娘不葬在洛府的地儿,六年前,我便同她说过,若有一日,便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再不回来,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实现这个承诺,如今她过了,我记起来,自然不能装作忘了。”
说着,他沉默一阵,又道:“说起来,到底是我不好,早知道洛府不是个好地方,若是早早离去,或许就不会如此……”
洛铭蹙起眉,声音里有些急切:“你何苦如此?二夫人的病本就……”
“你当我不知道?”洛兮蓦然回过脸来,目光凌厉地看着他,声音微微嘶哑:“我问过吹绿,娘亲是因怒急攻心,咯血而死,那一日,是你去问她讨玉去了吧?”
第二十六章
洛铭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道:“是……”
洛兮不再看他,语气冷淡:“我要带着娘的骨灰离开,你还是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他说着,将手中最后一张纸钱烧尽,看着余烬上的红光渐渐暗去,站起身来,因为跪得时间久了,忍不住踉跄了一下,洛铭立时伸手去扶,被他一把甩开,声音里有怒气:“走开!”
洛铭只得放开手,见他要离去,忙问道:“你去哪里?”
洛兮不语,只是径自离去,临走前冷冷地道:“既然没有找到那块血玉,你该放我们离去了吧?当年,也是你将我们哄骗进来的。”
“我不会让你走的。”洛铭紧紧抿起唇,望着洛兮单薄的背影,语气坚定而执着,“我不会让你踏出洛府半步!一定不会!”
在洛兮的坚持下,陈氏的棺没有入土,而是选择了火葬,洛铭本来是不同意的,他道,洛府没有过火葬的规矩。
洛兮只是看着他,目光寒冷如冰,生硬地回道,我娘不爱做洛府的人,为何要遵你洛府的规矩?
于是洛铭只能妥协,不是他说不过洛兮,而是……他只有妥协。他知道洛兮现在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逃离洛府。
偶尔他也会想一想,倘若那几日不是他母亲的祭日,他也没有看见那张血玉的图纸,没有想起母亲的遗言,没有趁着洛兮不在的时候前去询问陈氏,会不会就不会出现眼下的局面?
洛铭不明白,或许当初他的母亲错了,那块血玉真的不在陈氏那里?
洛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靠在书案后,怔怔地出神,自从头七过后,洛兮就不再离开听松园,只日日在园里坐着,洛铭知道他是在寻找机会,他派人将府中所有的侧门都钉死了,一如六年前那般。
这么想着,忽见桐影从门外进来,有些惊慌地道:“少爷,小少爷去了马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