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宋裴看着他涨红了的脸就有些担心,缓缓开口问:“你,你没事吧?”
陆一文可能是中暑了,耳朵嗡嗡作响不说,脑袋迷迷糊糊刚想应声就突然没了知觉。这下可急坏了始作俑者宋裴同志,三步并两步的跑到老师面前,叫人立马扛去了医务室。
老医生给他挂了个点滴,摇着头就说:“现在的小孩真是熬不住一点苦,体质哪有我们当年好,这热一下就倒了,上了社会怎么办哦。”
背他来的老师一边擦汗一边附议:“是额呀,小孩子太娇弱了!”
陆一文刚醒那会儿就在心底骂了:“如果不是你们逼的,我能那么柔弱么!什么学生老师一条心,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什么理论结合实践教学工程改革,我做个学生容易么我!”
完了!陈帆那边的事情要黄了!
想到这处,身边的电话果然响了,他诚惶诚恐的按下接听键,对面就传来陈帆的咆哮声:“你怎敢放我鸽子!说好的五点半呢!现在几点啊!七点了啊我的大少爷,你在哪儿啊!明天活动还要不要继续啦!你别以为自己是全市第三名就了不起啊啊!老子求你那么久你就这样对老子的吗?!”
陆一文含泪怒骂:“我这不中暑昏倒了吗?你老子老子的有完没完!我……”
“喂……”
对面似乎换了个人接电话,这个“喂”字的发音温柔中带着点儒雅,理性中透着些磁性,肯定不是陈帆那厮!
“我是董皓。”
果然吧!我就说!
“董皓哥……我不是故意的……”陆一文立马将语气从粗暴转为柔弱。
“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早点来就是。陈帆话说的有点重,你别在意。”
本来就不会当真……那货嘴里除了些天文地理就全是放屁了。
“知道……我明天七点就来。”
“恩。”
对面挂了电话,陆一文舒了口气,张开五指,让头上的空调冷气从指间流过,这处不像在实验室那般蒸桑拿,舒服……
这点滴一直挂到晚上十点才算完事儿,陆一文放弃回家的打算,只好在寝室住一晚。宋裴心虚的给他揉腿捏肩倒洗脚水,服务的是样样周到让他真有做了老爷的感觉。
寝室条件比较好,学校给安排的是学生公寓,一个厅,三间房,每间房住四个人,厕所除了该有的坑洞和洗水槽,还配有一个热水器,两间淋浴房。
只是夏天有点热,头上唯有两个摇头电风扇,转动时还会发出嘎叽的金属噪声。
可能是傍晚睡了一觉,陆一文直到很晚才闭眼,那时候电闸刚拉,半夜十二点,据说是妖魔横行的时段,一夜无梦。
“嘀嘀嘀”的手机闹钟在六点准时响起,陆一文飞快跳下床铺洗漱,在六点十五的时候出了学校往陈帆那儿赶。
早上的交通还没到高峰时段,陆一文几乎是掐着点到得目的地。
董皓已经起了,陈帆还露着个大白肚子睡着。
“你先坐会儿,下午一点比赛,早上我们还可以练练。”
董皓坐在写字台前边写东西边说。
陆一文“哦”了一声便开他哥的电脑玩起来。
大概到八点,陈帆自然醒,爬下床看到弟弟已经来了,有些惊讶的问:“你不昨天中暑么,怎么那么早就到了?”
“……不你这吸血鬼奴役的吗?”
陈帆攀在栏杆上,伸出一只脚往陆一文身上踹去,“小把戏从哪儿学来那么多修辞手法,马克思还说采用奴隶制是原始社会文明发展的巨大进步呢!为了人类发展我做这点牺牲算什么,少给我在那儿唧唧歪歪。”
“呀呸的你歪理怎就那么多,我告你我学校今天还有课呢,我,我这容易吗!”
在一旁的董皓听得笑了,放下笔转身朝向他们,说:“陈帆你赶紧下来吧,知道你文化水平高,别总欺负你弟弟啊。”
“大攻小,强执弱,我弟还求平等,根本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象,有本事,有本事比我早出生几年啊!”
“……你幼稚……”陆一文无力的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较真,“董皓哥,要不你带我先去熟悉熟悉地形,我可不愿和他共处一室了。”
“行,”董皓说着合上本子,站起身,朝陈帆交待了句:“你弄好就快点过来,我们在五号楼等你,齐原也在。”
陈帆从扶梯下来,拿了脸盆看着董皓不解: “……他来做什么,我们农民还没了自主权?”
“你是农民,我们是公民……他是指导老师,不来谁来?走了,约好的七点半。”
说完,他无视陈帆崩塌扭曲的脸面,便拉着陆一文出了宿舍。
路上经过食堂,董皓进去买了四个包子,分给陆一文两个。
其实陆一文对这个学校还是很熟门熟路的,毕竟高中那几年没有少来。
走到教学楼,乘电梯到五层,董皓直接领着他去齐原的办公室。
齐原摆好棋盘在等他们,见到人来了,微笑着就招呼他们进来。
还未等人坐定,他开口便问:“陈帆呢?”
……
说起齐原,陆一文是认识的,曾经来过陈帆的家,号称家访,实际就是来看看他亲爱的大弟子有没有金屋藏娇。那时陆一文年幼无知,还以为老师对他的敌意是因为自己成绩不好,等长大了才知道,那该是一种可怕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还好自己是陈帆弟弟,不然肯定早年夭折。
“他,还刚起来,我让他八点前来的。”董皓跟齐原的脾气有点像,只是没有对方那么多变,所以陆一文喜欢。
“我哥说他需要民主权自由权,对老师您的遵遵教导视若无睹,对弟弟更是变本加厉的虐待,他还说喜欢大攻小,强执弱的感觉,老师!求您对他多多管束啊。”
陆一文趁机赶紧告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贤弟你放心,我定将你哥调,教的老老实实,对你礼贤下士!”齐原双手环胸,往椅内靠去,眼里冒着露骨的精光。
陆一文心底呵呵笑,董皓坐在一旁无言的看着他们两人,不由得为陈帆的将来捏一把汗。
等到八点过了五分,陈帆嘴里叼着葱油饼急忙赶了过来,两张象棋棋盘已经摆开,陆一文自然对阵主将董皓,齐原也乐意和陈帆对局。
大致陆一文下了三盘,盘盘皆输,精气神都有些萎靡,董皓觉着这样下去不行,便拉着他去了一间空教室复盘:“你为什么老走仙人指路的招,我拆了你两盘,你却一点都没变套路,是有什么想法么?”
陆一文摇头:“我是想中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就怕你说我路子野。”
董皓倒没想到他这样回答,挑挑眉头,指着棋盘问:“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按最原始的谱子来摆么?”
陆一文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普通的打法根本就赢不了对局,棋盘上讲究的是思维变化而不是定式。围棋况且有第一手下在天元的,我干嘛就要死守着炮二平五的老路子打。”
有人说,下棋下的好的人一般都比较文静,因为耐心是靠长久锻炼出来的,谦和的态度也是。
不过陆一文是属于表面波澜不惊但内心暗潮汹涌的那类。
至于这个回答,董皓的确是吃了不小的一惊。
也因为这个回答,董皓对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四岁的男孩儿有了重新的认识。
“你不是路子野,是路子怪。”他对陆一文说:“很多人为了成为职业棋士从小就在那里背定式,就连特级大师脑子里何尝不是放着从古至今的有名棋谱,什么是基础,他和突破创新的矛盾又在哪里,你看到了么?”
这个问题一下又被提升了一个高度,从阶级斗争一下转变为改革开放了啊。
“我,我看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叫我背定式我肯定下不来棋,我爸从小教我的都是他那套野路子,你现在叫我习惯书上的打法就跟叫我一个学物理的去背历史一样啊。”
陆一文纠结的挠乱了头发,下午就要比赛了现在跟他谈什么下法,自己是很喜欢和他独处的这段好时光啦,但能不能不要谈这么严肃的话题。
“董大哥,我求您了……饶了我这个做三将的吧……”
“你哥那边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赢,但你是他师父啊!既然是你教的他下棋肯定知道他水平烂的可以,我也不知道齐原是怎么想的,不过听说这次关乎他的年终奖金。啧,此战不胜必有后患,你就不帮帮你大哥?”
董皓觉得必要时刻不得不采取必要手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也要让陆一文赶紧臣服,什么饶了你做三将的,要不是齐原就记住了陈帆会下棋,学校还规定一定要两个本专业的学生参加,他哪里会干预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哥哥弟弟都是浑样,不早点就地正法还等他们逍遥法外让自己这个做主将的吃亏么!
“弟弟啊,你看,我是主将,你是三将,陈帆我们姑且算他必输,如果我们两个再输一个,那这预选赛都过不去直接便丢了指导老师的脸,齐原肯定不会怪陈帆的,那倒霉的就是你我了,你明白么?”
陆一文单纯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不努力,怎么赢?你不努力,怎么摆脱大魔王的诅咒?你不努力,怎么让我们获得新生?”
是啊是啊……
陆一文脑海里就盘旋着我们两个字了。
“董哥哥,你放心,我就算使出吃奶得劲儿也会帮你赢得这场比赛的!”
赢了,赢了他董皓总该记得自己的好了。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之后,便又进入了苦战,最后陆一文算是把自己的所学全部掏了出来,这才让董皓答应让他自由掌握套路。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脸春风得意的齐原带着阴郁沉沉的陈帆来到食堂,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男人两对基。
这是真理。
“哥啊,你脖子上怎么多了一堆红点呢?”
陆一文一边咬着鸭腿一边问道,啧啧,这看上去培训变成了“陪”训啊?
陈帆果断红着脸嗷嗷嚎起来:“吃你的饭,多什么屁话,人家股民朋友还抱怨屁都没分到,你嚷嚷什么嚷嚷!”
“我说,哥啊。你也别闹了,干脆就安安分分的跟着齐老师得了,他长得又帅才学还好,我要是你赶明儿就跟他去外国结婚了说。”
“就是,当年我选导师的时候可就毛准了齐原两个字呢,谁晓得他竟然看上了你,真是让我痛心疾首。”
董皓捶胸顿足的补充道,陆一文看的都笑了。
齐原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又看向陈帆,说:“你听听群众的声音,你不最崇尚民主么。”
“你,你们,烦死了。”陈帆瞬间拖着头转向窗外,脸上的红晕并未退去,反而更加艳了些。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齐原对他什么感情,跟他认识了七年早就能猜到对方心里的小九九,可他又怕万一真的到了出柜那天,心里承受不承受得住是个问题,还有家里人,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接受!他是烦啊!
齐原达到了旁敲侧击的目的,见好就收,给陆一文使了个谢谢的眼色,然后从口袋里掏了张病假条给他。
“这是我们学校附属医院的,你拿去给你们老师看就行。”
陆一文恩了一声,道了句谢谢,便把单子放回裤袋,继续吃饭。
第3章
下午一点,学校体育馆人声鼎沸,这次棋赛是全校性质的比赛,包括研究生,包括本科生,所以人数上就显得多了些,本科的规矩是一个专业出三人,研究生是两个硕导出三人。
齐原手下就一个学生,而后他又跟别的导师借了董皓,再加上陆一文,这才勉强凑了个主副三。
主席台上似乎有人讲话,体院馆的声音静了一会儿,宣读完规则,宣读完誓词,大概在一点半左右才正式开始比赛。
陆一文跟对面的选手打了个招呼,便往椅背上一靠,开始构思自己的下法。
董皓在主将位置不经意瞥到他几眼,顿时喉头耸动,他的心也不勉往上提了提。
陆一文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赢了下次就能继续和董皓在一起培训了……
所以这场比赛不赢也得赢!赢不了即使偷子还是要赢!
于是,他抱着必胜的决心,开始了这场比赛的第一招,兵五进一。
“OH Shit!”
说时迟那时快,陈帆一巴掌盖上了陆一文的后脑勺骂道。
“兵五进一你个妹啊!这是实战不是演戏,你有见过主帅亲自上场跟小兵干的吗?!”
“这不就一个兵吗!”
“兵怎么了,哪个领导人不是从基层干起,国际象棋里头小兵走到底还能变性呢,你能吗?”
“……”
陆一文无语了,包括他对面那人也被吓一跳。
观棋不语真君子……说好的君子礼节呢?
“同学,都开始比赛了,你再说废话也就把你轰出去了。”一旁的监督满脸严肃地看着陈帆。
陈帆不高兴的瘪瘪嘴,又瞪了陆一文一眼,这才安静下来继续走棋。
董皓是三人中最镇定的,但并不表示他受影响是最小的,他嘴角不住抽搐,连拿起棋子的手都有些颤动,心里基本已经确信,这场比赛身边两个活宝是一个都靠不住的了……那可是关乎奖学金等级的事儿啊!
这盘预赛他们整整下足了半个小时,董皓在十分钟内就把对手给将死了,而后陈帆也出乎意料之外的赢了,还剩下个陆一文,双手撑着大腿,表情如同便秘,局面其实已经很僵了,董皓看得出来,他是在放弃与被放弃间做徘徊呢。
赛后,齐原为了庆祝旗开得胜,特意想请他们去学校外头的小饭馆里搓一顿,陆一文输的委屈,板着脸就说不去。
“如果一开始没打断我的思路,我铁定能赢的。”他咬着牙白了陈帆一眼,“你们去吃吧,我还要回学校呢。”
陈帆听到他这控诉,也忍不住搭话:“我不打断你你也赢不了,就你那走法,你忘了是谁刚教会我就被我在棋盘上剃了个光头?回什么学校,都这点了你肯定回的家吧。”
“回哪都不要你管!”陆一文心里有气,兵五进一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就跟起手天元一样,他是计算好了后面每一步才会这样下,他不是没主张,他也不是没大脑的匹夫,问题就在只要比赛没赢那其他什么都是空话,陈帆不懂,董皓自然也不懂,搞不好还以为自己对着跟他干,奶奶的自己又不是叛逆期,没那爱好啊!
“我回去了,下场比赛开打再叫我。”
陆一文说着便转身走,夏日里的太阳晒得人发昏,更如火上浇油那般燥的他心烦。
站在原地的齐原拍了拍董皓,示意他去看看,陈帆本来也想去,结果被齐原拒绝了,“你去做什么,再去跟他扯些有的没的?”
“我是他哥,管他也是应该的!”陈帆理直气壮的说。
董皓冲他白了一眼,接着追了上去,虽然他不知道齐原干吗叫他来,不过陆一文那状态是有些不太对的感觉。
“一文弟弟,等等我!”
两人随便找了个教室坐下谈。
董皓开口就道:“你跟你哥置什么气,他就那脾气,争了五分钟,回头就忘,犯不着同他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