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一文对这个学校还是很熟门熟路的,毕竟高中那几年没有少来。
走到教学楼,乘电梯到五层,董皓直接领着他去齐原的办公室。
齐原摆好棋盘在等他们,见到人来了,微笑着就招呼他们进来。
还未等人坐定,他开口便问:“陈帆呢?”
……
说起齐原,陆一文是认识的,曾经来过陈帆的家,号称家访,实际就是来看看他亲爱的大弟子有没有金屋藏娇。那时陆一文年幼无知,还以为老师对他的敌意是因为自己成绩不好,等长大了才知道,那该是一种可怕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还好自己是陈帆弟弟,不然肯定早年夭折。
“他,还刚起来,我让他八点前来的。”董皓跟齐原的脾气有点像,只是没有对方那么多变,所以陆一文喜欢。
“我哥说他需要民主权自由权,对老师您的遵遵教导视若无睹,对弟弟更是变本加厉的虐待,他还说喜欢大攻小,强执弱的感觉,老师!求您对他多多管束啊。”
陆一文趁机赶紧告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贤弟你放心,我定将你哥调,教的老老实实,对你礼贤下士!”齐原双手环胸,往椅内靠去,眼里冒着露骨的精光。
陆一文心底呵呵笑,董皓坐在一旁无言的看着他们两人,不由得为陈帆的将来捏一把汗。
等到八点过了五分,陈帆嘴里叼着葱油饼急忙赶了过来,两张象棋棋盘已经摆开,陆一文自然对阵主将董皓,齐原也乐意和陈帆对局。
大致陆一文下了三盘,盘盘皆输,精气神都有些萎靡,董皓觉着这样下去不行,便拉着他去了一间空教室复盘:“你为什么老走仙人指路的招,我拆了你两盘,你却一点都没变套路,是有什么想法么?”
陆一文摇头:“我是想中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就怕你说我路子野。”
董皓倒没想到他这样回答,挑挑眉头,指着棋盘问:“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按最原始的谱子来摆么?”
陆一文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普通的打法根本就赢不了对局,棋盘上讲究的是思维变化而不是定式。围棋况且有第一手下在天元的,我干嘛就要死守着炮二平五的老路子打。”
有人说,下棋下的好的人一般都比较文静,因为耐心是靠长久锻炼出来的,谦和的态度也是。
不过陆一文是属于表面波澜不惊但内心暗潮汹涌的那类。
至于这个回答,董皓的确是吃了不小的一惊。
也因为这个回答,董皓对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四岁的男孩儿有了重新的认识。
“你不是路子野,是路子怪。”他对陆一文说:“很多人为了成为职业棋士从小就在那里背定式,就连特级大师脑子里何尝不是放着从古至今的有名棋谱,什么是基础,他和突破创新的矛盾又在哪里,你看到了么?”
这个问题一下又被提升了一个高度,从阶级斗争一下转变为改革开放了啊。
“我,我看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叫我背定式我肯定下不来棋,我爸从小教我的都是他那套野路子,你现在叫我习惯书上的打法就跟叫我一个学物理的去背历史一样啊。”
陆一文纠结的挠乱了头发,下午就要比赛了现在跟他谈什么下法,自己是很喜欢和他独处的这段好时光啦,但能不能不要谈这么严肃的话题。
“董大哥,我求您了……饶了我这个做三将的吧……”
“你哥那边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赢,但你是他师父啊!既然是你教的他下棋肯定知道他水平烂的可以,我也不知道齐原是怎么想的,不过听说这次关乎他的年终奖金。啧,此战不胜必有后患,你就不帮帮你大哥?”
董皓觉得必要时刻不得不采取必要手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也要让陆一文赶紧臣服,什么饶了你做三将的,要不是齐原就记住了陈帆会下棋,学校还规定一定要两个本专业的学生参加,他哪里会干预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哥哥弟弟都是浑样,不早点就地正法还等他们逍遥法外让自己这个做主将的吃亏么!
“弟弟啊,你看,我是主将,你是三将,陈帆我们姑且算他必输,如果我们两个再输一个,那这预选赛都过不去直接便丢了指导老师的脸,齐原肯定不会怪陈帆的,那倒霉的就是你我了,你明白么?”
陆一文单纯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不努力,怎么赢?你不努力,怎么摆脱大魔王的诅咒?你不努力,怎么让我们获得新生?”
是啊是啊……
陆一文脑海里就盘旋着我们两个字了。
“董哥哥,你放心,我就算使出吃奶得劲儿也会帮你赢得这场比赛的!”
赢了,赢了他董皓总该记得自己的好了。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之后,便又进入了苦战,最后陆一文算是把自己的所学全部掏了出来,这才让董皓答应让他自由掌握套路。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脸春风得意的齐原带着阴郁沉沉的陈帆来到食堂,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男人两对基。
这是真理。
“哥啊,你脖子上怎么多了一堆红点呢?”
陆一文一边咬着鸭腿一边问道,啧啧,这看上去培训变成了“陪”训啊?
陈帆果断红着脸嗷嗷嚎起来:“吃你的饭,多什么屁话,人家股民朋友还抱怨屁都没分到,你嚷嚷什么嚷嚷!”
“我说,哥啊。你也别闹了,干脆就安安分分的跟着齐老师得了,他长得又帅才学还好,我要是你赶明儿就跟他去外国结婚了说。”
“就是,当年我选导师的时候可就毛准了齐原两个字呢,谁晓得他竟然看上了你,真是让我痛心疾首。”
董皓捶胸顿足的补充道,陆一文看的都笑了。
齐原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又看向陈帆,说:“你听听群众的声音,你不最崇尚民主么。”
“你,你们,烦死了。”陈帆瞬间拖着头转向窗外,脸上的红晕并未退去,反而更加艳了些。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齐原对他什么感情,跟他认识了七年早就能猜到对方心里的小九九,可他又怕万一真的到了出柜那天,心里承受不承受得住是个问题,还有家里人,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接受!他是烦啊!
齐原达到了旁敲侧击的目的,见好就收,给陆一文使了个谢谢的眼色,然后从口袋里掏了张病假条给他。
“这是我们学校附属医院的,你拿去给你们老师看就行。”
陆一文恩了一声,道了句谢谢,便把单子放回裤袋,继续吃饭。
第3章
下午一点,学校体育馆人声鼎沸,这次棋赛是全校性质的比赛,包括研究生,包括本科生,所以人数上就显得多了些,本科的规矩是一个专业出三人,研究生是两个硕导出三人。
齐原手下就一个学生,而后他又跟别的导师借了董皓,再加上陆一文,这才勉强凑了个主副三。
主席台上似乎有人讲话,体院馆的声音静了一会儿,宣读完规则,宣读完誓词,大概在一点半左右才正式开始比赛。
陆一文跟对面的选手打了个招呼,便往椅背上一靠,开始构思自己的下法。
董皓在主将位置不经意瞥到他几眼,顿时喉头耸动,他的心也不勉往上提了提。
陆一文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赢了下次就能继续和董皓在一起培训了……
所以这场比赛不赢也得赢!赢不了即使偷子还是要赢!
于是,他抱着必胜的决心,开始了这场比赛的第一招,兵五进一。
“OH Shit!”
说时迟那时快,陈帆一巴掌盖上了陆一文的后脑勺骂道。
“兵五进一你个妹啊!这是实战不是演戏,你有见过主帅亲自上场跟小兵干的吗?!”
“这不就一个兵吗!”
“兵怎么了,哪个领导人不是从基层干起,国际象棋里头小兵走到底还能变性呢,你能吗?”
“……”
陆一文无语了,包括他对面那人也被吓一跳。
观棋不语真君子……说好的君子礼节呢?
“同学,都开始比赛了,你再说废话也就把你轰出去了。”一旁的监督满脸严肃地看着陈帆。
陈帆不高兴的瘪瘪嘴,又瞪了陆一文一眼,这才安静下来继续走棋。
董皓是三人中最镇定的,但并不表示他受影响是最小的,他嘴角不住抽搐,连拿起棋子的手都有些颤动,心里基本已经确信,这场比赛身边两个活宝是一个都靠不住的了……那可是关乎奖学金等级的事儿啊!
这盘预赛他们整整下足了半个小时,董皓在十分钟内就把对手给将死了,而后陈帆也出乎意料之外的赢了,还剩下个陆一文,双手撑着大腿,表情如同便秘,局面其实已经很僵了,董皓看得出来,他是在放弃与被放弃间做徘徊呢。
赛后,齐原为了庆祝旗开得胜,特意想请他们去学校外头的小饭馆里搓一顿,陆一文输的委屈,板着脸就说不去。
“如果一开始没打断我的思路,我铁定能赢的。”他咬着牙白了陈帆一眼,“你们去吃吧,我还要回学校呢。”
陈帆听到他这控诉,也忍不住搭话:“我不打断你你也赢不了,就你那走法,你忘了是谁刚教会我就被我在棋盘上剃了个光头?回什么学校,都这点了你肯定回的家吧。”
“回哪都不要你管!”陆一文心里有气,兵五进一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就跟起手天元一样,他是计算好了后面每一步才会这样下,他不是没主张,他也不是没大脑的匹夫,问题就在只要比赛没赢那其他什么都是空话,陈帆不懂,董皓自然也不懂,搞不好还以为自己对着跟他干,奶奶的自己又不是叛逆期,没那爱好啊!
“我回去了,下场比赛开打再叫我。”
陆一文说着便转身走,夏日里的太阳晒得人发昏,更如火上浇油那般燥的他心烦。
站在原地的齐原拍了拍董皓,示意他去看看,陈帆本来也想去,结果被齐原拒绝了,“你去做什么,再去跟他扯些有的没的?”
“我是他哥,管他也是应该的!”陈帆理直气壮的说。
董皓冲他白了一眼,接着追了上去,虽然他不知道齐原干吗叫他来,不过陆一文那状态是有些不太对的感觉。
“一文弟弟,等等我!”
两人随便找了个教室坐下谈。
董皓开口就道:“你跟你哥置什么气,他就那脾气,争了五分钟,回头就忘,犯不着同他执拗。”
陆一文叹了一声,从口袋里掏了张纸递给他,“就因为他是我哥,我才不同他当面争论。我是真有打算的,这是我昨晚就写的东西,一步步都算好了,谁晓得被他一吼全忘了,我乐意嘛我,他嘴里那套东西我也会说啊,什么要按定式走,什么不要出花样,我是个学理科的啊,高数考试哪有背答案这种好差事,我也想抄,我也想背,但我没那个智商,你们不懂,他还不懂么!”
董皓仔细看了一遍那张纸,笑着就收到口袋里:“反正又没输,下次你证明给你哥看不就行了。”
“行个鬼,跟你讲也是白讲。”陆一文心里嘀咕了一句,冲他挥了挥手,又打算走了。只是教室门还没被拉开,董皓也从位上站起跟他到门口,对他说:“你真不跟我们去吃饭啊?这都五点了,你回家不都要五点半了?”
“我家一般六点吃饭的,所以回去正好,您老不用担心。”
董皓一听,哟,这都把他喊老了,连他都记恨上了?
“你就忍心看着齐原的钱塞在他口袋里一动不动么?”
“我才没剥削资本家的爱好,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复遗臭万载耶。你别管我,快回去吧。”
陆一文开始赶人了,其实他心里是乐意同董皓多待会儿,只要对方不跟他讲道理随便怎么样都成。
“那我单独请你吃饭怎么样,看在这张纸的份上,你也下了不少功夫,我白天的教育也算的过了,当是赔罪?”
陆一文挑着眉,来了精神:“那我这厢有礼了?”
董皓眉角眼梢都是笑:“有理有理,去哪儿你挑吧。”
“食堂!”
食堂是体现一个学校会不会出名至关重要的地方,古语有云:“世间唯有读书好;天下无如吃饭难。”这人世间什么东西最难,吃饭啊!
“你们食堂可有什么名菜?”不削你一顿才怪!陆一文哼哼着想。
董皓同齐原交代了一声,挂了电话,回道:“天下食堂一般黑,你还想吃好吃的呢?”
陆一文冲他摇摇手指:“这你就不懂了,每个学校都会有一道两道菜是学生最爱吃的,亏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只关心人体内脏了吧!”
“……你觉得让一个每天看人骨的人去关心食堂的菜式,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么?”
“难道还能联想到蔬菜的纤维细胞?荤菜的骨架结构?那也太恶心了吧……”
董皓假作难过的“哎”了声,走到打饭窗口前,买了两个素的,“我现在可不敢吃能看得出原始形状的东西,想着他们还活奔乱跳的样子就觉着残忍。”
陆一文本来还想打个鸭腿来着,一听这话,猛咽了口口水,挪个窗口打了一碗菜粥……
靠,这摆明了故意的吧,吃饭时哪有扯这种话题的……都怪自己不好,没事跟他提这个。
“你,你下次再请我顿好的,我要等等回家饿了可就记着你了……”陆一文没好气的用勺搅合碗里的粥,希望他赶紧凉了喝完回家。
董皓慢悠悠的夹着菜一口一口细嚼慢咽,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陆一文只当是帮他省了钱,也就算了。
吃完饭之后,董皓本想留陆一文回寝室多玩一会儿,但陆一文坚持暮色苍茫,撒着腿就跑没了影子。待他到了校门口,这才安心的松了口气。
再留下去,万一留出瘾了怎么办!
等到想住下来你同我睡一张床啊!
切,我才不吃这眼前亏呢!
陆一文这样想着,便更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对董皓是心存“歹念”,但人家董皓没意思啊!他倒是想把他压倒先斩后奏来着,不就怕对方从此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嘛!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陆一文瘪瘪嘴,踏上车,一路绝尘而去。
就在他刚到家门口,钥匙还没掏的时候,手机唱起来了,他看了眼来点人,不高兴的接道:“喂?陈帆你别跟苍蝇叮馒头似的行不,我这才刚到家呢!”
话筒里陈帆还一句话没说,直接被骂了个懵的:“谁,谁他妈叮你了!你少给我没大没小!”
陆一文头稍歪,用脖子夹着电话,一手去开门锁,没好气的回道:“那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你齐哥儿叫你周末来学校特训,你有课没?”
“特训?”
“你今天被人剃了个光头,怎么就不想积极反抗呢?你齐哥儿可是中国象棋业余界的一朵奇葩,他想调,教你我也拦不住啊。”
“调,调,教?!”
陈帆发出了很明显的闷笑声,嘻嘻又道:“你要没课三十一号晚上就过来吧,我们寝室有俩空床位。”
陆一文将书包放到写字台上,拿起日历翻翻,顿时吼道:“我去你的三十一号不就是后天吗?!那天我上课上到下午四点晚上还要过来你们是想弄死我?!我他妈就不该答应你们去参加什么象棋比赛,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