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裴抹了抹泪:“那我先叫隔壁的陪我去看校医,你快些过来啊……没你我心里不安……”
“知道了知道了!”陆一文重新拿起书包就往门外跑。
路上拨了个电话给董皓,哪知他手机忙音,陆一文招手上了辆出租,直接奔赴地铁站,而后转乘四号线,一路往学校疾行。
早知道就不回家了,宋裴这人平时也没个好歹,日夜颠倒过也就算了,饮食还不规律,下午就该看出来他面色发白,乃是急症之状!他丫的混蛋,等人好了不削他一顿不解恨!
地铁停停开开,一共十四站路,可巧正欲晚高峰,陆一文更是悲催的被挤在人群之中呼吸困难,唯一庆幸的是不会摔倒……至少地上是没空间给他躺的。
半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陆一文又给董皓拨了三个电话,不是忙音就是正在通话中,难得有次接通了,电话答录机里传来甜美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
干他丫的混蛋!
陆一文觉得求人不如求己,攥着书包将手机往兜里一扔,火气十分大。
董皓这是去哪儿了?
前脚刚送他回去后脚就出了服务区?!
陆一文内心阴郁的很,边想还边挠栏杆,凶狠的发出吱吱恶心的金属声,只可惜沉醉了没多久,终于有大妈听不下去出面制止了他的愚蠢行为。
百无一用是书生,陆一文不算传统的书生,但也是半个书笃头。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清廷废八股改试策论,哪晓得改革春风还未吹遍东方大陆,应试教育的魔爪又伸向了广大无辜学生。
若不是那个年代支持优生优养,何苦后代小孩为了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饱读诗书十八年。
人生呐!他把最美好的人生全部奉献给了教育事业,结果在处理问题方面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毫无自主可言。
背在身前的书包突然震了一下,陆一文没开铃声,并没有看见,而后又震了几十下。只是那个时候,陆一文已经在赶往校医务室的路上了。
医务室里一片寂静,昏暗的楼道犹如犯罪现场,陆一文摸着墙壁艰难前行,穿过长廊,路过后勤部,他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开路灯,然而当会诊室的大门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跟解脱了似的趴在了框上,狠狠敲上三敲,里头传来亲切的脚步身,门就被打开了。
“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他们下午才见过,竟然箫和也在?
陆一文摇了摇脑袋,把心思重新回到原处:“刚有没有个病人来看?大二,叫宋裴的?”
箫和指了指屋内,比了个嘘的手势:“我哥正在替他看呢,好像是肺里头有啰音,挺严重的。”
“哈?!”陆一文跪了,手臂从门框上移到箫和的肩头扑了上去:“你叫你哥一定要保住他的命啊……他爸妈都在国外呢,家里独苗,要出了事儿我怎么交待……”
“他是你童养媳啊?”箫和也不把他手拿开,任他挂着,好笑道:“我哥说可能是气管炎,不会要他命的,再说烧都没发,你急什么,人家那样疼还没哭呢。”
“靠,你们尽欺负人吧……”陆一文委屈的抹了抹眼泪,他真是急的,听宋裴那通来电就觉得不对劲,更何况对方还把自己描述得跟快挂了一样,陆一文站直了身子:“他是我室友,刚谁送他来的啊?我去谢谢他。”
箫和撇撇嘴,“不知道,那人风风火火的来,然后得知没大碍之后就走了,身上肌肉不错,我猜是你们学校什么体育队的。”
“什么队?”陆一文困惑的往走道上望了望:“话说你们这儿的过道灯呢?黑不溜秋的拍恐怖片?”
“嘿,你寂静岭玩多了吧还恐怖片,我哥中午去报过修了,师傅明天来。”箫和带他进去坐下:“我记得董皓下午来过,怎么没接你回家?”
“接了,”陆一文的神情黯淡了几分,“他这人神神叨叨的,刚送我回家打他电话就没了人影,你说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傻缺,你这患得患失的毛病怎么得的?”箫和嘲笑他:“我这是知道你们的事儿,要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你爹呢,你就那么希望被他束缚着管着?”
“你懂个球!”陆一文拿起桌上的一次性杯子灌了些热水:“以前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管不着,但情人之间不就该坦言相待,忠诚一心?我现在这般和他弟弟又有什么区别……”
弟弟,弟弟的,这他妈是乱伦会不会,想他陆一文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想三观不正一回呢!
陆一文无趣的玩手指,又张头往会诊室里瞧了两眼,“多久了?你哥在里头干嘛?”
“刚一小时,”箫和起身穿衣服:“碗饭吃了没?”
“没,你准备回去了?”陆一文一副要送客的样子候着对方,结果箫和却从自家哥哥衣服袋里取出一张教师卡,走到门诊室前,敲了敲门,推了进去。
陆一文跟在他后头,只见宋裴瘫软的躺在病床上,脸上还挂着些许汗水,而郝帅手里执着吊瓶,眯眼细看输液管,就跟做学究似的。
箫和说:“哥,我们去食堂吃饭,要帮你带什么吗?”
郝帅将吊瓶安回原位,找位置坐下,对他弟弟交待:“卷心菜和番茄炒蛋,让阿姨分两个盒子给我装。”
箫和点头,转头看了眼床上的病人:“他好点了?”
郝帅微笑着将胸前听诊器交给箫和身后的陆一文:“陆同学,试试?”
“啊?”陆一文指了指自己,“干嘛给我听?我又不是学医的……”
郝帅是有意而为之,故意逗他玩,见对方那般扭捏,更是来劲的上前一步,强逼着帮他挂上听筒,一脸的奸笑实在有些张扬,可惜箫和刚想阻止,却被郝帅一眼驳回。陆一文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竟遇到这等变态校医,心里剐了他千万刀还不解恨,最后一口咬上他的手腕,愤恨的甩开包袱怒骂:“你个人妖想做什么!”
郝帅皱着眉头摸了摸牙印,再抬头,看见自己的听诊器一边挂在陆一文的耳朵上,一边直戳着他的脸颊,好一张衣冠不整图,他就乐了:“你终于当着我面骂出口了啊。”
“什么?”陆一文还没反应过来,满脸迷茫的看着他,好似待宰羔羊。
郝帅狰狞的掰掰拳头,然后松开甩了甩,突地指向睡在床上的宋裴:“这朋友一见到我就叫我人妖医生,我还以为他是病糊涂了,胡言乱语什么的,哪知刚才一问,他说是你先叫的。我哪里人妖哪里不爷们了?!”
……那时的空气都凝结了,因此四个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宋裴醒了,但是不敢睁眼,他怕殃及池鱼。
陆一文想说这是乌龙事件,也都怪董皓不好……可是转念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能赖才是好青年?
于是下一秒,陆一文娇弱的就往空床上扑去,一边拍一边嚎:“冤枉,冤枉啊……”
郝帅越看越来气,熊孩子还挺会玩的?
“我告诉你陆一文,别以为有董皓罩着就天不怕地不怕,他最近忙着呢,焦头烂额的哪有时间管你,别给我逮着你犯事儿,不然玩死你!”
陆一文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呜咽几声:“……董皓最近忙什么?”
郝帅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再深吸,再呼出……循环五次左右,大功告成,他指着陆一文说:“你他妈没救了!”
第25章
几乎是被郝帅赶着出的医务室,陆一文的肚子这下真咕咕叫了。
体力损耗太多,脑力也不够盘转,到最后只记得郝帅很生气,宋裴的眼皮在颤抖,还有箫和充当了和事老的身份。
表盘指针停在六点半,食堂大灯明晃晃的照亮了陆一文的头顶,这点已经没有正餐而取而代之的是宵夜。
箫和点了一碗菜粥,陆一文叫了一盘炒面,箫和吃着碗里的,却看着陆一文,他说,“你挺逗啊。”
“呵呵,”陆一文跟笑傻逼似的笑他,“你全家才逗!”
就这没营养的谈话会被终止也不是没道理,只不过箫和没想到会那么快……
吃饭途中身边不免有几个学生经过,男的女的壮的柔弱的五花八门,凡是见到箫和的,个个面色红润有光泽,除了必要的“老师好”之外,更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递了篮球,不过箫和全部拒绝了,又借此话题扯开,骄傲地昂起头,对陆一文说:“为了你我才不去的。”
陆一文很现实的嘴角抽了抽,而后继续扒饭不再理他。
有些人的好脾气是天生的,而另一些人的坏脾气却是后天传染的。
董皓有起床气,陆一文学不来,那就学他要阴不阴的脸,这点他在行。
身边的人不同,这顿饭吃得也就形同嚼蜡。
回去路上,陆一文问箫和:“你干嘛来做老师?”
箫和踢着道上石子,惬意非常:“习惯了学校生活,不想进社会。”
陆一文不懂:“社会有什么不好?你学电气的我倒不信连个工程师都当不上。”
箫和摇摇头,笑他太天真:“社会是个大笼子,你一旦进去了,就会想着法的爬到最高层呼吸新鲜空气,太烦。”
陆一文看着他的侧脸,在月色下隐隐约约的泛着光芒,犹如圣贤。
圣贤是什么,就是那种空道理很多,却让别人来实践的人,典型例子是麦克斯韦和赫兹,所以他们是老师。
回到校医务室内,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箫和被他哥哥打了一顿,因为他忘记帮他带饭。而此时宋裴也挂完了点滴,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陆一文问他还疼吗,宋裴诚实的说疼。
一天的小插曲就此结束,陆一文也不高兴回家,陪着宋裴回了寝室。由于电脑没带,他刷过牙,洗过脸就打算睡觉,摸出手机的时候诧异地看见来电二十通,爸妈的占了两个,还有十八个都是董皓的。陆一文站着傻看了一会儿,思量再三,挪着步子到阳台,回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响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没人接的时候却打通了,不过对面的不是董皓,而是陈帆。
他问:“董皓呢?”
电话那头闷了一阵。
窗外冷风刮过,陆一文打了个寒颤:“你说话。”
陈帆不知道在酝酿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你在学校?”
陆一文心底不由的有些冒火:“在学校!你快跟我说他人呢?”
那边仍然是一片沉默,就跟原子弹一样,丢下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却在炸开的瞬间惊动世界。
陈帆说:“董皓出事了。”
白天的时候董家哥哥带着一个人来找董皓,为的是介绍病人给他认识,那个人姓王,是董家哥哥生意上的朋友,据说手下的人因为装潢队施工不当从高处坠下跌的粉碎性骨折,董家哥哥收了王老板的钱,就想找个便宜些的诊所处理了,没想到会找到董皓这边来,人是看好了没错,但要价却比王老板所姑超出了一倍,他当然不干了,二话不说向上头反应董皓受贿。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实习,就连董皓的前途都得直接毁了,董家哥哥是被钱迷了心窍才会连自己兄弟都害,就是一个畜生!
陆一文听到这里已经不淡定了,怪不得董皓今天办事都火急火燎,原来是遭了那么大的不白之冤。
陈帆说:“这件事你别管,齐原已经找上面在处理了,现在就看证据能不能搜集到手,我听说董家哥哥夹带私逃跑去澳大利亚了,董皓这次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
“操他妈的混蛋,挺不过怎么办?董皓读了七年的书你难道让他去喝西北风吗?!凭什么啊!”陆一文只觉得受了天大的打击,为什么这人什么都不跟自己说,就他一人蒙在鼓里,凭什么啊!“他人呢?现在人呢?叫他来听电话啊!”
陈帆那头沉重未减却如添了新伤,又叹了一声:“齐原和他导师去见院方的人了,尽全力把损失降到最低吧。”
“降什么?降损失?降他大爷的损失?!这件事谁的错?你们这是铁了心要让董皓自己背了?凭什么?”陆一文捏着阳台栏杆的手直颤,连腿都快软了,他现在巴不得跑到他们学校去找人,狠狠抽他几个大耳刮子,打醒那个不在乎自己的人。
眼看这就要到手的幸福,却只一转身便流失在手指尖缝,人生得历练多少磨难,跨过多少坎坷才能笑着面对未来……陆一文不知道,现在他的眼前一片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如此绝望。
“对了,董皓他爸呢?”陆一文突然想到辅导员:“他爸不是律师么,他爸怎么说?!”
“他爸……”陈帆欲言又止:“他爸接到消息的时候昏过去了……现还在医院呢。”
“……靠,我今天下午还见他打羽毛球去呢。”陆一文枕着手臂趴在栏杆上,全身无力。“他爸没事吧,明天还有他课啊……”
陆一文难受的眼睛酸涩,他下午还嫌弃过他爸废话多……可是,可是现在……
“没事吧,”陈帆算是给了他一个好消息:“董皓妈在那边陪着,也就老年病,明天的课估计不能来了,你跟班里学生讲下。”
“哦……那我明天来看看行吗?其实我现在就想来,不,我还是现在来吧!”陆一文说着就回屋子理书包,“那王老板什么来头?”
“我告诉你你敢过来我废了你!”陈帆哪里等他说完话,凶狠的就在那头摔东西:“啤酒瓶为你准备好了,现在已经几点了你过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乱?”
陆一文的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宋裴正从门外洗漱归来,一时也看愣了。
他说:“你怎么哭了?”
陈帆那头重重的挂了电话,陆一文放下手,抹了一把脸,果真湿漉漉的,他想大概是在阳台上趴着的时候就哭了,眼泪有点咸,溜入嘴里,和唾沫纠缠,化在了一起,黏腻黏腻的。
他干脆也不装了,扔了电话,唰的爬上床拉被子捂头。宋裴眼看着这人就跟疯了似的闹腾,却也无心阻拦,无心多问。
而后,就在日光灯被关上的那一秒,陆一文咬着被子喊了句:“董皓不要我了……”
第26章
董家哥哥,名字叫董军,是董爸爸二哥的小孩,前些年因为嫖娼蹲过大牢,出来后本性难移,转行赌球了。曾经有一妻一女,三十岁离异,却以合伙人的身份继续相处开了家外贸服装店做做小生意。
本来看着挺好的生活,没想到背后的阴暗是比马纳利亚海沟还深。
董星称这为家门不幸,董皓说,随他们吧,反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可是高三那年,当董皓考上了医学院,自那一刻起,每逢过年过节,董军便开始和他们家来往频繁起来。
董皓叫他一声哥哥,是出于尊敬,那人也就把这份尊敬当做了应得;最早的时候是收邻居的物品,希望能让董皓介绍几个专家门诊;董皓推回去了,董军就自己藏起来,后来董皓就亲自去跟邻居说。那个时候董军是收敛了一些,可惜好景不长,又跑去赌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