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挽上温良玉的胳膊:“喂喂,你们这伙没良心的也太不给面子了,明知道我在追师兄,还敢这样挖我的墙,祝你们下周每天都手术加台,不到晚上十二点都下不了班。”
这话是玩笑着说的,陈述借势拉起温良玉,闹着要回去。
科室里的人都隐约知道些陈述对温良玉的感情,这种感情的事,向来极少碰,顶多开开玩笑,极少真的掺和进去。
陈述是温良玉的高中学妹,温良玉大学的时候就出国了,后来陈述拼着一股劲也考到麻省,然后又跟着温良玉从国外回国,奔赴这所二线城市这家医院。她见证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他所有不为人知的怯懦,她都一目了然。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想当初,她抽个药都得半个小时,插管提喉镜做呼吸,全麻腰麻臂丛体外循环,都是他手把手教过来的。这世上除了血缘至亲,还有谁会这么不图任何利益地帮助她?
陈述的感情挺复杂的,亦师亦友,却又不尽然如此,这般温和儒雅才华横逸的男子,有几个女人能不为他倾倒?那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细致周道与体贴,是会在不知不觉中触动你的。更何况,很多时候,女人并不能很分明地将自己的情感划分区间,女人多数会混淆自己的各色情感,同情爱情友情抑或其它,鲜少有分明的界限。
但是,同时却又是绝望的,尤其是得知温良玉的性向之后。明知不可得,明知他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却还是无法抑制地投身进去,在绝望中自暴自弃放任自己沉沦。
出了包厢的门,空气顿时好多了,陈述依旧挽着温良玉的胳膊,打趣着道:“还是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挽着师兄的胳膊哎,今晚回去我不洗手了。”
许是喝了点酒,温良玉也较平时放得开了,笑道,“那你可要抓紧机会了,等到了家,这胳膊就是我儿子的了。”
“师兄你干脆把这胳膊送我好了。”
“你不是一直嫌我瘦,胳膊上没几两肉,不如我哪天送你几斤猪蹄,炖了能美容养颜呢。”
陈述半叹半玩笑着说:“也对,我只要你胳膊有什么用呢?”。
这话已经很露骨了,温良玉假装听不懂,插科打诨道,“看来你真很久没吃肉了,明天我就送十足猪蹄给你。”
陈述轻笑一声,听不出是自嘲还是应答,随即把话题扯开了去。刚出会所大门,便见有两位成功人士模样的男子迎面走来。
定睛一看,竟又是华品绍。
见到温良玉,华品绍挺意外,印象中的温良玉并不喜欢这种场所,更多的时候他爱呆在家里捧着本六七厘米厚的专业书籍,即便上网,也多是查文献资料。如今看到他挽着一个风韵十足的女子,当真有些吃惊。
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华品绍的脸沉了下来。
华品绍不可能不认识陈述,他生平挨的第一个耳光,便是这女人赐的。还是在LA的时候,他与栾怀修的婚礼现场,这个女人当着若干宾客的面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耳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捏死她,然而被匆匆赶过来的温良玉握住了手。他的手极凉,从没有过的凉。
温良玉,人如其名,温润如玉,最开始去美国的时候,条件极简陋,每到冬天温良玉都替他暖被窝,明明身形比他单薄,却还是把他的手脚都包裹在怀里。
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乞求。
他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便是当初自己向他提出分手时,他也只是空茫的,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问为什么也没有故作洒脱地转身,只是说了六个字:“好的,我知道了。”再无其它。
如今,他乞求他。他第一次求他,求他放过一个辱了他的人。
那一刻,华品绍愤怒至极之余,心却也狠狠地抽痛了,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凉薄的体温,还有单薄的手指,用力而凶猛。温良玉似乎失去痛觉,欠奉痛苦,没有任何表情。体素质还是栾怀修轻笑一声,华品绍才回过神来,松开手。
温良玉牵起陈述的手,走出教堂。阳光将两人的背影照得耀眼夺目,光线打在两只交握的手上,那一刻,华品绍突然觉得很刺目,他目送着他离开,突然希望他能回头看一眼。
温良玉没有回头,回头的是陈述。
华品绍看见陈述落下的泪,一滴泪据说,人伤心到极致,只会流一滴泪。
他一直以为是个笑话,不想竟真的。
那场婚礼故事的主角,被传成华品绍,栾怀修还有陈述。他们以为陈述那滴泪是为他华品绍而流,只有他知道,陈述是为温良玉而流的,还有她自己。他们都有着同一个命运,求而不得的绝望。
第五章:深夜来电
温良玉是华品绍留在身边最长久的一位,但两人的事知情者并不多,佘题词便是这少数中的一位。想当初在美国,华品绍待温良玉像是绝世珍贵瓷器,见都不让见,在家里藏着掖着,还是后来几个狐朋狗友恶作剧似地跟踪着他到了麻省,将两人堵了个正着之后,才见到庐山真面目。那时温良玉才二十出头,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五官显然是漂亮的,但并非时下流行的那种浓稠的艳丽,眉清目秀雅致如竹,加上性格和缓,整个人如一块无瑕美玉,触手温润。
那时看华品绍的架势,都惊骇不已,还以为他要一生一世,结果,与他有一生一世行动的竟是栾怀修。可惜婚是结了,却也仅此而已,两人各玩各的,井水不范河水,谁也不干涉谁。
也就是从温良玉之后,华品绍开始玩男孩,华品绍虽一直放荡不羁,但并非晕素不忌,之前挑食得很,非绝色不入眼,交往的多是校花之流,但跟温良玉分手之后,口味陡变,开始大杂烩,来者不拒,更是多次出入高档声色场所,包养些明星模特,怎么刺激怎么玩。
看着华品绍灌了两杯酒下去,佘题词问,“怎么?眼红啊?”。
华品绍与栾怀修结婚的时候,佘题词在现场,目睹了一切,他是知道些许内情的,没想到几年过去,温良玉居然真跟陈述走到一起。华品绍更没想到,两人连儿子都有了。
佘题词搂着身边的男孩子调笑,话分明是对华品绍讲的,“我还真没想过你真会放过那个师妹。不过,总算是做了件好事,如果不是你,温良玉也不会涉足这个圈子。现在看看,那两人还真是挺般配的。”
华品绍充耳不闻,撂了酒杯,直接搂了个男孩上楼开房。
华品绍虽然在床上玩些花样,但都无伤大雅,如今看着身下男孩矫揉造作的呻吟,妆容浓厚的眉眼,心底里升起一阵厌恶,捏住男孩的下巴皮笑肉不笑:“叫声哥哥来听听。”
男孩跪趴在床,依声照做,华品绍嗤笑一声,狠命一顶,男孩一声尖叫,弄湿了床单。华品绍抓着男孩头发,迫他仰起头,冷冷吩咐:“叫主人。”
以色侍人,唯钱至尊。男孩遇多了这种事,娇喘着从善如流地喊着主人,终于惹得华品绍兴起,不顾对方死活地大力冲撞。
陈述没让温良玉送,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去的,温良玉想着儿子一个人在家,也实在放心不下,之前在聚餐的时候,就吃得不安稳。轻手轻脚地开门,客厅里灯火通明,温徽和小小的身子蜷在宽大的沙发里,像是孤立无援的小动物,温良玉一阵心疼,还有自责,他深知自己亏欠自己这孩子的,当时因为自己的一已私欲而坚决留下他,却不曾想过他的成长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环境,以及双全的父母,还有某些感情上的缺失,哪怕是再多的钱权也填补不了。他只能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孩子。好在这孩子懂事,只小的时候问过妈妈去哪里了,如今,再不提。可这种早慧,也让温良玉更加心惊和愧疚。
温良玉抱起孩子轻轻放到床上,替他盖好空调被,默默地坐在床边看了儿子睡颜良久,无声轻叹,拿了睡衣去洗澡。
临睡前例行翻了翻专业期刊,刚熄灯躺下,手机震动。
医院里要求所有医生二十四小时开机,以便随叫随到。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温良玉稍作犹豫,便接了。
“是我。”低沉醇厚的男声从话筒那段传过来。
温良玉抬腕看了下时间,晚上九点钟,还不算太晚,但是,“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再联系。”温良玉直截了当地说。
华品绍像是没听到一样,“我在你家门口。”
第六章:后悔
温良玉沉默良久,对华品绍能弄到他的手机号码和家庭地址,他一点也不意外。
“不好意思,我已经休息了。还有,如果没有工作上的事,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联系。”温良玉再次重申。
温良玉的回答,华品绍意料之中。他刚拿到资料,温良玉并没有与陈述在一起,加上酒精和前尘往事以及一些感官刺激,冲动地出了会所开车到了温良玉的小区。坐在车里看着从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亮,就有些迟疑了,燃了根烟默默地看着那盏灯火,直到熄灭这才想起来的初衷。明知道会打扰到他,依然下车去电敲门。
他骨子里的任性也只有在温良玉面前,才暴露得淋漓尽致。
“你儿子挺可爱的,我很喜欢他,带了点礼物想送给他。”
温良玉惊得从床上坐起,手脚冰凉,怒气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华品绍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你想我做什么。”依旧是云淡风清漫不经心的腔调。华品绍自然不会做什么,只是他太了解温良玉的性格了,知道怎么拿捏他。
即便温良玉没有家庭,但也已有了儿子,依他的条件,倘若真想组建一个家庭,是轻而易举,但是温良玉没有。这说明两点,温良玉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名义上的家庭。从最开始便知道,这人性子淡漠,希翼安稳平和,当年跟他一起走同性这条边缘路线,是他生命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次出轨。他想过温良玉没有再找人的原因,无外乎那么几种。这几种之中,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的,包括对他余情未了。想当初谈分手的时候,他选择了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出轨。
温良玉打开门的时候,华品绍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一张照片。余光扫过,照片上那笑容灿烂的孩子正是自己的宝贝。
华品绍将照片递过来,笑容依旧:“你儿子跟你挺像的。”
温良玉很无力,陷在沙发里,任华品绍自来熟地打量着一切。
“你今晚应该没吃多少东西吧,我带了鸡汤,还是热的。”每每赴宴,温良玉都不怎么能吃得饱,回来都得加餐。
华品绍提着保温桶坐到身边来的时候,温良玉有一瞬间的不适,他闻到他身上陌生男孩的味道。
他很敏感,在美国的时候,华品绍第一次出轨的时候,身上也是这种陌生的气息,华品绍吻他,与他唇舌纠缠,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多,但还是没法抑制自己的恶心,推开华品绍,跑去洗手间呕吐。都说当医生有洁癖,他显然是,无论是身还是心。
华品绍那晚没要求继续。也是那个夜晚,他第一次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同床异梦,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肌肤相贴,却似隔着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使劲浑身解数也跨越不过,人力难为。
温良玉不着痕迹地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有什么事直说吧。我明天还有个会要开。”
他实在不想跟他绕弯子,在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上他永远不是他的对手,不如直来直去。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不过是一介平民医生,他也不信华品绍真的会对他怎么样,华品绍不是从来不吃回头草的么。
“就是想来看看你。”华品绍这话是实话,但真说出来口了,到了这个时候,未免太苍白,还有太可笑。华品绍自己也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美国的日子。那时刚接手公司,还是个毛头小子,想要管服公司里的那群老家伙,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每天玩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把戏,心力交悴,也只有在面对温良玉时,才会放松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温良玉笑了,在人前,华品绍总是一副城府深沉成熟内敛稳重有加的模样,但一旦回家,华品绍却会不设防地抱着他向他抱怨诉苦公司里的那群老顽固,偶尔还会像个树袋熊一样,抱着他撒娇。看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偶尔撒娇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心底里升起一股柔软,温良玉宠溺地悉数包容所有的任性和无赖。
只是如今,他已没有任何义务去包容一个夜间硬闯入他家还拿儿子威胁他的陌路人。
“咱们已经分手了。”温良玉喝了口水,“华品绍,有些话之前我没说,现在再说也一样。”
温良玉一直觉得,两个人分手之后,如果还能做朋友,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两人根本就不曾爱过,如果爱过,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所谓的朋友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另一种就是还有利益或者情感牵扯。至于现在华品绍究竟意欲何为,他猜不透,他从来就看不透他,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看错人而泥足深陷,最后落荒而逃,在感情里当一只流浪狗,直到有了温徽和,感情终于有了寄托。照如今看来,原来他在华品绍眼里就是一只玩物,是自己痴心妄想得他一片真心。
“活了二十九年,唯一让我后悔的,那就是遇上你,爱上你,又忘了你。”
华品绍如遭雷击,活了三十三年,最让他后悔的,何尝不是遇上他,爱上他,以为忘了却偏偏难忘。
在一起时,尚不觉得如何,直到如今重逢,才发现,温良玉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以前拔得不利索,留了残根,无非就是两种结局,一种就是长成肉芽肿,触手生硬。另一种便是溃烂流脓,以前他以为是长了肉芽肿,如今碰之生疼,才知道,竟是后者。
第七章:安心
第二天是周六,上午陪儿子去了趟省图书馆,下午去了趟医院。老总来电说心外科下周一做手术的一个病人有点麻烦,张口度不到二指,病人体重二百五十斤,极有可能是困难气道。
贵宾病房跟普通病房最大的不同就是价格,价格上去了,条件自然也跟着上去了,比如说安静。温良玉找到病历,翻了翻,有些头痛,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首先全麻插管就有问题,还三高还脑血栓病史,还对十几种抗生素过敏等等。
温良玉想了想明天全麻的方案,走向315病房,经过313时,门开了,出来的是华品绍。华品绍的17岁小玩具就住在313,本来还有术后访视,之前温良玉为了避免跟华品绍碰面,就拜托给别人去做了,但世界太小,还是跟华品绍碰见了。
昨晚讲过那话之后,华品绍脸色阴晴不定,温良玉若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华品绍的手段他知道,背地里弄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也了解一些,幸好华品绍忍功一流,没翻脸,后来就真的走了。走前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只如老朋友分别那样,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只是,没说再见。
再见这种东西,更多的是命定或缘份,说或不说,并不能改变什么。
华品绍没有太多表情,正要关门的手顿了一下,温良玉目不斜视,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华品绍拉住,随即又松开,开口道:“我今天下午的飞机,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来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自己不照顾好自己,还能指望着他华品绍来照顾自己?现在只要他华品绍离自己远远的,就是最好的照顾。
温良玉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也是告别,然后垂下眼帘,进了隔壁病房。
这一去,天色擦黑才匆匆出了医院,回家的路上去了趟超市,买了些新鲜蔬菜水果,都是温徽和爱吃的。在吃的方面,温徽和和他一点也不像,挑食得厉害,好在乖巧,被他三言两语一哄,也就乖乖地吃了。
赶回家的时候都快八点了,温徽和正窝在客厅沙发里,咬着笔头捧了本逻辑思维训练题,温良玉一阵愧疚,赶紧问饿了没?有没有吃点零食柜里的饼干垫垫肚子?爸爸这就烧饭。温徽和一见温良玉回来,边说吃过晚饭了边说赶紧跑过来拿托鞋给他换,温良玉吃了一惊,忙俯身抱住软绵绵的一团,问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