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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的马鞭十一夜——bypANzerfa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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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非所有于我,你并非附属于我……」佛狸这样告诉自己。「你渴望凌驾我,你期望掌控我……你千方百计得结党擅权、你甚至妄图靠通敌发动政变……我可以给你的,你不稀罕;而你所渴望的,恰是我生命之重。与生俱来,我便背负着它,直到我死。我可以为你放弃我的生命,但我却不能为了你解下我的马鞭。」

崔浩鸿鹄高翔、踌躇满志,绝世而独立,佛狸却只用最简单粗暴方式——用宠爱妃嫔的方式来宠爱、骄纵他。于是,佛狸姑息养奸,纵容崔浩肆意妄为,最终酿成的惨剧,佛狸却无力收场。

爱上你,对不起。

“桃简……那我走了。”顾左右而强颜欢笑道,“我……回营后就撤兵回平城。”看到他依然保持着那般寡淡凉薄,佛狸便起身着衣,“你……保重。”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陛下……等等。”踌躇至门口,却听得这样一声叫唤。

佛狸再一次觉得地动山摇、天旋地转。

“你……你还有什么事吗?”不敢回头望,佛狸下意识抓向腰间,却空无一物。忐忑、心悸,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惶恐,“你……你想、想怎么样?”

“我爱你。”他笑道,“但与你无关。”

热笑、冷笑、痴笑、耻笑……他过往的几百种笑,无一不深烙在佛狸脑海。而他在笑的时候,那点墨双眸随之绽放的光芒,或冷或热,或痴或颠……更是直摄入佛狸的魂魄。可如今这般笑法,天真里带着腼腆,腼腆中又带着凄凉和无奈,却是前所未有过的笑。

“我也是。至死不渝。”始终不曾回头,他便牵着马离开了。

再见,再也不见。

******

牵着马沿着蜿蜒山路行走,从刚开始的步履沉重,到现在的步伐轻盈,一经放手,万般自在。

“阿干!”树林间忽然窜出了狄子玉的身影,只见他紧蹙着眉头,神情慌张。狄子玉一见到佛狸,竟脱口而出道,“阿干,你可还活着?”

“你这是什么话?”佛狸摇摇头,“阿干不是站在你面前吗?”说着,他示意狄子玉与他并肩行走。

“阿干,崔浩可曾拿来过一篮馒头?”

“嗯。”

“你吃了?”

“没有。”说着,佛狸的肚子十分应景的咕咕叫了起来。他尴尬的望着狄子玉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三天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

“没吃就好!”狄子玉如释重负,而后他望了望拓跋焘,小心翼翼的说道,“那馒头里有毒。”

呵……出乎狄子玉意料,佛狸只是轻轻一笑,“你是说他要毒死我吗?”

“不。”狄子玉摇摇头,“我看他压根不知情。”

佛狸忽然驻足。“怎么回事?”他神色开始紧张。

“这说来可话长了。”狄子玉抿了抿嘴,“简单来说,崔浩他隐姓埋名,自称桃简居士,谪居住在这瓜步山上。他时而下山,不是受经讲课就是悬壶济世,所以在这一代小有名气。”说到这,狄子玉先是倒抽了一口气,而后直言不讳的说道,“阿干将军队驻扎于此,百姓无不积怨忿恨……而此时,又有风传说桃简居士其实是索虏的伪相崔浩,这是其一;其二,又有人说在瓜步附近见到过一个隆准魁梧的紫眼大汉。那个人虽自称是羌人逃兵,可无论言谈、举止、相貌、气质都异于常人,所以他们怀疑那个人其实是个鲜卑贵族。其三,桃简居士行事规律,而他却于昨天忽然下山,前往义舍讨要粮食,他们认为很是可疑。综合以上三点,他们便判定桃简必然是崔浩,而那个鲜卑人极有可能是虏主佛狸。”

“所以他们就在馒头里下毒,想要毒死我们?”

“我想应该是这样。”狄子玉低下头,“阿干,实在抱歉,我也是刚刚才打探到。”说着,他只听得战马长嘶,复而抬头,佛狸早已奔驰远去。

“阿干!”狄子玉只得疾步奔跑着跟随。

******

重新回到这瓜步山上,还是那一脉平旷,屋舍三间,只是物是人非。只见屋舍门前站着的不是柱着桃枝的桃简,而是举着火把的大汉。听到踢踏马蹄声,大汉蓦然回头,佛狸只见他燕颔虎须、豹头环眼,那不正是前几天在六合镇遇到的那位大汉吗?佛狸心想道。

“你!”那大汉举着火把指向佛狸,“你是不是虏主佛狸?!”

“桃简在里面吗?”倏地下马,佛狸快步走向屋舍。见到那个戎狄答非所问慢慢靠近门口,那大汉便更确定他确系魏主佛狸。于是他大吼道,“狗贼,纳命来!”便抄起火把便往佛狸身上掷过去,见佛狸轻易闪过,他又冲锋挥拳,却被急速闪躲的佛狸从侧身抓住手腕。佛狸阴冷一笑,便掰坳大汉的手腕同时蹬踹他的脚踝,“想死还不容易?!”话音刚落,大汉只听得啪哒两声,右手和左脚便感觉阵阵剧痛袭来。“想要我的命?!”一脚踢向腰间,大汉应声倒地。佛狸又使尽全力,对着大汉的鼻子踩去。只见那大汉鼻子歪在一边,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你佛狸爷爷生下来就识得舞刀弄枪,你这狗崽子的花拳绣腿更适合去玩泥巴!”鲜红血液以及血腥味如同兴奋剂般,只见佛狸不依不饶得抓起大汉的衣襟,对着太阳穴附近便又落去一拳。一阵轰鸣在耳中隆隆作响,佛狸腥红的双眼越发的模糊不清。“去死吧!”佛狸掐上他的脖子用力一掰,大汉便断气死去。

只觉身后灼热,佛狸转身一看,原来是方才的火把燃烧了篱笆。火苗瞬间窜起,佛狸急忙奔入屋内,只见崔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近乎奄奄一息。他急忙横抱起他越火上马,急匆匆逃离了火场。

骏马疾驰,蹄踏尘飞扬。

一阵动静从怀中传来,崔浩醒了。收缰落马,佛狸温柔的将他抱下,崔浩顺势伏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猛烈喘咳。找了棵大树倚坐下去,佛狸抓住他的手臂,让崔浩坐于自己膝上。崔浩素来不喜欢如此,但毒性使他已经无力再抗拒什么。

“你稍微休息一会,然后我们就回营。”轻声细语,佛狸轻抚着崔浩的脸颊,眼神温驯,“我找军医替你解毒。”

“你准备让拓跋那、拓跋羯儿他们看我的笑话吗……?”一阵冷笑,崔浩的身子越发抽搐,“况且……我所中的毒,根本无人可解……”

原来在佛狸离开的同时,大汉正带着几位弟兄们从另一条小道风风火火得杀上山去。眼见尘路空留马蹄印,又见馒头纹丝未动,他们不甘心扑空,便转而逼问桃简事实真相。桃简承认了自己就是崔浩,但不承认那个鲜卑人是佛狸,只说是自己的朝中旧友。众人念及桃简平日悬壶济世对他们有恩,便选择饶他一命,只永世不相往来。桃简却当着他们的面服下自己调制的剧毒,并要求大汉将屋子与他的尸首一并烧毁。

“别这样……”双手捧起崔浩的下巴,拓跋焘的语气好像认错的孩子,“那群岛夷乡巴佬能弄出什么绝世奇毒?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无人可解呢……”

咳咳咳……又是一阵凄厉喘咳,只觉一股铁锈腥味经由肺部穿越喉咙,霎时,腥咸血液从崔浩口中喷涌,沾满了佛狸的手掌。

“不!不要!”望着沾满他鲜血的双手,摇晃着脑袋紧咬着下唇,佛狸的眼眶已无法噙流任何泪水,“司徒……”紧紧托住他两腮,“司徒!求你别丢下我……!”

对于佛狸而言,崔浩是毒瘾,鲜血是吗啡。而如今,崔浩即将逝去,鲜血倍增痛楚。

他该绝望?还是该庆幸?

“陛、陛下……”崔浩缓缓抬起头,佛狸的指尖滑过他的两颊,在颧骨上留下几道斜红。“陛下……你之前说过,我缺少一样东西……”仰着头的崔浩,美得让佛狸无法呼吸,“那、那是……什么东西?”

一言一行,以为他已忘怀;一颦一笑,其实他都铭记。

“傻瓜……”佛狸将脸颊凑过去,磨蹭着他的耳鬓,吮吻着他的嘴角,“我闹你玩的。”

崔浩笑了,笑声虽抽抽噎噎又断断续续,但却是前所未有的坦率动人。

“陛下……如今,你坐拥半边天下,大业已半成……而自古……功成不退者……无外乎……上蔡苍鹰,华亭鹤唳……”崔浩伏在佛狸耳边,轻轻叮咛道,“陛下与臣……都是犯了……前人都会犯的错误。陛下,你不、不必……过于自、责……”

“不……!”托着他的脖子,复望上那张渐渐失去生机的脸。“不、不要……!不、不要……!不……!”已流不出任何眼泪的佛狸只沉沉哀鸣,犹如一只刚出生便遭遗弃的狼崽,“崔、崔浩……求你别、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微霜凄凄、暮色森林。只听得一曲引吭悲啸,杜鹃泣血、山猿哀鸣。

“宁吾一生,譬如朝露,折耀晨曦,载曜艳阳!”

第39章:佛狸的马鞭

几经周折,气喘吁吁的狄子玉终于瞅着了拓跋焘。嘴里呼着阿干,狄子玉快步走向佛狸,而他却不为所动,只倚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纹丝不动。而他怀里横躺着的崔浩头仰向后,华发垂地,苍白的脸颊上还淡淡散弥着殷红。

“阿干?”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他周遭包裹着袅袅晨雾,使他看似一座正逐渐融化消散的冰山。“阿干……?”他又叫了一声,脚下却停在了十步远处。“阿干!”狄子玉捡起地上的石头投掷了过去。

“听到了。”拓跋焘忽然回应道。随即,他转头向着狄子玉,“等你很久了,你过来。”

“是。”狄子玉乖乖走了过去,“阿干,他……他怎么了?”

“死了。”抬头仰视狄子玉,拓跋焘面如死灰,“你替我埋了他吧。”

“啊,埋死人啊。”狄子玉歪了歪嘴,“你自己怎么不埋……”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接过崔浩的尸首,“还有其他的吩咐么?”

“埋深一点,别让那群杂碎找到他的尸体。”拓跋焘起身,蹒跚踉跄着走开了。正当狄子玉想找个什么挖土的工具的时候,却听得重重一声,噗通——连地表都跟着微微震动。倏尔回望,原来是佛狸从马上跌落了下来,虽仅在须臾,他便起身重新上马,但他周身分明是战战栗栗,握缰之手颤颤巍巍,两股之间也瑟瑟发抖。

“阿干,你……不要紧吧?”

“没事。”狄子玉这才听清楚,佛狸连嗓音也夹杂着丝丝颤抖,“我先走了。”

也不知摔了多少回,摔得满身都是泥巴,佛狸终于回到了军营之中。胡床尚未坐热,拓跋浚、拓跋仁、李孝伯等人便围了上来。虽然灰头土脸一身狼狈,佛狸却依然维持着威严,只见他接过乌雷手上的马鞭,平静得说道,“这附近有一座瓜步山,立于山上居高临下,则可囊视对岸。我想凿瓜步山为蟠道,于其上设毡屋行宫。乌雷,交给你办吧。”

“是,乌雷遵命。”

“其他人先退下吧。”

沐浴、更衣、进食,而后倒头沉睡,佛狸连睡了几天几夜。待他醒来之后,便被告知瓜步行宫已然建造完成。重登瓜步,他骑着骏马,身后紧随着几十万浩浩荡荡的鲜卑骑兵。瓜步山上已然翻天覆地,佛狸登上最高处,剑指苍天,几十万大军齐刷跪拜于他脚下,以示臣服。

永远不会孑然一身,但却注定孤独一世。

几天之后,国史案逃犯卢度世忽然出现于瓜步山,要求觐见魏主。

“看到朕的赦免令了?”拓跋焘垂足而坐,神色冷峻,他稍看了眼塌下伏着的卢度世,“你起来说话。”

“是。”

“封你为中书侍郎。”拓跋焘似乎一直在闪避他的眼光,“你即刻回朝吧。”

“陛下!”

“你还有什么事?”看到卢度世眼眶泛红,欲言又止,拓跋焘便摈退左右,“说。”

“陛下见过桃简居士了?”

死寂。

“不要提他。”一字一顿,佛狸缓缓说道。

“伯父是被冤枉的!”

“我不想听。”

“我伯父从来就都没有通敌卖国之举,那些信件是岛夷将军柳元景的离间之计啊!”

“我叫你闭嘴!!”

听得拓跋焘忽然大吼,卢度世急忙伏下身去,而神色却愈发坚定,“臣死罪。但臣一定要还伯父清白!”

“死都死了,还要什么清白?!我给他清白他就会回来了吗?!”

只见那些凄厉无情的语言,竟出自于一张凄惨悲怆的脸。

“别再提到了他!”语言是决绝,神色却是哀求。

当初,崔浩曾选择忘怀,只因觉受背弃。直到从卢度世处得知柳元景的离间之计,崔浩才慢慢体察到他的身不由己。或许分离,才能最好的相爱。而就是这样的崔浩,让佛狸倾其一生为他痴狂。

时至宋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正月丙戌朔,太武帝大会群臣于瓜步山上,班爵行赏有差。鲜卑人缘江举火,向着江对岸的南宋炫耀着鲜卑帝国的铁蹄已燃尽江北大地。

隔天,拓跋焘便迎兵北还。北还期间,却又引兵攻克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伤不可胜计,强者为转尸,弱者为系虏。村井空荒,无复鸣鸡吠犬,六州荡然,无复余蔓残构。

烈火昭昭,焮天铄地,瓜步一炬,元嘉狼藉。

三月,太武帝抵达平城。

中常侍宗爱性险暴、多不法,太子晃深恶之。太子晃为政精察,但却有些贪图财货——他营立私田,畜养鸡犬,乃至酤贩市廛,与民争利。高允虽劝说过他多次仍不听,以致民间谤声流布,不可追掩。

宗爱十分害怕太子晃揭露他的恶行,于是他便恶人先告状,将此事添油加醋报告于皇帝,并捏造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太武帝听闻此事后十分愤怒,处死了东宫集团的仇尼道盛等人,以示惩戒。

宗爱却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又花重金收集太子晃的其他罪状。在一次宴会上,酒酣耳热的拓跋那不小心将国史案的阴谋说露了嘴,而这条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宗爱的耳朵里,于是他便即刻将此消息报告于拓跋焘。

平城·东宫。

自从得知高凉王、略阳王获罪赐死之后,或许因为忧惧,拓跋晃便一病不起。高允三不五时便会入宫守候,他见太子晃整日低烧不止,昏迷时喃喃自语,醒来却一言不发,不禁联想起了那时的崔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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