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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的马鞭十一夜——bypANzerfa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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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没什么。”元劭虽辗然强笑,却依然无法抚平额上蹙痕。

“子攸,你要……收好它。一定要守好它……”

悠悠涉千里,未知何时旋。

河阳军帐,弦控数万,联营百里。车马辚辚,尘土蔽浮云,兵威冲天,旌旗翳白日。远瞻而望,元劭不禁打了个冷颤。

“兄长,你还好吗?”元子攸却依旧是那般怡然自若。

“我……我没事。”

“大哥他向来就是这般忧心忡忡的,三哥哥又不是不知道!”说话的这位是元勰的第四子元子正。笑着挽起元劭、元子攸的手,元子正的语调里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兄长,三哥,我们快过去吧,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傻子正。”望着比自己矮出一截的弟弟,元子攸不禁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兄长,你不用担心。”元子攸又望向元劭,“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路漫漫,孤魂翩翩当何依?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万万岁——”

踏进营寨,只见尔朱荣军的数万将士们俨然肃立于道路两侧,似是已恭候自己多时。他们口中虽山呼万岁,手持的料峭兵刃却闪耀着煞气寒光,雄立于四周,他们包裹、围堵着自己,黑压压一片延伸开去,竟望不着边际。

尔朱荣……

“陛下。”一声呼喊,元子攸循声望去,只见正前方的尔朱荣缓缓走来,陵厉雄健、挺拔如松、气势如虹。他身后还跟着一干人士,其中比较扎眼的是左一那位面善貌美、儒将风貌的将军,还有便是右一那位浓眉大眼、英气魁梧的勇士,另外便是之前所见过的贺六浑。

“臣尔朱荣,”

“臣元天穆,”

“臣贺拔岳,”

“臣高欢,”

“拜见皇帝陛下!”

“拜见皇帝陛下——!”

“拜见皇帝陛下——!”

“拜见皇帝陛下——!”

伴随着声声铿锵,其余的将士们也以迅雷之势齐刷刷的跪伏下去。苍茫穹庐,只他一人站立。

可他心中却不曾有一丝愉悦。

夏夜,月明星稀、清风肃肃,焚香蔚绕、簟纹如水。

“习惯吗?”

军帐之中,对酌浅言,仅此二人。

“你指什么?”元子攸望了望手中的酒杯,“是这葡萄美酒吗?”

尔朱荣摇摇头,伸手一指,“是这胡床。”

“到确实不习惯垂足胡坐。”望了望脚下,元子攸复而抬头盱视,神色淡然,“将军,我尚未登基,可否先不要唤我陛下?”

“那该如何称呼你?”举杯停在唇边,尔朱荣的神色看似也有些漫不经心,“子攸……可好?”

“子攸吗……倒也好。”

又饮下几杯,袅袅暖意自下腹盘旋而上,清风自窗沿徐徐吹拂,块香自炉内悠然焚烧,不禁教人一阵阵腾兀恍然。

“子攸,”举杯停于唇边,穿越尔朱荣喉腔的声调越发低沉嘶哑,“子攸,你的弟弟霸城公子正,生得是金玉之姿、兰蕙之美……可真是世间少有啊。”见元子攸并无答应,只一脸茫然失神,尔朱荣便又问道,“子攸?你醉了?”

“哦,那……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的父亲罢了。”揉了揉眼睛,元子攸低眉浅笑道,“将军见笑,子攸不谙酒量,确实有些迷醉。”

“西域美酒,确是淑郁醉心啊。”尔朱荣轻笑,却又替元子攸斟满一杯,“子攸,你……你可曾娶妻?”

“娶妻?”

只见元子攸双眸倏而焕然。

“将军,你不知道吗?”正视着满面诧异的尔朱荣,元子攸的语调确实多添了几丝活力,可浓密的睫毛却依旧懒懒栖伏于眼眶,“我不喜欢女人的。”

“什、什么?”

元子攸却只起身轻笑,“今日天色已晚,将军好生歇息吧,子攸告辞。”

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痴痴凝视着元子攸躩步远去,尔朱荣只觉得天旋地转。

“将军——!”

“尔朱大将军——!”

待他回过神,只见元天穆的脸近在咫尺。

“阿、阿干!”尔朱荣惊而后仰,噗通一声便从胡床上摔了下去,“你、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将军!”元天穆急忙上前将尔朱荣搀扶起来,“你没事吧?”

“能没事吗?!”尔朱荣揉了揉后脑勺,“很疼!”

“那你……你没摔坏吧……”

“那倒没有。”尔朱荣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神色又恢复轻松,“怎么了阿干,这么晚来找我,是睡不着么?”

“睡得着。”元天穆俯身将胡床摆正好,“只是,将军,我想知道他答应你了吗?”

“什么?谁?”

“陛下啊!他答应立英娥做皇后了吗?”

“没有。”

“啊?”元天穆很是吃惊,“陛下他,他竟然拒绝你?”

“他没有。”辗然微笑,只见尔朱荣双颊醺红、眼露灼灼。

四月初十,第一夜。

四月初九,元子攸与兄彭城王元劭、弟霸城公元子正潜自高渚渡河。

四月初十,元子攸会尔朱荣于河阳,将士咸称万岁。

四月十一,元子攸践祚帝位,以元劭为无上王,元子正为始平王;以尔朱荣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封太原王。

四月十一,第二夜。

床榻之前,觥筹交错,杯光酒影,神魂颠倒。

几壶葡萄美酒入喉穿肠,尔朱荣觉得浑身燥热,他便拧开衣襟,撇瞥眼望着身边的元子攸,目光迷离,“陛下,这,这西域美酒,可真是……”

“龟兹美酒,温润绵软。”元子攸的笑却比之更为温润,“朕觉这美酒,初饮不以为意,复饮流连迷离,但饮后就……”他却没有说下去,只抬袖轻轻拿走尔朱荣手中的夜光杯,“将军,切莫贪杯了。”

“人生在世,有好酒便同饮,有好康便同乐,哪里顾得那么多之后?”已然耳热迷醉、语失伦理,尔朱荣只一把夺回杯子,又满上一杯递于元子攸,“陛下,喝掉它。”

四目对看,尔朱荣依然是那副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的颜色。而元子攸踌躇片刻,却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好!”尔朱荣抚掌起身,酒劲上头,一阵目眩头晕,脚下一滑,尔朱荣倾倒入了元子攸的怀中,不偏不倚。继而他竟也不起身,只枕着元子攸的膝盖,侧头闭目睡去。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元子攸也没有推开他,而是呆呆望着身旁倒落的酒杯,嘴里轻轻念道,“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陛下。”良久,膝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睛,“转过来,看着我。”

复一阵似曾相识的心悸,元子攸不禁抓起手边的夜光杯,缓缓移动眼眸,又是这般四目相交,但见尔朱荣的琥珀瞳孔热情而专注,已不复素日里的不羁与放纵。

尔朱荣从未这般仔细将他看过。元子攸,默念着这个名字,尔朱荣缓缓眨着眼皮,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对视着他的黑色眼珠,余光扫过他的鼻梁、嘴唇、耳垂、下巴,一遍又一遍——酒醉人,人醉心,尔朱荣只觉周身倏尔越发炽热。

不复聊赖,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方才陛下念道什么?唧唧歪歪的。”挑着眉头,尔朱荣伸出食指划过他的下巴,“昨日你说你不喜欢女人?那你喜欢什么?”

“难道……”尔朱荣将眼色游离至元子攸微翘的唇珠,“你喜欢男人?”

又扫视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尔朱荣分明听见了那一声声砰然心跳。

“不。”他却微微一笑,“朕不喜欢任何人。”

微楞片刻,尔朱荣迅速起身,交足而坐,“陛下这话,臣可听不明白。但是,”微微俯首,锐利目光直射而去,却又裹着绵绵热火,“但是陛下,你会爱上我的。”

……

“女儿,尔朱英娥。”

“什么?”

“我要陛下立我的女儿英娥为皇后。”歪歪嘴角,尔朱荣又挂上了那番嘲弄和浪迹,“我女儿跟我一样漂亮,陛下你一定会爱上她。”

“将军的女儿……可是先帝的妃嫔?”元子攸低下头去,沉思片刻,“将军,朕恐怕不能纳先帝的妃嫔为妻。”

“有什么不能?”尔朱荣伸手挑起元子攸的下巴,“陛下,你拒绝臣?”

“将军,等到了洛阳再说吧。”元子攸推开尔朱荣的手,举眸一顾,望者心酥,“将军,时间不早了,朕想歇息,可以么?”

“当然。”轻笑一声,尔朱荣忽然将元子攸拦腰横抱,不迎不亢的他,就被尔朱荣这般轻置于榻上。

“陛下,晚安。”

是夜,元子攸的梦境里便皆是这抹笑。

郑先护素来仰慕孝庄帝元子攸,听说他已即位做了皇帝,便与郑季明一起打开城门,将尔朱荣的部队迎接入城中。

李神轨来到河桥后,听说北中城已失守,便立即逃回了洛阳城;

徐纥假传圣旨夜里打开宫殿大门,牵出了十匹养在骅骝厩中的御马,向东逃奔了兖州;

郑俨则走还乡里。

于是,众叛亲离的胡太后只得将孝明帝的后宫嫔妇们召集在一起,命令她们出家,并且自己也削发为尼。

四月十二,文武百官捧着皇帝的印玺、绶带,准备了车辇,迎敬宗孝庄皇帝于河桥。

四月十三,尔朱荣召文武百官于河阴,云欲祭天。

两侧列立着铮铮胡骑,一望无际,漫天蔽日。中间行过的元子攸头戴平冕,黑介帻,十二旒;身着衮服,上身皂衣,缘绛中单,下身绛裳,前后十二章;裩带朱韨,佩白玉,带鹿卢剑,黄赤大小绶,赤色舄履。挺拔雄立,他一步步缓缓走向天子车辇,凛凛不可侵。原本这只在想象中恣意横行、翘首以盼画面,此刻却着实展现在了尔朱荣的面前。

“将军。”一声呼喊,尔朱荣转过头去,只见元天穆对自己点了点头。

回报一个微笑,尔朱荣便策马上前,以鞭指天。寰宇四顾,旆旗成荫,一切都将属于他。

“将士们!”

“在!”

“护送陛下,不得有误!”

“喏!”

车驾颠簸,珠旒摇曳,天子的脸庞上,若隐若现着微蹙的眉头、紧咬的下唇。

尔朱荣一方面遣元天穆护送圣驾,另一方面遣骑驰往洛阳执胡太后及幼主元钊,而自己则先行至河阴。骑着骏马,尔朱荣立于黄河之滨,频频望向西南洛阳方向,他已等候了太久。

一阵尘土飞扬,随即便有十几人马映入眼帘。

“终于来了。”

“将军!”一见到尔朱荣,胡太后便领着元钊直奔而去。她已然削发为尼,顶着光头,搂着小皇帝,她凄凄怨怨,声泪俱下道,“将军,我本一介女流,为奸人所蒙蔽,如今我已遁入空门,幡然悔悟……”

“当真?”尔朱荣挑眉问道。

“句句属实……尔朱将军,请你饶了我们吧……”

“好啊。”斜眼一笑,尔朱荣跳下马,似是缓缓移步离去。

“多谢将军!”正当胡太后喜形于色之时,尔朱荣却倏尔转身,面带讥讽,“太后,就算我答应,他也未必答应啊。”于是他抚袖一挥,便命左右随从擒拿胡太后与元钊,将这二人投入浩浩黄河之中。

“尔朱荣——!你、你弑君罔上,你一定会不得好死——!”声声咒骂盘旋天际,久久不曾散去。

尔朱荣却置之若罔闻,他只轻轻自语道,

“生能倒转星河,死亦何恨?!”

十余里开外,两千余名宗室大臣齐整列立,恭候着圣驾的来临。这些养尊处优的衣冠之士们身着衮服,头戴冠冕,仪态风雅,却不约而同得面面相觑,神色凝重,不发一言。空旷辽阔的河阴郊外,只听得阵阵阴风呼啸,吹拂漫漫黄尘。

尘归尘,土归土。

又一阵黄沙飞扬,数千列胡骑长嘶而至。为首那人面白貌美、英姿挺拔,脸上却携着与相貌不符的阴冷凌厉。只见他策马上前,立北向南,劲风吹起他乌黑色的斗篷,遮挡了太阳的光芒。

“我乃太原王尔朱荣。”睥睨一顾,俯视着那些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士子,接受着千余双眼充满敬畏的目光,“至尊已在河西淘渚祭坛处恭候诸位,并遣本王列骑护送,汝等且速前往,不得有误!”

时节正值四月初夏,却乌云蔽日,寒气逼人,寥廓穹庐,弥漫着凛然肃杀,萧萧恣肆。

淘渚行宫。气氛有些诡异。元天穆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见他直直跪坐,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不知不觉,他的目光便定格在了元子正的身上。

“元使君。”见到元天穆呆滞得看着自己,元子正便开朗微笑,目光无邪,“元使君也是我大魏宗室吗?”

“哦,是啊。”一阵回神,元天穆点点头,“臣是高凉王的五世孙,高凉王是神文皇帝之子。”

“神文?”元子正挠了挠头,又伸出手掌掰起指头,“孝明、宣武、孝文、献文、文成、景穆、太武、明元、道武……”

“子正,不得无礼!”望着元天穆的脸色越发尴尬,元子攸便及时喝止了元子正,随即他起身上前,握着元天穆的手腕说道,“既然如此,朕应当叫你一声皇叔。”

“陛下……”元天穆低下头去,耳根有些发红,“臣何德何能……”

“子正。”元子攸撇头望向元子正道,“你还不快过来叫皇叔?”

一旁的元劭便牵着元子正的手,上前行礼道,“元劭拜见皇叔。”

“子正也拜见皇叔……”元子正嘟着嘴,“子正方才多有冒犯,请皇叔恕罪……”

“不打紧。”元天穆讪讪而笑,望着元子攸温和而友善的目光,他恨不能插双翅膀飞出帐外,或者挖个坑洞往地底下钻。“太,太原王怎么还未到?”元天穆探头瞥了瞥帐外,“陛下,臣,臣去外面看看吧?”

“我也去!”

“子正!”元子攸微嗔而视,元子正只得又撅着嘴将头埋下。即见此景,元子攸便向着元天穆摇头笑道,“我弟弟向来便如此顽皮,皇叔千万莫怪,朕到也觉得这帐里有些闷热,那便一同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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