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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的马鞭十一夜——bypANzerfa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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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陛下要杀大王?”奚毅瞠目结舌,惊慌得恰到好处,“末将听从大王命令于殿外守候,实不知殿内到底发生何事。”但见尔朱荣神情阴冷,目光凛然狐疑,奚毅便怫然而怒,“大王!我奚毅随你东征西讨年余载,你既如此不信任我,那索性一刀砍死我吧!”

望着奚毅神色坚毅无畏,尔朱荣思索片刻,便弃刀致歉,“我实在是头痛欲裂……你别介意。”话毕,尔朱荣又接着道,“对了,天穆呢……元天穆到洛阳了吗?”

“末将已派人于城外恭候上党王……”

“大王!”一声熟悉的音调,二人循声望去,但见元天穆赫然浮现眼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元天穆疾步步入殿内,神色匆忙、脸色疲惫,进殿后,元天穆环顾而视,看了看地上的刀,又看了看那凌乱的床榻,“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事啊。”尔朱荣搪塞笑着,见元天穆依旧满脸疑问,他便又说道,“就是刚才喝醉了。要不信的话……问奚毅吧。”

“奚毅,你说。”

“还用问吗?”奚毅捡起地上的刀插回刀鞘,漫不经心地回道,“大王自然是又撒酒疯了呗,刚才还嚷嚷着要杀我呢。”

“哦……原来如此。”听罢,元天穆方才舒了一口气。只见他释颜而笑,脸色虽依然疲惫,神态却轻爽了不少。“没事就好,看来之前是我多虑了……”

五月初五,子时。

五月初五,尔朱荣还晋阳。正午,孝庄帝践于邙阴。

“陛下。”宴半,尔朱荣忽把酒起身,回望邙山,他转身南向缓踱几步,没有再说话。魆风骤至,拂掠着他的乌黑斗篷,元子攸凝神注视着它,看着它时而前向包裹着尔朱荣的魁梧身躯,时而又反刍向后逼向自己,张牙舞爪如同洪水猛兽,元子攸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葛荣即已攻克沧州,下一个目标想必就是邺城。”背对着元子攸伫立许久,尔朱荣忽然开口说道,“如若邺城沦陷,葛荣于河北便稳立根基。”那声音穿自喉间,强强掩盖着它的疲惫,“继而,他就会渡河南向,直取洛阳。”

“朕知道。”元子攸答道,“且有爱卿辅佐,河北必安。”

“说得好。”尔朱荣笑了,那笑声辨不出冷热。“何止河北?”他又接着说道,“他强占的大魏国土,统统都要吐还回来!”

而尔朱荣虽这样说着,可那双眼眸却从未北瞰,只紧紧南望。

一旁的元天穆则始终埋头不语。

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五月江南天,梅雨季节迤逦而至。

潺潺细雨,池蛙声声,淅淅沥沥萦绕耳畔,靡靡我心。玉砌雕阑,熏香缭绕,袅袅芬芳中亦杂着淡淡艾香。元彧病了,他病的不轻,整日低烧,人也越发消瘦了。陈庆之看着眼前脸色煞白,却故作坚强的他,指间黑子不由得滑落而下。

啪——

“怎么了,子云?”元彧问道。

“数子吧。”陈庆之笑道,“这样就可以了。”

“嗯,好。”元彧点点头,举袖方要填棋数目,陈庆之却拦他道,“让我来吧,文若。”只见陈庆之麻利将棋盘补满,又迅速数了数黑子的数目,“一百八十四、一百八十五……”数到这儿,他便抬头笑道,“文若,这次只差半子,又进步了。”

“哦……是吗?”元彧本就出神,便也糊涂笑道,“子云教的好。”

“天子驾到——”

萧衍来了,还携着一壶好酒,在他的招呼下,他三人便围聚小案,浅酌畅聊。他们聊天的内容无外乎对弈之道,其实元彧并不喜爱围棋,但与之相较,元彧更不喜欢扫兴。只见他维持着微笑端坐一旁,静静聆听着萧陈二人的谈话,适时颔首肯许,适时发表见解,他看起来十分融入其中。

病痛使得元彧头晕目眩、浑身乏力,但他依旧保持着释然微笑。他的笑发自肺腑,出自真心,所以才有如斯感染力,它如阵阵拂面杨柳暖风,让每一个人都感到轻松、愉悦,让每一个人都感到自己被重视、被理解。胸宽若洋,海纳百川却不失本心,立场坚定,这便是元彧的风度。

或许是那几杯雄黄药酒的功效,元彧只觉身子竟不再那般乏力,于是他便请求抚琴歌曲,以助酒兴。

“绿树始摇芳,芳生非一叶。一叶度春风,芳华自相接。杂色乱参差,众花纷重叠。重叠不可思,思此谁能惬。”

这曲《芳树》是萧衍任雍州刺史驻居襄阳时,以当地民歌所谱写而成。而元彧竟能一字不差的将其传唱,使得萧衍大为震惊,便大肆感叹道,“文若,你唱的真好。”萧衍抚掌而笑,“可否再唱一曲?”

“是。”元彧笑着点点头,继而拨动琴弦,袅袅琴音再一次自指尖流溢,娓娓而至,绕梁盘旋。而相比之前,这琴声却悲怆了不少——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

啪……琴弦断了。

“文若?”萧衍急忙上前,“你、你没事吧?”

“陛下……”只见元彧缓缓抬头,清泪两行倏落而下,“臣想回家……”

元彧求还,辞情恳至。萧衍惜其人才,又难违其意,遂遣舍人私劝元彧曰:“昔王陵在汉,姜维相蜀,在所成名,何必本土?”元彧对曰:“死犹愿北,况于生也。”萧衍听罢,乃以礼遣还。

抵达晋阳以后,尔朱荣并没有急于对付葛荣,而是把首要目标指向了另一个人——高敖曹。

话说那高敖曹解官归乡之后,便倾尽家资阴养死士,重‘操旧业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而此次的抄掠却不同以往——目标仅是晋阳,仅是胡人。尔朱荣听闻后深恶之,便书信一封于刺史元仲宗,内详诱捕密计。元仲宗依计行事,高敖曹果真中计被擒,后拘于晋阳。

晋阳·大牢。

日后威震天下的猛将高敖曹,此刻正屈囚于此处。他蓬头垢面,单衣凌乱,铁链紧紧捆缚住他的手脚,将他牢牢的拴在了木桩之上,他尝试过挣扎,可任凭他费尽全力所能得到的,不过就是那声声咳咚、咳咚——那是冰冷铁器敲击地面所散发的杂乱声响。

荒诞。

“高敖曹。”洞察着高敖曹的一举一动,良久,尔朱荣突然冷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哼。”

尔朱荣起身,解下身系马鞭,手握鞭柄,他低头将那马鞭缓缓缠绕于手掌,注目凝视许久,方才轻蔑冷笑道,“高敖曹,这就是本王不用你的原因。”

“你说什么?!”

“因为你就是这样不成气候。”肆意蔑笑弥散嘴角,尔朱荣的凛然目光咄咄逼人,“你——鲁莽好斗,自大轻敌。本王且略施小计,即便是无名小卒也能将你制服。”尔朱荣缓步走上前去,睥睨片刻,便挥拳猛击高敖曹的肚皮,看着高敖曹口吐白沫,模样甚是痛苦,尔朱荣的笑便越发肆意,“高敖曹,你还对至尊说要杀我?”尔朱荣扬手挥鞭,一鞭鞭抽向高敖曹的身躯,打得他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呵呵呵……”

“狗、狗羯胡……!”高敖曹被鞭笞得奄奄一息,可眸光却从未懈怠,“老子是一时疏忽才会落到了你的手里!有种的话就杀了你高敖曹爷爷吧!哈哈哈哈……!”随即,他又仰天长啸道,“长乐!长乐!何以长乐!哈哈哈……”

咚——复一记老拳正中太阳穴,高敖曹只觉眼冒金星,待他恢复视觉之后,却见眼前的尔朱荣竟换了一副神色。没有了方才那副轻蔑神态,他静静凝视着自己,眉头微蹙,他嘴角微垂,似是正紧咬牙关,又似不是——总之难以捉摸。

“长乐,长乐,何以长乐?”尔朱荣跟着和唱了一遍,而后又缓缓说道,“高敖曹,你与至尊素有交情,想必你对至尊其人也是颇有了解吧?”

“你想说什么?”

“他喜欢男人,你知道吗?”言至于此,尔朱荣忽又携回那副放浪形骸,“而且,他很会伺候人。”

“你……!”

“你也试过么?”

“你!!”高敖曹勃然大怒,怒瞠着腥红双眼,他奋尽全力扑向尔朱荣,“我’操‘你’妈!!”他的神情狰狞叱诧,怒吼直冲天际,“我要杀了你!!”

而此刻的尔朱荣确是一脸漠然。只见他坐回于胡床之上,紧握着马鞭,他仔细聆听着那潜藏于恣意盛怒之下的清脆声响,咳咚、咳咚——

它发源于忿恨,承载于暴怒,尔朱荣却只觉得它滑稽。

洛阳·明光殿。仔细端视着地图,只见元子攸俯首蹙眉,自顾琐碎念道,“葛荣已攻克沧州,逼近邺城。”说着,手执朱笔便画下一圈,“邢杲率流民十万余户反于青州之北海。”元子攸又画下一笔,“刘举聚众反于濮阳。”,“万俟丑奴占据平凉。”,“曹义宗包围荆州。”,“王弁率兵侵犯徐州。”,“泰山太守羊侃投梁。”……

话毕搁笔,但见那地图殷红满布、淋漓如血,他不由又冷笑道,“普天之大,竟无几寸魏土。”

而后,便是长久的颔首缄默。

“陛下?”良久,一旁的元天穆不禁轻声唤道,“陛下,你在想些什么?”

“朕欲亲驭六戎,扫平燕代祸乱。”元子攸缓缓答道,“以太原王尔朱荣为左军,统兵十万,爱卿为前军,统兵八万,司徒公杨椿为右军,统兵十万,司徒公穆绍为后军,统兵八万。”说着,他望向元天穆,轻轻勾起嘴角,却教人看得出很是勉强,“天穆,这样可好?”

元天穆低头思索片刻,而后郑重答道,“陛下,如此倾巢而出,若是伪梁来袭,我等该当何如?况且……我们并没有这么多兵力。”

元子攸听罢却低头浅笑道,“昔太武践祚,先削迹北蠕,遂得以廓定四表。”复而举眸,视线只绕过元天穆,直望向他身后的元彧说道,“临淮王,拟诏吧,然后派人送去晋阳,给太原王。”说罢,他便起身,“朕累了,想睡觉。二位先告退吧。”

“陛下!此事……”

“遵命。”元彧踱步上前,他悄悄挈了挈元天穆的衣袖,“臣等告退。”元天穆会意后亦不再进言,只一同行礼告退。待二人出殿以后,元天穆才问道,“临淮王,方才你为何要拦阻我?”

“至尊心意已定,”元彧笑道,“上党王何苦徒劳口舌?”

“即为人臣,理当直谏。”元天穆却摇摇头,“无论天子纳谏与否,皆是天穆本份,何来徒劳之说?”随即便抚袖转身欲再登殿,却又被身后的元彧拉住了衣袖。

“临淮王,你……”元天穆蹙眉转身,但见方才还携着惬意浅笑的元彧,此时只满脸肃然。

“文若方才失言,请上党王见谅。”元彧恭敬的行了个礼,“只是,此事我另有拙见……不知上党王是否愿意听文若一言?”

“但说无妨,天穆愿洗耳恭听。”

“此处不甚方便。”元彧携上元天穆的袖管,“还劳上党王随文若移驾家宅。”他软软地微笑着,重睑尾端微微下垂,背光倒映,他看起来霞彩流光,宛若仙子。

法云寺北·淮临王元彧宅。青松绕园,连枝交映,烟花露草,或倾或倒。中有美池,碧波荡漾,玉叶金茎,散满阶坪。元天穆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斯这般妙隅仙境,不由啧啧称叹,流连忘疲。和煦阳光自林影斑驳洒落而下,照应在元天穆的脸庞,他原本略显寡淡的美貌竟随之熠熠生辉,元彧见之,不由凝目而视。眼乃心窗,但见元天穆的眸色如斯温驯,元彧心中不禁略过一丝疑问,一缕酸涩……

“至三元肇庆,洛中子弟皆至,宾客晨食南馆,夜游后园,僚寀成群,俊民满席。”元彧忽然说道。言罢,他又接着轻叹道,“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元天穆心扉猛然一颤,强颜浅笑,而后便久久不再发一语。

洛阳·嘉福殿。

“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元子攸问道。他将声音收压,如同冰冷金属,又将它们丢掷于地,回声传递在昏暗宫闱,令人不由毛骨悚然。元彧缓缓抬头,只见元子攸正披头散发踱步行散,半敞着衣襟,一大片皎洁皮肤曝露于外,而他的脸色亦是煞白,他看起来好像幽灵野鬼。

“然后……”元彧咽了口唾沫,“我俩又随意聊了些杂事,未见他再谈进谏之事。”

“那诏书已差人送去晋阳了吧?”

“是。”

“好极了。”元子攸冷笑道,轻瞥了眼长跪于地的元彧,“你可以走了。”他又说道。随即,元子攸便转身走入内堂。望着他的消瘦背影,元彧不禁深呼一口气,莫名勇气涌上心稍,自喉间涌溢而出——

“长乐……”

元子攸忽而驻步。

杂乱的呼吸伴随律动心跳充斥着元彧的耳膜,噗通、噗通——

“你刚才叫我什么?”

“陛下……”

“不对。”元子攸倏尔回身,缓步逼向元彧,“你叫我长乐。”

“臣……”元彧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之间,只被元子攸揪住衣襟,一把拉到了他的面前。“投奔南边的人,很少有回来的。你是为什么要回来?”元子攸捏起元彧的下巴,“你在听我说话吗?快看着我。”

元彧依言将刚刚移开的目光又缓缓笼聚,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但见它依旧如此美貌精致——精致到足以让任何自诩自惭形秽。但不知何时起,他的眼周总是熏着浓浓黛墨,眼窝深陷,他的睫毛重重栖压着眼睑,教他睁不全双眼,而他的眼眸便躲匿在那狭长缝隙中,默默透着它漠然清冷的光。

他变了……元彧告诉自己道,他的躯壳正被另一种魂灵占据,一种连他自己亦全然陌生的灵魂。

“你看我。”元子攸轻拍着元彧的脸颊,冷冷戏谑道,“我哪点像长乐王了?”双眸相视,元子攸头一次如此仔细观察着元彧。“哦,原来你也长着这种东西?”元子攸笑着,大拇指一遍遍扫过他的眼眶,抚弄着他的那颗褐色泪痣,“不过你的要仔细看才能看清。”元子攸凉笑道,“不像他的那般一目了然,大老远就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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