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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春秋上——by绾刀【有前部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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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识过那般景象,韩若壁长叹一声,道:“真是可怕。”

黄芩面无表情道:“这不算可怕。旱得久了才可怕,到处都是死人,人吃人也变得见怪不怪,最后连把人当牲口贩给人吃的人贩子,也会饿死、渴死。”

韩若壁心头一震,问道:“那一家三口后来怎样了?”

一掌扫灭了面前的那点烛火,黄芩坐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嘶哑道:“开始,他们没有逃,因为娘腿脚不好。娘嘱咐野小子和妹妹呆在村子里,不准出去。因为那时候外面很乱,不少人已经变成了盗匪,抢夺逃难人的粮食、饮水,甚至杀掉没人照看的小孩煮肉吃。每天,娘早早蹒跚着出门,很晚才带回来一些吃食、饮水给两个孩子。她自己除了喝很少的水外,不见吃一口粮食,却叫野小子和妹妹多吃些。每次野小子问她时,她都会挺起鼓鼓的肚子,说已经吃过了。后来,终于有一天,到了很晚,娘也没能回来。野小子偷偷跑出去,找见了她的尸体。她已经和村里许多人一样,饿死了。野小子记得,她死的时候肚子还是鼓鼓的,因为里面装满了泥土。”

说到这里,他停了很久,才继续道:“后来,野小子就让妹妹呆在村子里,自己出去找食找水。开始时,还有几个村民可怜他们,给点食、水,但渐渐的,大家都自顾不及了,而野小子能找到的食物也越来越少,妹妹一个人吃喝都不够。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把找来的那点吃喝全留给妹妹,因为在他娘死后,他便明白了,如果他也饿死了,就没有人保护妹妹,也没有人给妹妹找东西吃了。就这样,又挨了一段日子,虽然周围还能找到一些水,可已经没有吃的了,村子里只要走得动的人都逃难去了。”

黄芩又一次停歇下来。

听的心里酸楚得紧,韩若壁道:“那野小子和妹妹怎么办?”

黄芩道:“野小子带着妹妹也逃难去了。为了怕人贩子和盗匪盯上妹妹,一路上,他格外警惕,尽量找寻少有人迹的路线走。但是,食物和水越来越缺乏,加上他和妹妹年纪小、体力差,尤其妹妹只有五岁,他们十几天也没能走出多远。那时,当哥哥的野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哄妹妹,于是喜欢哭的妹妹还是经常哭,但因为喝的水太少,已经哭不出眼泪了。”

似乎已经陷进这个‘故事’里了,韩若壁忍不住担心道:“这样下去,岂非要渴死、饿死在山里?”

“若非深山里那个村落的村长收留他们,他们便真要饿死了。”顿了顿,黄芩道:“村长很有威望,说即便往外逃,八成也会死在路上,倒不如守在家慢慢消耗,等着老天爷开眼,下雨解救大家。他号召村民留下来,把粮食、存水聚集一处,每日按人头定量发放,于是屯起了不少,足够全村人再支撑上十天半月的。同时,为了防止盗匪前来村里扫荡,还组织起一只民壮队,四处巡逻。”

趁着黄芩再次停歇的时候,韩若壁道:“这村长倒是个好人。后来下雨没有?”

黄芩道:“可惜当粮食快要吃完、水也不剩多少的日子到来时,老天还是没有下雨。”

没办法相信这就是故事的结尾,韩若壁急道:“这就完了?”

一片压抑的沉寂后,黄芩道:“那一天,村里来了个喇嘛打扮的人,说自己是红教的仁波切,也就是‘活佛’,从乌丝藏往东游历,传教世人,碰巧经过这里。”

停了停,他道:“你信活佛吗?”声音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问听故事的韩若壁。

韩若壁直截了当道:“不信。我可是差点当道士的人。”

黄芩道:“那时候,全村人都信,包括那个野小子和他妹妹。其实,应该说,那座山里所有人都信。因为他们的父辈信,他们父辈的父辈也信。村里人把那人看成了救星,将所剩不多的食物和水一点不留的统统奉献给了他,问他有没有法子让老天下雨,救救他们。”

听的越发来了兴趣,韩若壁插嘴道:“那位自称活佛的人怎么说?”

黄芩道:“起先,那人不愿说,可禁不住村长领着全体村民,包括那个野小子和他妹妹,跪拜、磕头了一天一夜,有些人的头都磕出了血。后来,那人终于说出,只消做一场法事,就能求到雨。大家听了,高兴的不知怎么好。一直吃不饱、喝不够的野小子和妹妹也一样高兴。那天晚上,为了能在几天后举行法事,村长和那人商谈了一整夜。”

韩若壁问道:“什么样的法事?”

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黄芩自顾自道:“第二天,村长走出来,说为了法事必须选定一名圣女。因为法事是很神圣的,所以圣女的灵魂也必须是纯洁无垢的。结果,他在所有女孩中选中了野小子的妹妹。等村民向被选中的圣女五体投地膜拜过后,妹妹就被那个自称‘活佛’的男人给带走了。那个男人说,圣女必须为法事做准备,不能见人。野小子问村长,何时能接回妹妹,村长说等举行过法事就可以了。野小子很信任村长,因为村长是兄妹两人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对这个故事,韩若壁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黄芩仍在黑暗里继续说着故事:“那天晚上,不习惯和妹妹分开的野小子独自躺着,可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夜里,他悄悄地跑到临时用木板搭建起、封闭好的法事台所在处。他想,妹妹应该就在里面,他只偷看一眼,不惊动任何人。于是,他从围起的木板的缝隙间朝里看……”

声音突然刹住了。

耐心地等了好一阵,还是没听到黄芩的声音重新响起,韩若壁催促道:“他看到了什么?”

依旧没有声音。

这时,黄芩的脑海里浮现出久远前的一幕:……那里面烛火通明,香烟弥漫,那个所谓的‘活佛’站在一张类似祭祀用的木台边,四肢舞动,仿佛跳着怪异的舞蹈。妹妹小小的身体就躺在木台上,软软的一动不动,小小的脑袋歪向侧面,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略显呆滞。可是,当她的眼睛,正好对上缝隙间的那双眼睛时,忽然睁得更大了,无声地、缓缓地流下了泪水。那泪水里满是惊恐、期盼,好像用心在呼救——‘救我,哥哥,救我……’。然后,‘活佛’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一柄尖刀…….

野小子立刻要大喊‘住手!’,同时冲进去救妹妹。可是,身后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禁锢住了他的手脚。他拼命挣扎,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制住他的不只一个人,而是四个强壮的成年男人。

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道:“她喝了药,不会觉得痛苦。”

是村长的声音。

村长等人已经发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为了不打断这一仪式,更为了几日后的法事,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野小子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妹妹被尖刀刺入胸膛。

他发指眦裂,他几近崩溃。

村长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你妹妹会化身为神圣无比的法器,接受所有人的顶礼膜拜。几天后,当圣洁无垢的‘人皮鼓’被敲响时,佛一定会听见我们的心声,看见我们的苦难,解救我们。不要恨,这是一种荣耀……”

终于,黄芩的声音再次响起:“野小子没能救得了妹妹。村长让人把他捆了,关在一间柴房里。几日后,求雨的法事在烈日下如期举行。柴房里的野小子听见鼓声传来,虽然因为离得远,并不响亮,却声声敲在他的心坎上,令他的心不停地滴血。那鼓声,是村民们盼望已久的法器发出的神圣之音,可在他听来,却是妹妹孤零零地躲在漆黑的角落里,害怕无助的哭泣声。”

黄芩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得极深的愤恨和悲伤。

韩若壁张大了嘴,听得目瞪口呆,几乎要冲口而出‘你妹妹被做成了人皮鼓?你就是那个野小子?’有些话黄芩没有说出口,可韩若壁冰雪聪明,联系前后,又岂能想不明白?

但是,话终究没有冲口而出。

因为,他不忍。

若早知是这样血泪交织的伤口,他还会让黄芩自己扒开吗?

韩若壁之所以会问,是以为黄芩害怕汤巴达的‘人皮鼓’一事,和心里藏着的那个‘小捕快’有关。

韩若壁默默下床,行至黄芩背后,用身体和棉被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他感觉到紧贴在胸口的那片宽阔的肩背微微颤抖着,于是更紧地拥住,轻声道:“最美好的东西被摧毁,总会让人痛不欲声。‘妹妹’一定是‘野小子’心里最美好的。”

黄芩摇了摇头,道:“他没有痛不欲生,那是懦弱之人的表现,不是他的。他会愤怒,会想杀了摧毁美好东西的人。他恨选中他妹妹的村长,更恨那个‘活佛’,他觉得这一切和求雨全不相干,只是残害妹妹的借口。”

‘闸门’一旦打开,记忆就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再不是想关能关得住的了。

黄芩记得,法事结束后,野小子花了很长时间,紧挨着柴禾堆边的某处利角磨蹭,不顾手腕上磨出了好几道深可及骨的血口子,终于磨断了捆绑自己的绳索。当他提了把砍柴刀就冲出去时,正好村长一个人来到柴房,不知想做什么。趁村长愣住的一刹那,他一刀砍在对方胸口上,顿时血流如注。在他杀气腾腾地跑出柴房,打算往深山里去的时候,依稀听见血泊里的村长说了一句‘快走吧,别再恨了……’但这对野小子,已经不重要了。野小子逃得并不远,因为他还要回来杀死那个亲手杀害他妹妹的‘活佛’。

“他杀了村长。”黄芩冷冷道。

村长有恩于他,可他还是杀了村长。

虽然黄芩的声音很冷静,但在韩若壁听来,分明每吐露一个字都十分辛苦,于是抵住他的背,道:“别再说了。”

黄芩道:“容我说完吧,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说故事。”

韩若壁叹一声,道:“那么,后来呢?”

黄芩猛地站起身,‘呼’地伸手推翻了面前的方桌,也脱开了韩若壁的怀抱。

静默了很久很久,他才道:“直到那天……那天之前,野小子一直没有哭过。可那天……下雨了。”

这一刻,如果韩若壁能瞧见黄芩脸上的可怕神情,一定会被吓到。

韩若壁惊道:“真的下雨了?是天意,还是活佛的法事奏效了?”

黄芩喃喃道:“那天……竟然下雨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

那天之前,因为村长被杀,村子里有了戒备,野小子几次意图趁夜偷潜进去杀‘活佛’,都没能成功。

所以,那天,他提着柴刀,在大白天公然走进了村子。

‘活佛’就在他面前,身后是一众提锹拎斧,对他怒目而视的村民。

就在他孤注一掷,举起柴刀,打算冲上去拼了命也要杀死仇人时,天空中一声乍雷,紧接着黑云如墨,电光闪闪,倾盆大雨好似银河倒泻般磅礴而下。

立刻,一切都变了。

村民们惊喜若狂,有的张大嘴,仰起头,一面去接雨水,一面转着圈子,又跳又笑;有的哇哇乱叫,忙不迭地倒在泥地里,撒欢一样地打滚;有的泪流满面,匍匐地上,亲吻被雨水滋润的干裂土地…….

那个‘活佛’手持复珠,站在雨里,遍体淋湿。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绿色的‘人皮鼓’,举过头顶,对冲上来的野小子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没有价值。你妹妹已化身为女神‘空行母’,到极乐之地陪伴佛去了。这场解救大旱,福泽数千里的雨水,就是她的恩赐。”

那一刻,野小子哭了。

他转身出了村子,在深山老林里狂奔咆哮,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出得了林子。

后来,村民们在周围替那位‘活佛’建了一座庙,让他留在了那里,做了庙里的‘仁波切’。

“‘野小子’没杀了那个‘活佛’?”韩若壁的说话声把黄芩从回忆里拉出。

黄芩道:“那时,他不知道该不该杀‘活佛’……其实,他根本杀不了‘活佛’。如果那天没有下雨,死的一定是野小子。”

韩若壁忽然笑了笑,道:“现在,他杀得了了。他知道了吗?”

黄芩一边扶起方桌,点上灯,一边道:“托你的福,他知道了。”

韩若壁打了个哈欠,道:“困了,一起睡去。”

想着他的伤暂且无妨了,黄芩道:“我回自己的厢房睡。”说罢,举步往门口去。

将身上的棉被裹了裹紧,韩若壁紧跟其后,也往门口去,理所当然道:“谁的厢房无所谓,一起睡就成。”

回头瞧了瞧他,黄芩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后,自觉自愿地躺回到了那张梨花木架子床上,道:“一起睡可以,别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

上床前,韩若壁瞄了眼透了点儿光亮的窗户纸,心道:很快,天就要亮了。

第十二章:四诊八纲难断奇症异伤,金针遁世隐身雪山毒瘴

翌日,卯时刚过,公冶修就领了两个人来到韩若壁的房门前。

他一面“叭叭叭”地拍门,一面大声叫道:“韩大侠,起了没有?”

顷刻,里面有个声音回道:“稍待。”

隔了一会儿,门开了。

见开门的是黄芩,公冶修笑道:“这么早,黄兄弟就过来探望韩大侠了?想必是担心朋友的伤势,昨夜没能睡好吧。”

黄芩不置一词,只侧身让过,方便他们进来。

公冶修一边引身后二人进去,一边又哈哈笑道:“黄兄弟如此看重朋友,足见高情厚谊。韩大侠有友若此,着实令人羡慕。”

黄芩暗忖:他一大早来,不知为的什么?

里面,韩若壁已穿戴妥当,从床边站起身,迎上来热情招呼道:“公冶庄主,真是早啊。”

公冶修面上微显歉意,道:“二位还没吃过早食吧,这时候跑来打扰,实是不该。”

韩若壁道:“庄主这话说得太过客气。‘金碧山庄’本是庄主的家宅,能容我等居住,已是感激不尽,若然有事,任什么时候也来得,哪有该不该的。”

公冶修也不拐弯抹脚,请出身后二人,道:“这两位俱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名医,前日我曾向你们提起过的。”

韩若壁听言,面露讶异之色。

对于先前公冶修说,让庄上的名医替他诊断、医治一事,他一直以为不过一句客套话,并未当真,因而,此刻见到公冶修真把人领来了,未免有些吃惊。

韩若壁瞧向二人,只见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宴席上,那个借酒闹事的独眼汉子身边坐着的小老头儿。

小老头儿背着药箱,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捻了捻颌下白须,又拱一拱手,自报家门道:“老夫荣易成,江湖人称‘一剂清’。”

韩若壁嘿嘿一笑,道:“‘一剂清’……莫非是说荣大夫只消一剂草药,就可清除病灶,妙手回春?”

荣易成故作深沉地笑了笑,道:“说是如此说,却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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