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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春秋上——by绾刀【有前部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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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黄芩手上微一加力,那青年吃痛不已,原本虚握成拳的右手松了开来,‘啪嗒’‘啪嗒’两声,磨利了半侧的两枚铜钱,从他原本骈夹起的食指和中指间滑落到甲板上。

黄芩瞧见,道:“自讨苦吃。”

原来,那青年平时就是以这两枚特制的铜钱为下手工具,夹在两指间,垂手游逛,割人衣囊探取钱物的。

见已被人琢磨透了,敷衍不过去,那青年索性气势汹汹地耍起了赖皮,道:“我学艺不精,没甚说的。不过,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真把事情闹大,你一个外地来的,也未见得有甚好处!”

这时,不远处一个身着深紫色锦缎劲装,外罩浅紫色轻绸披风,腰跨古色斑斓的一柄长剑的年轻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乍一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紫光耀目,委实神气无比,加上面上英气外露,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不用开口说话,只是往那儿一站,就十分引人注目了。

到了近前,年轻汉子表情倨傲,严肃质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瞧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却故意摆出一副派头十足,高高在上的架势,让人颇有些不习惯。

黄芩没说话,松开了手。

那偷儿青年瞧见来人,立刻收了手去,无比迅速地伸脚把落在甲板上的铜钱踢进了沅水里。

年轻汉子见二人俱不说话,又追问道:“你们刚才为什么事动手?”

他分明不是船上的管事,却一副兴致勃勃,恨不能真出点事让他管上一管的样子。

很快,年轻汉子身后又缓步走来一位面膛发红,苍髯如戟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脚穿一双生牛皮靴,走路时一步一步踏得很重。

偷儿青年嘻嘻笑着,向二人行了一礼,道:“能和公子、肖爷同乘一条船,真是幸会。”

年轻汉子微愕了一瞬,显然并不识得偷儿青年,转头瞧向被他称为肖爷之人,寻问道:“老肖,他是什么人?”

老肖手指偷儿青年,冷哼一声,道:“这人姓何名之章,江湖绰号‘二指剪绺’,是有名的刁徒泼皮,很有些钻穴、逾墙、剪绺、探匙的本事。老爷看得起他,年前曾容他在庄子里吃食过一阵,不料他后来竟多次顺手牵羊其他食客的东西,终于被大家一起打将出门了。公子喜好四处游历,闯荡天下,不经常与庄内食客混迹,自然不记得他。”

‘剪绺’意为扒窃,这样的绰号自然是指何之章扒窃的功夫不错。

何之章脸皮够厚,根本不在乎肖爷话里的贬损之意,觍着脸道:“公子不记得我没关系,我总是记得公子的。”

年轻汉子颇为瞧不起地扫了何之章一眼,不屑与他说话,转向黄芩道:“这位客人,你可有被他偷去什么贵重财物?”

不待黄芩说话,他又紧接着拍了拍胸脯道:“你莫害怕,有我‘紫云剑客’公冶一诺在,定叫他把偷你的东西如数奉还。”

黄芩心道:原来他名叫公冶一诺,至于‘紫云剑客’的绰号,以前却不曾听说过。

看他穿着一身紫色,竟似与绰号极为相称,黄芩不禁心中暗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公冶一诺,一诺千金的‘一诺’?”

向来认为自己有个好名字的公冶一诺得意洋洋地回道:“正是大丈夫一诺千金的‘一诺’。我们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最看重的便是‘一诺千金’。所以,这事我既说要管,便是管定了。你莫怕他,尽管说。”

想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之人,黄芩不是没见过,但表现的如此迫切、赤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感觉摸不清这人的真实意图,他只不言不语,独自寻思。

何之章苦笑一声,装作十分诚恳道:“公子真是误会了。这三湘四水之地有谁不知道‘紫云剑客’一路行侠仗义,嫉恶如仇的?我刚上船时就瞧见公子了,岂敢在这艘船上胡来?何况还有肖八阵肖大爷在,就是借我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二位眼皮子底下生事啊。”

‘肖八阵’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气,据说手中的一把轮刀霸气十足,在湘西境内从未遇到过敌手,所以,黄芩倒是听说过此人。

生怕二人不信,何之章一边伸手去拍黄芩的肩,以示亲近,一边打着哈哈,道:“真的没事,我不过是想同这位客人闲聊,无奈他是个不喜说话之人,是以有些误会。客人,请问你仙乡何处,尊姓大名?”

黄芩当然不会让他触到自己,闪身避过,同时对他的问话也无动于衷。

公冶一诺‘哼’了声,把拳头伸到何之章鼻子底下摇了摇,道:“识相的就主动把东西还给人家,不要逼我出手教训你。”

鉴于银子没被偷走,不想在外生事,加上对这位横插一杠子的‘紫云剑客’没甚兴趣,黄芩装作在包袱里翻找了一阵,道:“多谢大侠好意,所幸我的东西一样不少。”

公冶一诺听言,很是失望地撇了撇嘴,转身走进了船舱。

临了,他还回头瞪了何之章一眼,道:“你给我小心一点儿。”

肖八阵倒是没正眼看过何之章,而是目光深沉瞧了黄芩一瞬,这才跟着也往船舱里去了。

何之章向黄芩友好地笑了笑,道:“多谢你口下留德,不然那个公冶一诺说不定真会揪着我不放。”

黄芩道:“你因何如此怕他?”

何之章扬眉瞪眼,道:“我怕他个鸟!”

想起他之前的窝囊相,黄芩不由笑了声,道:“是吗?”

往船舱方向瞧了一眼,何之章歪着嘴嘲笑道:“猪鼻子上插葱——装象。还‘紫云剑客’呢,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取的绰号,有什么可得瑟的?在江湖上,‘紫云剑客’就是个屁!”

黄芩忍不住挖苦他道:“可我瞧你在他面前,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样子。”接着,他又道:“不过,那‘紫云剑客’的口气也真是大,不知是什么角色?”

何之章无可奈何道:“你是外乡人,所以不知道,这个公冶一诺不但口气大,而且眼高过顶,到处惹事生非。他如此嚣张都不曾被人教训,全赖他老子的功劳。假如不是因为受了他老子的恩惠,你以为肖八阵会甘心当他的‘跟班’?而没有肖八阵一路庇护,就他那样的,想闯荡江湖,早不知栽了多少跟头喽。”

第四章:欺人亦自欺吊楼藏娇郎,水路遭盘诘使钱得方便

反正闲来无事,黄芩随意与何之章聊了起来,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个能依仗的老子不也挺好的吗?”

何之章嗤之以鼻,道:“好什么好?象公冶一诺这种砍脑壳子死的败家子,仗着老子有点钱势,不愁吃穿,闲得无聊,有恃无恐的到处乱管闲事,还以为在主持什么公道,真正令人生厌。”他这话里透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酸气。

黄芩失笑道:“你一个东偷西扒的,居然能如此振振有辞?”

何之章哼了声,道:“我就是瞧不起这种吃饱饭没事干,尽想着出名的闲人。”

一笑置之,黄芩点头道:“嗯,也许确如你所言,那个公冶一诺无甚本事、目空一切、贪图虚名又找不到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好法子,这才四处寻闲事管,想借机把‘紫云剑客’的名号传扬出去……”

何之章不住点头,急着肯定道:“不错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才瞧不起他嘛。”

黄芩继续道:“可不论他的目的是行侠仗义,还是扬名立万,行事总是帮扶别人,也没甚恶意。要说仰仗他老子,嘿嘿,你若有个能仰仗的老子,难道会恨不得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更何况,老子再有钱势,儿子想在江湖上管闲事,立名号,总还得一刀一剑自己打拼,光靠老子的面子、人手照顾着,不过是明里风光无限,暗里还不知被人怎么笑话。你不就正在笑话他嘛?”

被他的话堵了个严实,何之章磕磕牙,没再说什么,转头去看江景。

片刻后,黄芩问道:“他老子是什么来头?”

何之章转过头来,道:“他老子是辰州的大地主,名叫公冶修,每年收租无数,银钱成堆,绝对是辰州府数一数二的富户。不过,此人不比一般地主,生性豪爽,仗义疏财,年青时也曾习得几下拳脚,最喜结交天下英雄好汉。只要是在江湖上跑,又有几手绝活儿的,路过他的‘金碧山庄’都可随意前去结交,他不但包吃包住,到你抬腿走时还奉些银钱,是以去过‘金碧山庄’的江湖人都记着他的好处,赠了他一个绰号叫‘三湘大侠’。此外,这人颇有些神通,一般惹了小官司的江湖人,知道公冶修的‘金碧山庄’的,都会去躲一阵子,避避风头,官府从不去查。”

黄芩‘哦’了声,道:“还有这样的人物,却是少见。”

天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下来,仍是没有风,却见水面上湛湛银浪滚滚而来,声势浩大,气势磅礴,客船因此一阵剧烈颠簸。

船老大爬上桅杆,前后观察了一阵,高声骂了句野话,招呼下面还在甲板上的船客道:“无风现长浪,不久风必狂。而且前面就是一处险滩,大家快回客舱里呆好,没我的招呼都别出来!”

黄芩和何之章反身跟随一众船客回到了船舱内。

瞬息后,狂风骤起,大浪连天,甲板上的船工们都在腰间系上了安全索,顶着骤起的风浪操控船只。

客船飘摇着,乘风破浪,缓缓前行。

辰州府,乃是西水入源口,虽是湘西僻镇,但因盛产朱砂、木材,常有客商往来贩货,并不显冷清。因为此地陆路交通不便,是以货运全仗水路:客商们大多先用船只把货物运至武陵中转,再从武陵入沅江,送达各处。

辰州府下的沅陵县东部,依山建有一座古朴、秀雅的黑瓦木吊脚楼。

这座吊脚楼楼体分为三层,最上层储存谷物粮食,中间一层住人,最下面的楼脚处围有一圈木栏杆,本来是用以圈养牲畜的,不过现在空无一物,显然是主人家无意饲养那些活物。吊脚楼整体飞檐翘角,三面环廊,吊有九根八菱形的悬柱,悬柱上还雕刻着绣球、金瓜,显得这家人的生活颇为富足、安适。

已是晌午时分,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皱着眉,从二楼向阳面镂着双凤朝阳图案的花窗里,朝外眺望,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人到来。细看那青年的眉眼口鼻,除了皮肤白晰了许多外,居然与北斗会的‘天魁’韩若壁有五六分相像,不过,一股浓重的脂粉气,又令得他与韩若壁判若两人。

等了一会儿,那青年迫不急待地跑到堂屋外的走廊上,依着前檐下俗称‘美人靠’的栏杆,伸长脖颈,再次眺望远方。

半个时辰后,一名穿着灰袍,长眉利目,身量颇高的男子,一手握了把样子怪异的折扇,另一手提着个装得满满的包袱,出现在那青年的视野里。

但见这男子意态轩昂,竟然是北斗会的五当家——‘玉衡’倪少游。

楼上的青年瞧见他来了,面上露出几许笑容,匆匆起身,奔下来出门相迎。

二人互携进了吊脚楼,上到二楼,来到敞亮的堂屋,那青年让倪少游坐下,热情地泡茶筛酒,又忙碌着摆出一桌子好食招待。

但见桌上,‘东坡蹄’糯而不腻叠了几只,‘宝应蟹’膏满肉嫩砌起一堆,‘醉酝鱼’酒香扑鼻摆有一碗,‘五味牛杂’汁多色重盛满一钵,还有酥而不散的带皮羊肉、鲜浓补身的乌骨鸡汤,风鹅腿、炒莲藕、枣香糕等等……都是天南海北的绝好吃食。

想来,为了准备这些,那青年可谓是煞费苦心。

倪少游却似完全没注意到这一桌菜,喝了口酒,仔细看向对面坐着的青年,突然面有不悦,道:“小葛,早叫你不要描眉画眼,作甚又弄这一套?”

小葛红着脸低下头,扭捏道:“因为你来,我才特意画了画,还不是想让你赏心悦目……”

倪少游道:“一会儿去洗了它。对了,我上回给你买的那套衣袍,你不喜欢吗?”

被他唤作小葛的青年忙解释道:“不,我很喜欢。”

倪少游道:“那怎么不穿?”

小葛撅起嘴道:“其实,你不必每次回来都送一套新衣讨我欢心,这得花多少银钱啊。我整日呆在家中,根本没必要穿得那样华贵。”

倪少游咧嘴一笑,道:“我喜欢,所以替你买了,你只管穿就是。至于花多少银钱,与你何干?”

夹了口菜送至他面前的碗里,小葛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整日在外头跑生意,挣银钱养活我,让我过得舒适,一年都回不来几次。这些衣袍又不是不花银子,何苦浪费?倒不如不要这些没用的,少挣些银钱,多一些时间陪我的好。”

倪少游笑道:“想是你越来越稀罕我,才会嫌我陪你的时间少。”

小葛娇嗔笑道:“鬼才稀罕你。”

他那双笑意盎然的眼角,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神韵,倪少游一阵意迷,喃喃道:“以前……你几曾这般真心真意地对我笑过……”

他说话的口气颇为沉重苦涩,全然不似平日里与小葛说话一般。

小葛愕然了一瞬,道:“以前我是小倌,笑是笑过的,只是真心、假意连自己也分不清了,但自你替我赎身后,我就想着跟你好好过日子,直到哪天你烦我厌我了,我再离开。”

看来,他原是小倌,后被倪少游赎了出来,安置在这里。

被他的话拉回神来,倪少游收了迷离的眼光,将桌上的包袱递给他,道:“快,去洗把脸,把这套新衣袍换上。”

虽然有些不情愿离开,但听他的语气,有明显的命令意味,小葛知道拒绝也是没用的,只得提起包袱,默不做声地到里间,洗脸、换衣服去了。

原来,倪少游每次回来,都会让小葛换上他带来的一套新衣,还要小葛将一把装饰用的古色古香的宝剑悬在腰间,供他赏看。

没了心思再吃喝,倪少游转身盯着里间的门,满心期盼的等着人出来。

没过多久,小葛换上了那套淡青色的锦锻长袍,佩了剑,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刻,如果有北斗会的其他几位当家在场,瞧见这身衣袍,一定会生出无比熟悉的感觉来,因为这身衣袍,无论是材质,还是样式,都和他们的‘天魁’韩若壁最近常穿的那身一般无二。

小葛的面貌本就有些韩若壁的影子,是以穿上这身锦袍,再佩以长剑后,乍看之下,除了个头儿小了点儿,和韩若壁竟有七、八分相像了。

倪少游瞧见,十分满意,百分欢喜,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痴迷,上前一把拉过小葛,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急切道:“来!我们一起喝酒。”

小葛道:“我知你待我好,舍得拿钱供我花销,给我买衣物。不过说真的,这样的衣袍不太适合我。”碰了碰身边的那把长剑的剑鞘,他又支吾道:“还有,我不懂武功,你给我的这把剑,其实也没甚用处啊……”

倪少游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只是望着眼前人的一颦一笑,一杯接着一杯地畅饮起来。

他想尽快喝醉。

他知道,只要一喝醉,眼前的小葛就不再是小葛,而会变成他一直想要,却不敢去要,连说都不敢说出口的‘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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