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机关密布追踪路上中伏,借物遁形棋盘峰下强度
‘老虎山’深处悬崖嵯峨,石芒峭发,山林里树木森蔚,历井扪天,因而人迹罕至,只有鸟兽悠然栖息其间。此刻,正值午火烧空的时候,林子里蓦然出现了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仿如两只松鼠一般上窜下跳,从无数树杈、灌木、藤蔓间疾行而过。以他们当下的行进速度,若放在平坦大道上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如此稠密、耸然的深山密林里,便是极快了。
这两条人影正是黄芩和肖八阵。
黄芩和肖八阵所处的这片稠林与别处不同,虽然有些日子点滴雨水不见,天天都是大太阳高挂着往死里晒,可因为顶上遮云蔽日,繁密错缛的枝叶庇护,挡住了倾泻而下的火辣阳光,所以下面的林子里还算得凉爽。当然,少了阳光照耀,难免要阴暗一些,视线便颇为不佳了。
就见,肖八阵紧紧跟在黄芩身后不停地纵跃起落,黄芩则手持铁尺披枝斩藤,当先开道。
虽然没法透过重重枝叶瞧见天空中的太阳,无法象常人一般依靠太阳来辨别方向,可黄芩一路行来拐弯转角也好,迂回折曲也罢,总好像吃准了方向一般胸有成竹,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之态,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肖八阵早已有些晕头转向了。不过,肖八阵隐隐觉出黄芩无论怎么走,都始终朝着某个方向前进,并未有所偏离,可见自有一番在密林中辨别方向的本领,因此对他很是信任,并不担心可能会迷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二人先是隐约听到淙淙水声,接着水声渐大,到了近前,发现是一条幽静的小溪。
这条小溪原本是一条小河,因为缺水才渐渐干涸成了小溪。
这时,黄芩停下脚步,回望一眼,道:“走了老长一段路,想来也够他们追一阵子的了,不如就在此地歇息片刻,也好吃些东西,喝些水。”
肖八阵点头。
就近找了块干燥的地方,黄芩取出昨日没有吃完的食物摆放好,解下自己随身的水袋,又向肖八阵要来水袋,去到溪水边打满了两只水袋,再回来坐下吃喝。
二人边吃边聊起来。
肖八阵哈哈笑道:“先前我瞧黄兄弟武艺超群,意志坚不可摧,只道是金刚转世一般,现下见在这深山老林里,黄兄弟还能辨识清楚方向,又难免以为你前世是久居此间的猎户了。佩服佩服!”
喝了口水袋里清凉的溪水,黄芩讪讪笑道:“没法子,若不把这一带的地形都弄清楚,我哪敢向‘田家大宅’里的那群狗贼下手?莫非你真以为我是刀枪不入,铜浇铁铸的金刚不成?”
原来,在‘南湾村’寄存马匹时,他曾趁肖八阵歇息的功夫,找到熟知此地地形的猎户,把那些沟沟岭岭、山路险道全打听了个遍,并象画地图一样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肖八阵抓着头‘呵呵’笑道:“如此说来,此番黄兄弟定是十拿九稳啦。”
黄芩摇头道:“那伙人贩子里什么样的高手没有?放蛊的,使毒的,用暗器的,懂机关的……恐怕哪样的都不缺,而且一个比一个强,我可是没甚把握。”
肖八阵想了想,道:“不错,如果我们现在硬闯去‘田家大宅’,他们兵多人强,随便使个什么见不得人的机关也会要了我们的命。”‘嘿嘿’一笑,他又道:“当然,我们才不会傻到和他们硬拼呢。黄兄弟,你说是不是?”
黄芩点头道:“那是当然。是以,现下才反过来了,由我们布下些见不得人的机关来对付他们,只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往来时的方向上望了望,肖八阵道:“刚才我们埋下的那些机关陷阱,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你说那些贼子会不会识破了我们的意图,不敢追上来?”
这会儿,他反倒担心起‘蝴蝶针’等人不追上来了。
黄芩淡淡笑道:“放心,他们已经追上来了,而且此刻距离我们不算太远,大概有十五里到二十里路的样子。”
肖八阵面露惊容,道:“你怎的知道?”
黄芩指一指身后,道:“刚才经过一处山脊,我们转了个弯,才来到这片密林里的,你可记得?”
肖八阵‘嗯’了声,道:“记得,那片山脊光秃秃的,很是险峻。我在上面被晒得又热又渴,一转下来,到了这片林子里当即觉得凉快了许多,所以印象很深。”
黄芩点了点头道:“那里叫做‘鱼背岭’。在‘鱼背岭’上时,我曾瞧见我们来时的某处上空有山鹰盘旋。”
肖八阵不以为然地嘿嘿一笑道:“黄兄弟,你不会是瞧见后面有山鹰飞,就以为‘田家大宅’的贼子追上来了吧?不是我不小心,哪座山上没有山鹰飞来飞去的?若据此判断,也未免太过疑神疑鬼了。”
黄芩咧嘴也是一笑,道:“你可知道,平素里山鹰在天上飞,同被人惊起后,在空中盘旋不落的姿势大不相同。”
肖八阵一愣,道:“这……真有区别?”
“当然有。”黄芩答道:“平素里,山鹰在天上飞时,一般都是悠哉悠哉地滑翔,而在‘鱼背岭’上我回头瞧看时,见到的那几只山鹰明显不是在滑翔,而是被人畜惊得飞起来在原地上空盘旋。是以,极有可能是‘田家大宅’的人追到了那个地方,惊动了原本沉寂的山鹰。由此判断,他们追来了是一定的,只是不知追来的人里有没有‘蝴蝶针’夏辽西。”
肖八阵这才明白黄芩并非无的放矢,于是眉头不伸,沉吟道:“这却是不好说了。你以为呢?”
黄芩沉想片刻,慢悠悠道:“按说,‘蝴蝶针’既然是那群贼人的头领,从稳妥出发,追捕时应该会居中调度,不会突到最前沿,否则头领一旦出错,手下们也就失了应对,极易导致满盘皆输。”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加上我一直小心隐藏,没有暴露太多的真实实力,他们难免会低估我们,是以,若‘蝴蝶针’实在追敌心切,也不是没有可能亲自带人追上来的。”
干咳了一声,肖八阵心道:看来你也不能确定‘蝴蝶针’会不会追上来,那说这么多不等于废话嘛。但是,瞧在黄芩的面子上,这句抱怨的话,他总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黄芩接着又道:“不过,照我估计,追上来的那群人里,没有‘蝴蝶针’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追上来的人里,一定有擅长追踪之术和擅长暗器之人,也许还有擅长施毒、放蛊的,总之不容小视,咱们绝不能和他们硬拼。”
肖八阵脸色一暗,道:“是呀。此前被你在林子里用埋伏好的机关打碎了面门的那人,你知道是谁吗?”
黄芩微摇一摇头,道:“不确定,但看身法和兵刃,我觉得有点像传说中的‘细眼鹰王’战飞。”
肖八阵苦笑着点头,道:“‘细眼鹰王’的独门轻功和兵刃等于是他的招牌,所以那人定是战飞无疑。夜探大宅的时候,我曾和他打过一个照面,若非一来因为急于逃脱,二来因为天色太暗,当时就该把他认出来了。”
黄芩笑了笑,道:“照你这么说,他应该就是战飞了。”
肖八阵喟叹一声,道:“‘细眼鹰王’何许人也?想当年他帮朋友押货过鄱阳湖,鄱阳湖上四路最强悍的水匪‘独角蛟’、‘水阎罗’、‘白面夜叉’和‘闹江龙’都想抢他船上的红货,却先后被他杀得落花流水,从而名声大震。此后,凡过三江五湖,只要提起‘细眼鹰王’的名号,所有水路上的朋友都得绕着道走,名头远比‘真法禅师’要响亮。这样的人却居然也做了宁王的走狗。可见,那拨贼人中高手必定很多,扎手得很呐。”
闻听此言,黄芩面上阴晴变幻了一阵,道:“我听说,现在鄱阳湖上的几路悍匪,都归附了那个最大的悍匪头子,和‘细眼鹰王’已成了同门。”
肖八阵诧异道:“最大的悍匪头子?……哪一路的,我怎生不知?”
黄芩一挑眉毛,道:“宁王呗。”
肖八阵哑然失笑。
“说回正题吧。”黄芩又道:“我前面选择的路线都在向敌人表示,我们想往‘豺狼坡’去。而从前面一直到‘鱼背岭’,都是往‘虎耳峰’去的方向,越过‘虎耳峰’就是一处险要的去处——‘大蛇腰’。我怀疑,‘蝴蝶针’会带着人在那里等我们。”
其实,黄芩是因为上次在高邮时被‘三针’之一的‘秋毫针’暗算过,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这次才过于小心谨慎了。本来,以他们目前显示出的实力还真不值得被‘蝴蝶针’放在眼里,所以紧紧追上来的并不是别人,就是夏辽西本尊;而在‘大蛇腰’守着,等着打埋伏的,则是他们的‘老朋友’真法禅师了。这却是黄芩始料未及的。
肖八阵问道:“‘大蛇腰’是什么所在,名字好生古怪?”
黄芩扑哧一笑,道:“听起来古怪,想起来简单,就是前面的山势盘亘起伏,连绵不绝,好似一条大蛇。而过了‘虎耳峰’后面的那段山路,基本上就到了这条大蛇身体一半的地方,也就是蛇腰的部分,所以叫做‘大蛇腰’。那里极为险要,也是我们取山路去‘豺狼坡’,再往‘金碧山庄’去的最方便的路径。”
说到这里,他向肖八阵眨了眨眼,道:“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想逃回‘金碧山庄’,是也不是?”
肖八阵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他们会在那里等着伏击我们?”
“极有可能。”黄芩颔首道:“如果‘蝴蝶针’名列‘三针’之一的威名不是吹出来的,那他找好地方打好埋伏抽冷子放暗器,你说谁受得了?”
肖八阵‘哦’了一声,面显愁容道:“真是谁也受不了。”
黄芩冷冷道:“但是,我们绝不会傻乎乎地中了他们的埋伏。”
肖八阵进一步探问道:“那黄兄弟打算怎么办?”
黄芩目视远处,道:“不从‘虎耳峰’走。我们只要多绕大半天的山路,就可以绕到‘大蛇腰’后面的‘棋盘峰’去,然后反过来从背后奇袭埋伏在‘大蛇腰’的‘蝴蝶针’。”
肖八阵道:“使得!一切全听黄兄弟安排。”
此时,二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把残余的东西收拾干净后,黄芩站立而起,道:“随身带的都吃完了,看来,下一顿我们得抓点野味来尝尝了。”
肖八阵笑道:“容易,我看这山里獐子、野鹿的不老少,还有些水源,肯定饿不着也渴不着咱们。”
二人谈笑中继续上路了。
后面,相隔十余里地的地方,夏辽西正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地领着大批高手狂追不止。
他并没有走在最前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万里追魂’宋万里。
宋万里是个五十多岁,皮肉干瘪的半老头儿,模样有些猥琐。虽说他在江湖上是以轻功高明、擅长追踪着称,其实手底下的功夫也非常了得,一双判官笔施展开来有神鬼莫测之能。这会儿,他正半弯着腰,一边寻找痕迹,一边追踪,速度几乎不逊于普通人疾步行走,令人称奇。
如果注意瞧看,会发现他虽然在循着肖、黄二人的痕迹前进,却没有从找到的痕迹上直接通过,而是沿着与之平行的一条路线朝前行进。据他自己说,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对方在逃窜的途中,于身后布下陷阱、机关,而追踪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中招。
和夏辽西并肩而行的,是个红光满面的大胖子。此人身形高大壮硕,一只手掌如蒲扇般大小,另一只却和常人无异,看起来颇为怪异。
原来,他的那只大手掌练得是外家功夫的开碑手,而另一只手掌练得则是内家功夫的点穴之术,双手不同,内外兼修,江湖中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此人便是江湖上人称‘阴阳大煞手’的寇劲松。
寇劲松威名赫赫,声名并不在‘蝴蝶针’之下,此刻与‘蝴蝶针’并肩而行,看起来地位要高出其他人一截。
跟在二人左后方的,是个着灰色衣袍,鹰钩鼻子,目光凶厉的男子。那男子的背上背着个不大不小的瓦罐,看起来颇为惹眼;而二人的右后方,依次跟着三个背着七星剑的老道士,自然便是‘三妖剑’无疑了。
在夏辽西和寇劲松的前面,也就是宋万里的身后,是个赤手空拳的蓝袍汉子。他的个头儿和普通人差不多,但异常强壮,肩宽、背厚、脖子粗,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块块隆起,那鼓起的胸脯足有平常两个人叠起来一般厚,所以虽然他的个头儿不矮,可瞧上去总给人一种矮墩墩的感觉。他跟着宋万里,一边走一边还不耐烦地搓动双掌,时不时发出‘格格’的关节响动声。
此人正是‘断掌’余少峰。
除了这些人,后面还跟着高高低低共计十来名好手,他们各自带有趁手的兵器,明显不是善类。
不夸张地说,这伙人的实力应该足以同一队百余人的官兵抗衡了。
走着走着,向来没甚耐心的寇劲松忍不住出声抱怨道:“老大一座山林,就凭三二十号人根本没可能搜山,那几个灰孙子只要随便找个狗熊洞、兔子窝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钻进去躲两天,我们到哪儿找人去?眼下这么个追法,我看玄得很。”
夏辽西倒是很沉得住气,一张大饼脸上凶光毕露,道:“宋老弟的追踪之术可不是盖的。你注意到没有,我们这一路不管如何绕来绕去,方向总是没变,一直是朝着‘虎耳峰’去的。嘿嘿,他们果然是想经过‘大蛇腰’,‘棋盘峰’,往‘豺狼坡’去,和我在大宅时的推测分毫不差,可见宋老弟追的方向绝对没错。放心吧,前有堵截,后有追踪,谅他们也飞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寇劲松拉着脸,嘴角挑动了几下,没再说什么,但是瞧他的表情,显然没能放心。
又往前走了一段,宋万里的脚步突然放缓了。
他站直身子,一边揉了揉腰,一边放眼四顾。
毕竟,他这么弯腰一口气追了快两个时辰,纵使功力精纯,可人又不是铁打的,老腰难免就有点儿受不住了。
余少峰本来跟在他身后,此刻加紧赶前两步,来到他身边,问道:“宋兄,怎么了?”
宋万里的目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道:“前面一段过来,他们留下的痕迹很明显,每一步的间隔距离也差不多。可到了这里,他们每一步的间隔突然间变得忽大忽小,而且痕迹也变得若有若无,我感觉有些古怪。”
追了大半天,人影子没见到半个不说,眼下又听说有古怪,余少峰不耐烦道:“你是说咱们把人给追丢了?”
这话颇有些不入耳,宋万里累得够呛,本就不大痛快,闻得此言,顿时跳了起来,瞠目怒道:“有本事你来追追看?!这里丛林茂密,要追的人又是高手,很难寻找痕迹,也就是在我眼里还能分出个清楚的和不明显的,换了你,保证连个屁也看不出来,你信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