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卢子龙又一次追近到了肖八阵的身后。
感觉对手的身法已变慢了不少,他心头一阵暗喜,强聚真气,怒喝一声,手腕一颤,掌中长剑幻起斗大的剑花,挺剑便刺。
这一剑杀气腾腾,光华夺目,直取肖八阵的背心,看来是志在必得!
突然,只听得‘呜——’的一声怪响,卢子龙以眼角的余光扫见一道乌沉沉的电光,怒涛狂潮般闪了过来,顿觉脖子一凉,接着项上一紧,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顷刻间传到。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觉两脚一空,一阵窒息,人已被什么东西凭空拉扯地飞了起来,如腾云驾雾一般,直飞出两三丈远,才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这一摔,便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黄芩到了。
原来,黄芩人在丈外,瞧见肖八阵身陷危急,于是抖手甩出铁链缠住了卢子龙的脖子,又一发力将卢子龙摔了出去。他那根铁链上的力道何等刚猛无俦?因而,卢子龙人未落地,颈骨已然折断,自然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肖八阵瞧在眼里,心中大呼侥幸,暗道:这个救星来得可真及时。
收了铁链,黄芩见肖八阵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关切问道:“肖老哥,伤得不重吧?”
肖八阵‘嘿’了声,不在乎地摇摇手,道:“虽然我这把老骨头不怎么利索了,但还扛得住,你呢?”
黄芩握了握左手,感觉掌心处的疼痛已有所缓解,又用手揉了揉背后的伤势,道:“被马二混拍了一掌,应该问题不大。”
肖八阵的眼皮跳了跳,惊道:“马二混的铁砂掌号称能开碑碎石,你……你真没事?!”
黄芩轻描淡写道:“还行,可能他没拍实在吧。”
心里,他暗想:能把绝招保留到最后给‘蝴蝶针’夏辽西,受这么一点伤倒还算值得。
要知道,天下间没有无敌的武功,也不会有毫无破绽的绝招,无论什么样的绝招,倘若使得多了,难免被敌人窥出破绽,不是这个敌人,就是那个敌人,迟早为人所破。所以,江湖上任是何等高手也不愿轻易对敌人施展出绝招,除非性命攸关,迫不得已之时。这一点,黄芩自然也不例外。
随后,黄芩领着肖八阵,一路回到他刚才大开杀戒的地方。
肖八阵目瞪口呆地瞧着遍地的尸身、头颅,以及一块块因为吸满了血肉而变得红红黑黑的土地,一时间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他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杀伐才能杀成眼前的这副景象。
黄芩先是从地上拨出真法禅师的禅杖,又把贾公甫的匕首捡了一把来瞧看了一番,忍不住啧啧赞道:“真是削铁如泥的宝贝。”
说罢,他一手紧握禅杖,另一手紧握匕首,眯起眼,瞄准了位置,在禅杖中间的某个地方细细连削了十余下,割出一道环形的印子。然后,他把禅杖斜支在一块大石头上,回头又捡起杨静海的金瓜锤,对着禅杖‘哐哐哐’地猛砸了起来。
莫名奇妙的肖八阵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能好奇的在一边瞧看。
不消几锤,那根禅杖便被硬生生地砸成了两段。
黄芩捡起连着方便铲头的那一段,估摸着还有将近四尺长,左右看了看,又上下提拎了一下,似乎很是满意,转头对肖八阵道:“好了,我们这就动身。天马上就要全黑了,夏辽西等人吃过我们的埋伏,追踪到这里,又瞧见真法禅师等人的下场,估计不会有胆子再在夜里追踪我们了。如此,我们取了东西,越过前面的小山头,寻个稳妥处各自处理一下伤势,明日也好和他们见真章!”
肖八阵先是点了点头,后又不解问他道:“你带着这半截子禅杖做什么?”
黄芩哑然一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转眼,就见二人身形展动,向前面的小山头而去。
月亮升起来了,泼洒下的光芒像一席被风吹得飘摇不定,无边无际的纱裙,朦朦胧胧地笼罩在这条土路上。
这条土路远远地向‘田坝镇’的方向延伸着。
其实,说它是土路,却也足够宽大平坦,并不比某些官道差,但因为是此地的居民集资修建的,官府未出分毫,所以修得再好,也不算官道。
这种时候,土路上自然是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路旁的小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乱响,眨眼间钻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个脚上有伤,包扎得严严实实,腋下支着一根树枝砍成的拐杖;另一个小腹上有伤,所以走路时总是不自然地弯着腰,护住小腹上的伤势。看他们的体格、面目,应该都是跑江湖的强人。
不肖说,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断掌’余少峰和‘万里追魂’宋万里。
二人转到土路上,往离开‘田坝镇’的方向走。
一边走,余少峰一边不安地说道:“宋老哥,你说,咱们就这么走了,夏总管那里会怎么想?”
宋万里冷笑一声,道:“还能怎么想?定是恨不得扒了我们的皮,吃我们的肉呗。”
余少峰听得此言,不由得一个哆嗦,屏气慑息地回头瞧了瞧,像是害怕夏总管突然追上来似的。
宋万里又是一声冷笑,道:“别瞧了,他这会儿可是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追我们?‘棋盘峰’下的样子你也瞧见了,真法禅师、贾公甫、杨静海,这些个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被人家杀成什么样了?夏辽西他们能抓紧时间把这事处理了就算不错了,哪可能有功夫跑来追你我二人?”
余少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道:“是呀。不过,按说,一个真法禅师就足够对付肖八阵了。那个什么‘日月轮刀’虽然号称三湘第一,但比起真法禅师来可是差得远了,再加上‘黑虎’杨静海和‘不学无术’贾公甫,怎至于被人杀得如此惨?”
宋万里狠狠道:“你到现在还以为敌人只有‘日月轮刀’一个?”
余少峰愕然道:“难道不是?”
宋万里不屑道:“别傻了!都是真法那个秃驴一派胡言,敌人中明明有超凡入圣的高手坐镇,他非说人家都是一群混混。你看到那些人的伤势没有?”
余少峰点头道:“大概瞧了几眼。”
宋万里道:“只有一个‘七尺追风拳’是被轮刀所伤,其他的人……唉,算了,不说了,反正我这几年在宁王府下已赚足了大几千两银子,可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那般可怕的高手在一座山沟沟里玩命!”
余少峰也明白了过来,心有余悸道:“是呀,太可怕了。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魔怪,才能一口气杀死如此多的高手。”顿了一顿,他又道:“我这几年也挣了不少银子,只要拿上银子往江湖上一躲,随便找个地方买一块地,建个庄园,相信也可以一辈子吃香喝辣,有享不尽的福,睡不完的妞,这天天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过也罢。”
“算你小子聪明。”宋万里嘿嘿笑道:“要不是咱俩不小心受了伤,不得不走在最后面,如何能开溜得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接着,他又抱怨道:“要说,夏辽西就是一点儿亏也吃不得,这次栽了吧?其实,被人卷走价值万把两的财宝,干上个三五票不就回来了嘛?非要拉出人手和他们在山林里玩命!敌暗我明的,可是不好玩儿。你瞧,到现在为止,敌人中的高手到底是什么来头,都一点儿没弄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追上去,真是……要我看,夏辽西这次不要说拿回那笔钱财来,只要能保得住命在,就算是不错了。”
余少峰附和道:“是呀是呀,要说,不就是个‘金碧山庄’吗?咱们让南昌派人过来,直接动用这里官家的力量,还怕要不回钱来?就是踏平了‘金碧山庄’,我看也不费吹灰之力呀。”
听他这话,宋万里却露出不以为然之色,道:“这你就不懂了。一来,那座‘金碧山庄’和本地官家的关系可是不一般,要动他们哪那么容易?二来,真要说起来,也不是逼不动官家去踏平‘金碧山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外院’和‘内院’的关系一向很坏。想要动用官家的力量,就必须走‘内院’那条路,夏辽西和‘内院’的人吵过几次了,势同水火,怎肯低头去找‘内院’的人帮忙?”
原来,在宁王麾下,他们这些江湖上招募来的强人、匪盗都划归在‘外院’,由几个江湖上的老凶魔当总管统领着,而宁王自己的人马则归‘内院’管理。一般来说,‘内院’人的地位要高过‘外院’,所以‘外院’这一大群牛鬼蛇神如何能甘心?双方的关系当然好不了。
余少峰一拍大腿道:“嘿,还是宋老哥瞧得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接下来,二人一面走一面聊,相谈甚欢。不过,有关先前他们在追踪肖、黄二人的路上所起的冲突,倒像都得了失忆症一般,谁也不提那一茬儿了。
由此可见,只要成了一条船上的难友,过往的嫌隙也是可以不提的。
余少峰因为脚上有伤,走不多快,很是累赘,免不得不时出声抱怨上几句。
正在他抱怨的时候,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那匹马走得不快,蹄声清脆,在这更深夜静之时格外分明。
二人赶紧侧身躲进路旁的树林里,向蹄声传来的方向小心张望。
很快,一人一马出现在这条土路上。
马,是上等的卷毛白龙马。
马上坐着的,是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
就见,这年轻人一身装扮华贵考究,身侧挂有一柄长剑,看起来应该是个练家子。他的那柄长剑,剑柄上老大的黄金云头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剑穗上挂着的玉石宝贝光彩耀目,想来必定价值不菲。他半闭着眼,懒洋洋地坐在马上,似是享受着夜色的清凉,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说不清笑没笑。
这个公子哥儿,一看就是个有钱人。
宋万里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翘了起来,嘻嘻笑道:“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才跑了一个公冶一诺,就又来了个公子哥儿。现在的江湖啊,哪里来的这许多混世的富家子弟哟?我们身上正缺少盘缠,他就跑出来给我们送银钱了。哈哈,来得好,来得妙!”
余少峰也喜道:“爷爷我正愁脚上走不快,就有送马的来了。咱们合伙做了那小子,马归我,其他的全归你,如此一路回去,各自取了钱快活去。嘿嘿,到那时,夏辽西纵有再大的本事,怕也没法子满天下寻我们吧!”
眼见那个公子哥渐行渐近,二人呼喝一声,从树林中窜将出来,就打算杀人夺马,远走高飞!
第三十四章:杖起石飞戕杀千尺以外,拳来掌落决胜方寸之间
看到路旁忽然跳出两个吊着恶眉,鼓起凶睛,咬牙切齿,一脸歹人模样的汉子来,那位公子哥‘吁’的一声,拉住马头,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圆,显是吃了一惊。
继而,他口中清咳一声,拖长了声调道:“光天……“刚说了两个字,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举头望一望半天中挂着的月牙儿,作势摇头晃脑了一番,才道:“光天化‘月’,郎朗乾坤,居然还有拦道打劫的,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见他惊讶归惊讶,竟还能酸不溜丢地说话,面上也没有半分慌乱之态,余少峰和宋万里都不禁微感诧异,但转念又想,他有如此反应,八成因为初入江湖,是个不懂厉害的愣头青罢了。
肥羊当前,宋万里挺身跃上,歪着嘴角,狰狞一笑,道:“小子,江湖上可是危险得紧,遇上我们,算你倒霉!”话音未落,已抽出一对判官笔,直向马上的公子哥扑了去!
说实话,虽然他的小腹受伤不轻,可并没把马上的那位公子哥放在眼里。
原地伫立,等待同伴一击得手的余少峰只觉眼前似乎花了一下,那公子哥的掌中就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剑上冷气四射,好像只是那么轻飘飘地一送,又好像不只是轻飘飘地一送,而是自己眼力不济,无法瞧清楚那一送之前以及之后的招式。总之,模模糊糊中,他仿佛瞧见长剑的剑刃飞也似的从宋万里的咽喉处一扫而过!
没有血花飞溅,没有惨呼连天,仿佛刚才的一剑只是幻觉,余少峰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当然没有。
瞬间之后,就见宋万里已落在马前,佝偻着腰,身形僵硬,喉咙里咯咯作响,似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余少峰定睛看去,只见他的咽喉处已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肌肉、骨头都翻了开来,却没有流血,惨白惨白的,好似被水洗净后斩了一刀的鸭脖子,甚为奇特。
那位公子哥收剑入鞘,气定神闲,满面微笑,道:“不错,江湖上的确是太危险了。遇上我,算你们倒霉。”
话音方落,宋万里的躯体已‘噗通’一声向前栽倒,栽倒的同时尚且保持着刚才僵立的姿态,就如同冰窑里冻上的死猪一样!
余少峰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唰’地变成煞白,嘶声惊呼道:“六阴真水神功!”
他知道,这一回他们是有眼不识泰山,活该栽了。
来得自然是北斗会的‘天魁’韩若壁。
韩若壁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我不过想去‘安泰客栈’寻一位故人,不料路上竟发生这等意外之事。哈哈,有趣!”
同时,他心下暗笑:我可是黑吃黑的祖宗,却居然有人敢劫我的道,抢我的东西,当真是不自量力,可笑之极。
须知,‘北斗会’在江湖上素来以黑吃黑著名,敢黑吃黑‘北斗会’的怕都到阎王老爷那儿报到去了,所以,在韩若壁看来,这两个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毛贼当真是不长眼。
听到“安泰客栈”四字,余少峰没来由精神一震,赶紧问道:“你那故人也为‘安泰客栈’做事?”
听话听音,韩若壁当即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是‘安泰客栈’的人?”
以为猜得不错,余少峰打了个哈哈,又‘嘎嘎’笑了两声,道:“我原本就为‘安泰客栈’做事,不知你要找的故人是哪一位?说不定我还识得。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啦。”
这一会儿,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他们可是要打劫人家呢。
韩若壁瞧着倒在马前的尸首,意味深长道:“你真能确定,我们是一家人?”
‘六阴真水神功’乃是江湖上的传奇人物‘寒冰剑’的绝学,余少峰有伤在身,不得不怕,于是叹一声,边套近乎边解释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刚才的误会全赖宋万里。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韩若壁一指尸体,问道:“他就是宋万里?”
余少峰点头道:“他和我一样,也是‘安泰客栈’的人。”
韩若壁眉毛微挑,‘哈’了声,笑容有些邪行,道:“哦,原来熟人都凑一块儿了。”
见他笑得古怪,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考虑到自己脚下颇为不便,因而绝无逃走的可能,余少峰只得在一旁赔笑。
上下打量了他几遍,韩若壁假意关切道:“我瞧你二人好像都受了伤,一副要逃命的模样,莫非有人找上门,挑了你们的‘安泰客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