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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春秋上——by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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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丹霞虎啸,碧海龙吟

第一回:韩家公子登五台入寒寺,承信法师收礼金奉陈茶

五台山,在山西东北部的五台县境内,曾是尼泊尔的守护神——文殊菩萨的道场。各地密教的高僧大德常慕名前来取经学法,交流佛学,因而在唐代时,五台山就已成为了九州佛教的中心,与天竺的灵鹫山角倚相望,同为世界佛教的两大灵山圣地,也被信徒们视为最灵验的菩萨的所在。

五台山上有座灵鹫峰,又名飞来峰,峰上怪石崚嶒,礧砢万状,古木参天,粗藤盘结,洞壑猬集幽邃,冷泉渟渟毖涌。这一切使得它在一片高大恢弘、郁郁重叠的山峦中显得尤为突出。更为奇特的是,峰上山石的颜色也与周围群山迥乎不同,呈灰白色,质地似是白垩一类,实在令人啧啧称奇。

圆照寺,就坐落在飞来峰的峰腰处。

说起圆照寺,颇有些来历,原为普宁寺,始建于元至大二年,其后之所以改名为‘圆照寺’和一位尼泊尔的高僧室利沙有关。室利沙在永乐年间来到京城拜谒成祖,后受成祖所命至五台山进行佛教文化交流。再后来,成祖驾崩,仁宗即位时,他被授予了大善国师之号。大善国师历经三代帝王,直至宣德年间圆寂。当时的宣宗得闻此讯,深感悲痛,为纪念大善国师,他命人建了三座塔,把国师的舍利分为三份,分别存放其中。这三座塔,一座在京西的香山,同时为此塔新建了真觉寺;另一座在山西的太原,由内监同太原府的布政使一起督造;还有一座就在五台山的普宁寺内。正是因为此塔,‘普宁寺’被改名为了‘圆照寺’。‘圆照’之意出于佛教的大乘经典《圆觉经》,经文在衍绎‘圆照’一词时用了‘生死涅磐,同于起灭,妙觉圆照,离于华翳’之语。

已是小寒时节,五台山上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不大,像撒落在地的糖霜,薄薄地铺了一层。天光初显,时候尚早,裹了轻裘,系着缓带的韩若壁牵着背驼行囊的白马,从容地走在飞来峰的山道上。

到了圆照寺的山门前,他张目望向这座特有的‘五朝门’,暗自忖道:别家寺庙的山门都只有三个门洞,象征‘空门’、‘无相门’、‘无作门’,即是佛家所谓通达涅盘的三解脱门,怎的这座山门竟有五个门洞,真是特别。

转头,他发现山门外有家小客栈。

如此时节,前来敬奉檀香、随心布施的香客极少,是以这家小客栈本就门堪罗雀,加之当下时候尚早,店主晨困未消,便连大门也懒得打开了。韩若壁只得叩门而入,寄存好马匹和部分行囊。

稍后,他轻装进得山门。

又行过一段山路,眼见隐于山林中的那座庄严肃穆的寺庙被斜风轻雪拥裹着,别有一种虚无缥缈之感,韩若壁的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感慨,张口即兴吟道:“流风入名刹,回雪照山林。区区往来客,”吟到此处,他略一停顿,回首瞧了眼来时弯弯曲曲的山路,才微微一笑,继续道:“碌碌红尘行。”吟罢,他继续拾阶而上。

这时,寺门‘吱呀呀’缓缓开启,一高一矮两个沙弥将一主二仆共三人送出门来。

但见,中间明显是主人之人五十不到的年纪,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赭色大襟棉袍,脸形瘦长,眉目端正,眼皮微垂,颌下留有长须,面上一派豁达。他身后跟着的二人皆是寻常家仆打扮,但黑脖溜粗,骨突肌紧,目中俱敛着精光,单瞧模样儿不仅丁点儿不似操持家务的家仆,而且完全不像良人,倒有几分凶贼土寇的戾气。因此,韩若壁不免多瞧了他们两眼。

见韩若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二人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几眼,之后跟着主人模样之人下了台阶。

当一行三人经过韩若壁身边时,那主人模样之人稍稍转过头来,若有若无地扫了韩若壁一眼。

韩若壁抬了抬眉毛,冲他轻轻一笑,表示友好。

见状,那人礼貌地也回了一个微笑,之后带着另二人匆匆下山去了。

韩若壁则接着不紧不慢地攀阶而上。

本来,还未到寺庙开门的时辰,送走了客人的两个沙弥就欲关门上锁。通常情况下,他们大清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寺院,从藏经楼扫到都钢殿、舍利塔,再一直扫到天王殿和大雄宝殿,扫完了才会打开寺门迎送香客。可今个儿没等大伙儿扫完,就有留宿的客人急着离开,为首的师兄才叫他二人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先去开门恭送客人,再回来继续清扫寺院。可是,眼见那位穿着体面,眉目含笑的香客就要行至面前,而且他眼中令人无法忽视的目光也已不容置疑地落到了他们的身上,如此,当面请人吃闭门羹的事自然做不得了,所以,两个沙弥只得站在门前的石狮旁静候来客。

等韩若壁到了近前,其中一个身量较高,年纪接近二十的沙弥道了声佛号,躬身道:“檀越真早。”

韩若壁笑道:“心诚就得请第一柱高香,不早怎么成?”

沙弥跟着笑了笑,伸手作请,道:“心诚则灵,檀越请进。”

韩若壁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问道:“敢问贵寺可有一位承信法师?”

沙弥点头应道:“承信大师是本寺的别房上座。”顿一顿,他又道:“檀越找他是听经,还是布道?”

韩若壁只道:“我急着见他,还请师傅速速代为引见。”

沙弥又点了点头,道了声好,转头吩咐旁边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道:“师弟,你先领这位檀越至客厢歇息,我过去禀报。”说罢,自去了。

韩若壁只得跟着那个小沙弥,穿过塑有四大金刚的天王殿,供着三世佛和十八罗汉的大雄宝殿,以及敬奉室利沙的都刚殿,再转到侧楼的一间客用厢房内暂歇。

小沙弥请他坐下后,唤来一个行童奉上香茶和一碟风干的保德油枣、几块小疤饼放在桌上,就欲离开。

韩若壁立刻叫住他,问道:“小师傅,我要等到何时才能面见承信大师?”

小沙弥道:“估计要等一阵子了。现下,承信大师恐怕还没有起身呢。”

韩若壁语带调笑道:“你们都起了,承信大师还不起,莫非做和尚做到了‘上座’,就可以不理晨钟暮鼓,不用上早课、晚课了吗?”

小沙弥听了很不高兴,拉下脸道:“当然不是。施主这话好生无理。承信大师是因为昨夜给一位有缘的施主讲了一整夜的经,现下刚睡没多久,这才可能没起来。”

韩若壁‘哦’了声,摸了摸下巴道:“是吗?讲了一整夜的经……哪位施主有如此大的颜面?”

见他一副似信非似的模样,小沙弥提高声调道:“你不是遇见了吗?就是刚才下山的那位施主。因为他急着赶回去,所以承信大师才破例为他秉烛讲经。”

韩若壁笑容可掬道:“小师傅,我又没说不信,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见他笑得亲切,小沙弥颇受感染,去了不快之情,也跟着笑了。不过,还没笑完他就不由自主地耸起了鼻子,挤起了眼睛,模样有些怪异。

见状,韩若壁笑道:“你想打哈欠又不敢打已经好几次了吧,可是困得厉害?”

不料他居然瞧得如此仔细,小沙弥揉了揉眼角边因为强忍住哈欠而挤出的点滴泪渍,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不是嘛,师兄说等我过了长个儿的年纪就不觉得困了,可这都好几年过去了,我还是总觉得困。唉,当和尚连个饱觉也没得睡,真是一点儿也不好。”

想起以前跟随师父读书、修道、练功时也总因为不够觉睡而哈欠连天、抱怨不已,韩若壁暗笑了几声,拾起几颗油枣干递给他,道:“喏,吃点东西提提神吧。”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转头见房内没甚旁人,便伸手接下,很快地吃了,同时,心里对这位香客生出了些许好感。

待他吃完,韩若壁笑问道:“你可知道承信大师是何来历?”

小沙弥支吾了片刻。

以为其中有甚不方便为外人所道之事,韩若壁当即兴趣大涨,睁大了眼睛,道:“放心,咱们不过随便聊聊,权当给我解闷儿,道听途说来的也没关系,不必太过拘谨。”

小沙弥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是真不知道多少承信大师的事。他来的时候还没有我呢。”歇了口气,他又道:“我只听说大师以前曾是游历僧人,十几年前来到我们圆照寺挂单,被方丈留下了,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说罢,小沙弥怕被师兄怪罪偷懒,不愿再做停留,转身走了。

韩若壁一人呆在屋内,许久不见人来,不禁暗自揣测:左等右等也不露面,这位大师真是好大的架子。如此看来,若真要请他做这场法事,恐怕我口袋里的银子要遭殃。

终于,大约一个时辰后,一位典客僧人出现在厢房外,让韩若壁跟他去见承信法师。

一僧一俗,一前一后,来到后院一间虚静的禅房前。

典客僧人冲屋内道:“大师,客人领来了。”

应声开门的是个瞧上去五十出头的僧人,尖脸厚唇,窄眼悬鼻,浓眉灰发,身裹一领旧僧袍,肩披一件厚大氅,脚登一双僧麻鞋,想必就是承信法师了。

典客僧人转向韩若壁,介绍道:“这位就是本寺的别房上座——承信大师。”

继而,他又向承信法师施了个僧礼,道:“大师,他就是清早上山来,急着要见您的那位檀越。”

冲他微微颔首,承信法师道:“劳烦你领他过来了。”

典客僧人回道:“大师客气。”

语毕,他返身离去。

转眼间,承信法师冲韩若壁长揖稽首作了个僧礼,道:“有劳施主久候了。”

韩若壁回了一礼,有意夸张道:“久闻大师之名如雷贯耳,今日能够一睹尊颜,真正是三生有幸。”

虽然只是一般的客套、夸赞之语,但听上去仍让人觉得有些过了头。

承信法师却似乎完全受用得起,很有高僧气派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以疲惫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道:“施主此来必是有解决不了的事了。”

韩若壁笑道:“大师真乃明白人。不错,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确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想请大师帮忙。”

承信法师并没急着问他是何事,而是伸手将他让进屋内,道:“施主请进。”

韩若壁随他进了禅房。

但见,禅房不大,布置得整洁清雅,除了客座、禅椅,窗边还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摊有几本打开的佛经,一方砚台,几枝毛笔,一根蜡条,一个印章盒子等。西边屋角处置有一张香案,案上摆放着烛台、香炉等。东边贴墙依着一张低矮的茶桌,桌上有风炉、茶壶、茶盏、茶则、茶筅、贮水瓮、贮茶盒等一应茶具,以及几盒干果。风炉上的茶壶正烧着开水,发出咝咝的声响。离茶桌不远的阴暗角落里有一只木架,上面架了一根禅杖。

粗约扫过一眼后,韩若壁隐约觉得这屋里有点怪,但没等他多想,承信法师已客客气气地道:“等水沸了,我请施主喝茶。”

韩若壁点一点头,向客席而坐。

承信法师解下大氅挂起,于禅椅上坐定,又寒暄道:“我瞧施主风尘仆仆,定是远道而来的。”

韩若壁慨叹一声,一边放下肩上包囊,一边道:“足足几千里地,确实够远的了。”

承信法师道:“远行不易。施主这一趟奔波劳顿只是为了请贫僧帮忙?”

韩若壁心中笑道:不只为请你帮忙,还为了这一趟得来的诸多好处。

须知,这一趟已是他有生以来走得最快活的路程了。能与心爱之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好处自是不言而喻。不过,好处虽多,面前这个老和尚却是听不得的。

任凭肚里的花花肠子扭来扭去,面上韩若壁却极尽诚恳之态道:“我曾听家中一位长者提及大师,说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能行超度众生、功德无量之法事,是以特为大师而来。”

承信法师连着瞧了他几眼,道:“原来是为了做法事。不知施主想要贫僧做什么法事?”

韩若壁哈哈一笑,道:“真佛面前不打逛语。我希望大师恭开坛墠,行个超度亡魂的法事。”

“超度亡魂的法事?”承信法师先是如入定一般微闭双目了半晌,而后嘴里叽里咕噜了一阵,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韩若壁轻声试探着唤了他两声,他却是充耳不闻。

见不便再唤了,韩若壁只得等在一旁,心里游移不定地暗道:莫非他眼下怪异、神秘的表现是某种外人无法理解的佛家行径,并且同准备超度亡魂的法事有关?转念,他又想:不对,我还没有说明要超渡什么样的亡魂,他准备个什么劲?哼哼,八成是习惯了先装神弄鬼唬弄人,所以拿老一套来唬弄我。唬弄得越是神秘,香客们给的银钱自然也越多。

稍后,承信法师睁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条斯理道:“嗯,此等法事不但要烧香燃灯、昼夜念经,还得开金桥,引幢幡,禀阎罗,牵都鬼,不容易做啊。”

说完,他瞧了韩若壁一眼,面色很是平淡,似乎语意未尽。

顿时,韩若壁心领神会,当即打开包囊,取出一锭足有六七两重的蒜条金放置到身侧的案头上,道:“我懂得规矩的。些微薄礼,早已备下,还望大师笑纳。”

“施主真乃善人也!”承信法师抬了抬手,笑道:“既如此,这份礼贫僧就代寺里收下了,多谢施主慷慨馈赠。”言罢,出门唤来僧人将金条收了去。

韩若壁不禁暗笑:都说得道高僧与寻常僧人不同,一尘不染,万虑皆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原来不出我所料,是一样能落到钱眼里的。不过,也因为如此,他反倒心安理得,不似先前那般感觉拘束了。

重新坐回禅椅上,承信法师道:“差点忘了,从进门到现在施主都不曾提及尊姓大名、身份来历,寺里的功德薄上,这份大大的功德钱却要记在何人的名下才好?”

韩若壁随便对付道:“这确是在下的疏忽了。在下姓韩,名若壁,借着家里祖上的一些积攒做得个闲散公子,平素喜欢在江湖上游历,其他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身份来历。”

承信法师轻轻‘哦’了声,无形中提高了嗓音道:“施主能赶赴千里来敝寺请贫僧做法事,应该是对亡者十分看重,想来那位亡者必是施主的至亲之人。”

韩若壁眼皮微垂,摇头道:“不是,我同那二十七人非亲非故,而且从未谋面。”

“二十七人?”顿了一下,承信法师疑问道:“而且从未谋面?”显然是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韩若壁不再绕弯子,直接从包囊里取出月华珠,行至他面前,递了过去,道:“我要超度的是这颗珠子里的亡魂,一共二十七条。”

接过珠子,承信法师仔细瞧看了好一阵,才赞叹道:“哦,这居然是一颗世间罕见的月华珠。”

顿时,韩若壁喜道:“大师法眼见真,必是能渡彼岸,这件事想来不难了。”

同时,他暗里舒了一口气。

虽然他素闻此和尚名气极大,号称活佛,但毕竟心底里对于他是否真有能力超度月华珠里的二十七条亡魂并无十分把握,当下见对方总算识得月华珠,才感觉有了点儿底。

又端详了一番掌中的月华珠,承信法师摇头道:“难不难,目前还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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