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了,他又点明道:“看来真是有些名堂,用皂剑的老头儿是‘土’,使红罗巾的女子是‘火’,兜渔网的豁嘴巴是‘水’,穿灰衣的书生是‘木’,使银钩的大头是‘金’!”
却原来,方才高人龙不愿以伤了自己的双目和一名同伙的性命为代价杀死黄、韩二人,正是因为知道还有依仗,这依仗就是他们五人共同练就的一套威力无比的‘五行生数阵’。
‘五行生数阵’本是江湖上流传颇广的一种阵法,不但依循五行生克之理,而且暗合阴阳相继之道,必须五人合练,练成后变化无穷,纵然是胜过五人合力之人,倘若落入此阵,也一样难逃败亡的命运。不过,此种阵法的原理虽然有不少人知晓,但真正施练起来,则必须根据合练之人各自的武功特点加以改进,必须令每个人都恰到好处地发挥自身的武功,才能展现出阵法的神妙之处,不然还不如直接集五人之力与敌拼杀。
高人龙他们的这套‘五行生数阵’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改进、变化和施练,着实比五人之能的总和还要大上许多倍,只要敌人陷入阵中,从来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因此,虽然黄芩和韩若壁已展现出了罕有的盖世神功,高人龙等人依然相信,只要发动这个阵法,一定可以困住黄、韩二人,而一旦被他们困住了,黄、韩二人的落败、身死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既然有这样的阵法,高人龙又怎舍得不顾双眼和蓝裙女子的性命去拼杀敌手呢?更何况,他若是瞎了眼,又少掉一名同伴,以后这‘五行生数阵’可就摆不成了。
闻听黄、韩二人识得此阵,高人龙身形闪动间,丁点儿也不慌乱,狞笑道:“好啊,倒是遇上两个识货的小子,今日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他的剑诀一指,阵形又立即随剑而动起来。
五人绕着黄芩、韩若壁忽而疾走,忽而站立,虽然还没有真个出手,但眼光、武器所指之处,无一不是黄、韩二人的破绽所在。
当下,黄芩和韩若壁暗暗吃惊不已。
他们明白,此时此刻,倘是要守,敌人有五个之多,已方前后左右俱是空隙,难免会留下破绽;若是想攻,但凡联手结阵的合击之术,必然有人负责进攻,有人负责防御,相互间的配合更是默契之极,因此攻的过程中稍有不慎,反而更容易落至下乘。幸好,他们有两人,并且背对背而立,能够互相弥补背后的大空当,是以敌手一时间也找不到太好的进攻机会。
以高人龙为首的五人发足力气,绕着黄芩、韩若壁转了几圈,终于,那个用渔网的大块头率先发难了。
瞬时,就见他腰部发力,双手急挥,那张乌沉沉的渔网‘呼——’的一声怪响,飞舞着撒向黄芩!
有道是,学剑千招,难敌一快。又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可见高手对决,速度为先,步法、身手灵活快捷乃是获胜的根本。渔网这种怪兵器,虽然攻击力不算多出色,却能极大地影响敌手的速度,一旦被渔网所困,身法、步法都将难以施展出来,落败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因是之故,最是歹毒。
黄芩鼻翼微掀,冷哼一声,左手一抬,那根本来被折成几折,盘旋在头顶上的铁链蓦然间伸展开来,暴长了几倍,挺得笔直,如同一根长枪般刺了出去。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长达丈许的铁链直取大块头的胸膛!
其实,大块头的渔网既长且宽,攻击人时本就足足隔了六尺以上的距离,完全不用担心普通长短的刀剑的反击。可是,黄芩的铁链攻击的范围足有丈余,偏偏就直接威胁到了大块头的性命,无奈之下,大块头只得倏地收网,撤步后退。而他身侧使钩的‘大头’汉子马上抢来半步,挥动银钩挑向铁链。
这二人一个后退,小心躲避,一个上前,帮助防守,配合得巧妙无比,堪称天衣无缝。
与此同时,‘皂剑天尊’高人龙刚刚换位到韩若壁面前,见同伴已经展开了攻势,当即响应,一剑刺出,皂剑上白芒暴涨,剑光如练,周围雨水如同受到巨力所迫,刹时奇异地向左右两边分开,白芒仿若流星坠落,山瀑急泄般飞射向韩若壁!
韩若壁心道一声:来得好!也不甘示弱,宝剑‘横山’自上而下一剑劈落,三股凛寒迫人的阴冷剑气呼啸嘶吼着,飘忽扭动着,仿如飞舞、奔腾的银虹般激射而出。中间的一股正面迎击袭来的白芒,另外两股则一左一右地袭向高人龙身体两侧!
‘寒冰剑’当年号称五大绝世高手之一,垂威江湖十数载,岂是侥幸得来的?韩若壁继其衣钵,此时的身手只怕犹胜当年的‘寒冰剑’,因而内息一旦恢复,和高人龙比起来,无论是剑术,还是内力都立占上风!
不过,高人龙的这一剑本就无意同韩若壁硬拼,所以一剑刺出后,眼见韩若壁反击凶狠,立时移形换位,向后退去,以便避敌锋芒。
韩若壁得势不饶人,一个箭步朝前跟进,紧追不舍,同时催动剑势,瞬息之间,‘横山’上光华猛涨,三股剑气忽地合至一处,发出刺耳的‘嗤’的一声,飞射而出,宛如实质,直迫高人龙!
就在此时,韩若壁的左侧传来一声锐利的金铁破空之声。
原来,那用铁笔的书生已贴身上来,手中一根铁笔迅疾舞动,速度之快几乎幻化成了一片黑影,不过,黑影内依稀可见有笔尖在指指戳戳。
不是一枝笔尖!
是四枝!
一时间,四枝笔尖同时刺了过来!
这一手,乃是‘单笔打八穴’的奇功,据说功成之后,一笔可以刺中敌手的奇经八脉,中者立毙!只可惜,这个书生显然没能将此奇功练至大成。当然,能够一笔刺中四处大穴,也算得江湖上的顶尖好手了。
但见,漆黑的笔尖上光华熠熠,劲风袭袭,俨然锋铦赛刃,非同小可,韩若壁自忖纵是运起护体神功,也绝无法以血肉之躯硬接他这一招。
而韩若壁的右侧,那蓝裙女子不顾地上雨水泥泞,已滚地而至,红色的罗巾舞成一片,如同一朵被赤霞染透了的邪云,直朝他的双足卷了过来。仅听罗巾上携带的咆哮和破风之声,韩若壁便知倘若一个不小心被卷到,自己的双脚就算是完了。
意识到敌手的配合浑然一体,毫无破绽可寻,他不禁产生了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须知,不说单打独斗的话,这二人无一能是韩若壁的对手,即便让二人以寻常方式联起手来,也绝难把韩若壁逼迫成这般,但是,在这个配合得无以伦比的‘五行生数阵’里,韩若壁却连连进退维谷,受制于人。
若放在平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追击高人龙的打算的,但在铁笔和红罗巾的夹击之下,他只能硬生生地收回剑招,单足一点地,身体轻巧地一个弹跃,向后飞出半步,脱开了敌手的合击圈,与黄芩靠在了一处。
在高人龙的带领之下,‘五行生数阵’的攻势完全催动开来,黄、韩二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这五人虽然兵器各异,武功也高低参差不齐,但你攻我守,你左我右,你前我后,配合得不但精妙细致,相互间的衔接也毫无破绽,加上动作快捷如风,简直宛如一人生出了十条臂膀般得心应手。他们的攻势源源不断,绵绵而出,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更有甚者,似乎可以随时随地,从前后左右任何一个方向对黄、韩二人发动进攻。幸好二人互相照应,互为依仗,这才能勉强支撑,如若今日被围的只有黄芩或韩若壁中的一人,怕是撑不了多久就已经落败了。
这时候,黄芩动了心思,想要发出‘爆裂青钱’,但求撂倒对方,出奇制胜,破阵而出。但念头几转后,他心里又犹豫不决起来。一来,发暗器肯定要用手,可敌人自结阵以来,攻势太过猛烈,他左手的铁链、右手的铁尺都必须全力施为才能勉强应付过来,想要留一手发暗器,难免稍有松懈,他或韩若壁便有性命之危;
二来,如果他冒险发出‘爆裂青钱’,能一举格杀对手,破得了阵式便罢,可一旦一击不中,他和韩若壁就将面临败亡当场的结局。而且,就目下的情形,他的青钱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发出,一定要以‘以神御器’的手法发出,才能保证达到所需的威力,否则就难堪大用。毕竟,‘豁嘴大块头’的那张巨大的渔网显是乌金丝所铸,中间虽有网眼,但网眼极小,而且在不断的挥动中更加重重叠叠,如同滴水不漏的屏障,除了‘以神御器’外,任何以其他手法发出的暗器想要射穿这样的屏障,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还有那名蓝裙女子的红罗巾,虽然瞧不出是什么质地的丝线所织,但光是听到罗巾上的破风之声,就知是无坚不摧,无利不挡的神兵宝器。
大凡江湖高手,鲜有不重视自己的兵刃的,毕竟那是吃饭的家伙什,尤其用奇门兵刃之人,往往会费尽心机寻找异金神铁打造兵刃,而这样的兵刃堪称主人的法宝。
更让黄芩心下坠坠的是,‘豁嘴大块头’的乌金渔网和蓝裙女子的红罗巾舞动起来,不但面积大,而且不失轻柔,最能卸力,对于即便是用‘以神御器’发出的青钱,在这样的奇门兵刃面前能发挥多大的威力,他仍是殊无把握,因此难以定夺。
三来,这会儿的雨下得正急,极为影响视线,同时也会影响射出去的青钱的威力,现在他和韩若壁虽然面临被动挨打的局面,但尚能守得住,是以并不太情愿立即放出胜负手来与对方搏命。
二人陷于阵中,眼见五名敌手已将平生绝学完全施展了开来。
目前,他们是以挥动渔网的‘豁嘴大块头’和使红罗巾的蓝裙女子二人主守势,由持铁笔的灰衣书生、撩动银钩的大头以及高人龙三人主攻势,中间亦不时互换攻守之势,平衡压力。
高人龙的一口皂剑相当了得,从头到尾只见攻,不见守,以气御剑,力能洞金穿石。
就见他那墨黑色的剑尖上,白芒闪烁宛如蛇信,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式式连环相扣,杀招一波紧接一波,对黄、韩二人的整个攻势中,到有六成是来自他一人。
此时的韩若壁也将‘得意剑’和‘六阴真水神功’尽数施展了开来。
他的剑前据后挡,左挑右削,如银蛇翻滚,玉龙摇曳,剑尖所到之处寒芒如刺,冰风似割,如同堆积而成的一座剑山,任是敌手何等犀利的攻势,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无法攻破,只是,想要反击敌手,暂时还无能为力。
虽然情势紧迫,韩若壁却没有催动‘以神驭剑’的无上绝学同敌手周旋,因为这种压箱底的绝学极为耗损真元,无法持久,如不能伤敌,则势必伤己。而且,在此前的交手中,他早已发现那五名敌手个个都功夫不弱,尤其以‘皂剑天尊’高人龙最为厉害。虽然此人比起他和黄芩来,或许差着少许,但也就是一层半层的差距。当然,如果是单打独斗,弱了这一层半层,便是生与死的差别了。在韩若壁看来,高人龙的剑法是属于特别善攻的那一类,单论进攻,剑上的威力也许并不在他的‘寒冰剑’之下,而在‘五行生数阵’里,自有同伙帮他化解掉对手的大多数攻势,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力猛攻,所以,若然韩若壁想用‘以神驭剑’进攻伤敌,防御力势必减弱,面对高人龙的强攻,怕也讨不到便宜,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虽则脑中琢磨着如何破阵,手底下仍是丝毫不见含糊,韩、黄二人遇强则强,不断地应付着挥来撒去的渔网,飞飏而至的红罗,戳东划西铁笔,忽上忽下的银钩,还有高人龙拔地依天的皂剑。
忽然,韩若壁恍然大悟,口中呼道:“红绡天罗,黑煞地网,你二人竟是‘天罗地网’?!”
蓝裙女子一边御敌一边咬牙道:“既知天罗地网,逃也逃不脱,认命吧!”
黄芩双手不停,口中也道:“残肢铁划,绝命银钩。除了‘天罗地网’,还有‘铁划银钩’。”
灰衣书生手上点戳不止,阴恻恻道:“瞧出来也好,死了总算能做明白鬼。”
大头汉子一边变换身形位置,一边桀桀笑道:“遇上我们,缺胳膊少腿、丢了性命都不稀奇。”
原来,他们就是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好些年的‘天罗地网’,‘铁划银勾’。说起来,这四人在江湖上混世时还互不相识,出道也是有先有后,并没甚关联,只是因为绰号对仗,极易上口,被江湖人放在一起叫了许久,不知何时竟真的聚集到了一块儿。
黄芩、韩若壁二人均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此刻虽然已完全处于下风,但都深知越是这样的情况,越要沉得住气,因而将手中兵刃舞得密不透风,固守门户,努力不留一丝破绽。是以,饶是高人龙等五人兔起鹘落,剑来钩往,看起来惊险万分,却总也撕不破黄、韩二人的防线。
如此翻翻滚滚,起起落落地恶斗了百十个回合,远远看去,只见水珠乱飞,雾气弥散,中间夹杂有寒光点点和怒吼阵阵,场中七人的人形均好似鬼魅一般闪动不定,几乎连瞧也瞧不清楚了。从旁观战之人根本没法子知道哪一方占了上风,哪一方处于下风,因是之故,只把‘一丈波亭’里那个瘦骨嶙峋的茶老头儿看得目瞪口呆。
刚才,那个茶老头儿曾趁着几人厮杀得正烈,跑去亭子旁的雨棚里捣鼓了一阵子,后来又回到亭子里观战。至于他跑去雨棚里做什么,除了他自己,就没人知道了。
斗到此时,高人龙等五人心中也是大为惊骇。毕竟,他们五人无一不是武功超绝,心思狠辣,足以独当一面的狠角色,而他们联手合练的‘五行生数阵’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要知道,他们的这个‘五行生数阵’有天罡三十六路变化,地煞七十二路变化,以往,他们所遇到过的最强的敌手在此阵中也没有走出过天罡三十六路变化,而今日,他们的天罡三十六路变化,地煞七十二路变化业已全部用尽,都从头再来过了,却还是没能拿下敌手,这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两军相逢最忌讳久攻不下,因为久攻不下最是折磨人的斗志、信心,一旦斗志、信心下降,就会被敌手所乘,荀子所说的后发制人便是这个道理。
高人龙实在是太明白这个道理了,是以,虽然自觉内力已经消耗了一半以上,还是奋起余勇指挥四人加紧攻势,他自己更是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紧似一剑,全向韩若壁身上招呼去了。
看来,他已把撕开黄、韩二人防线的突破口选定在了韩若壁身上。
其实,百多个回合缠斗下来,双方的精力都消耗了一半以上,高人龙又岂能不知?而既然两个敌手的武功俱是超凡入圣,高下难分,想要撕开防线,就该改变战术,把攻势集中到其中一人身上,进而逐一消灭。至于他会选中韩若壁,估计是因为韩若壁和他一样,也是用剑的。
用剑的高手自视极高,最是看不得其他用剑的高手,下意识里总有一种要将对方压倒的本能使然。
这五人自习练‘五行生数阵’以来配合多年,最是默契,因此,高人龙只是往韩若壁所在的地方指了指,打了个小手势,其余四人便登时明白了他的意图,攻势也都逐渐集中到韩若壁这边来了。
片刻之间,韩若壁剑上的压力陡增,堪堪就有一种抵挡不住的感觉,因而身法、剑招也随之变得滞重起来。
韩若壁这边的压力一增加,黄芩那边的压力即刻减轻了不少。
但是,如果黄芩想抓住此一时机大举反攻还是有很大难度,也是极难做到的。
不过,这种时候,他左手的那根长达丈许的铁链倒是派上了大用场,也成了目前最大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