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保持着微笑道:“那你可以满意了,你师父‘寒冰剑’赢了。”
“哈哈”韩若壁笑出声来,道:“总算一报还一报了。”
被他的笑容所感染,王守仁也笑了起来,道:“瞧你现在的模样,当时若是在场,怕要高兴地欢呼雀跃了吧?”
韩若壁笑道:“那当然,师父高兴,我也跟着高兴。”
收了笑容,王守仁叹息一声,道:“你师父可是一点儿也不高兴。”
韩若壁奇道:“赢了为何不高兴?”
王守仁道:“因为你师父认为承信大师有所保留,未尽全力。”
韩若壁愣了愣。
又叹息一声,王守仁道:“可承信大师也说你师父心中保有杂念,剑下留了余地。”
韩若壁‘咦’了声,道:“在这一点上,他二人倒是挺有默契的。”
王守仁道:“听闻承信大师的这句话后,你师父脸色铁青,并没有反驳,而是挥剑割下一片衣袍,并仰天立下重誓,说从今往后只当承信大师是仇人,下次若是遇见绝不会再留任何余地,必杀之而后快,如有违背当场自裁。承信大师听言慌了神,说很后悔以前重伤了你师父,那一次是他错了。可你师父却说他没错。”
听得一头雾水,韩若壁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停顿了一刻,王守仁摇了摇头道:“本来,承信大师还想劝说、辩解一番,可你师父冷冷地说了句‘弟子年幼不能少了看护’,就抱起那个‘三杀’首领的尸体走了。我瞧得出承信大师很想追上去,但又顾忌到你师父立下的重誓,因为无论是生死相搏,还是看着对方当场自裁,都不是他所能接受的,所以只能由着你师父走了。”
说完,他轻轻摇了摇头,又道:“关于你师父,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静默了良久,韩若壁嗟叹一声,道:“本以为走这一趟可以弄明白师父的一些事,哪知拖来拽去,不明白的却更多了。”
接下来,他懊恼地‘嘿’了声,心里骂道:都是承信那个老秃驴害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就是不肯告诉我,还用一封信勾搭我来这里,寻个一知半解的主儿说天书给我听。
转脸,他向王守仁施了一礼,道:“王大人,你想让我帮什么忙,直说吧。”微一停顿,他又挑了挑眉毛道:“当然,如果是要我领着兄弟去和宁王干仗就恕不奉陪了。”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王守仁为‘大人’。
第五回:半公半私说服义士成行,佹得佹失拖得捕快下水
见王守仁沉吟不语,好像正在思量着什么,误以为被自己言中了,韩若壁眼光一瞟,又道:“如此,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误会了。”王守仁缓缓摇首,道:“别说宁王目前尚未扯旗造反,就是真的扯旗造反了,战场上的事还得由朝廷下令安排人马,和我有无关系都不好说,你就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了,哪可能要你领着你的兄弟们去和宁王开仗?”
韩若壁道:“那大人为何好像有什么话不好说似的。”
王守仁道:“其实,是因为事情有变,我需要考虑、衡量一下才好告诉韩朋友。”
韩若壁微疑道:“事情有变?怎么个变法?”眼珠转动间,他又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该不会是事情没有变,可大人的想法却有变吧。”
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王守仁道:“俗话说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你能够保持‘不变’,主动权便仍在你的手里。毕竟,不管是事情,还是我的想法如何变化,你不参与进来就完全无伤。”
心头一动,韩若壁道:“大人的意思是,重要的不是事情变了,也不是大人的想法变了,而是我变了?”
王守仁稍点了一下头,道:“至少你已开始考虑想要帮我的忙了,因此才会关心事情的变化以及我的想法。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虽说自己心思上的波动被对方查觉到了一二,韩若壁并不觉怎样,只道:“我可是什么都没考虑,不过是好奇想知道罢了。好吧,如果大人介意,我倒乐得就此告辞。”
说完话,他做出一副准备告辞离开的架势。
王守仁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坐下,道:“说起来,我要你帮忙之事和刘谨的‘三杀’颇有些关系。”
这句话确是出乎韩若壁的意料了,顿时,他兴致大增,问道:“难道不该是和宁王有关系?”
王守仁道:“和宁王也有些关系。”
韩若壁重又稳稳坐下,道:“大人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王守仁道:“你也知道,之前我去五台山找承信大师,是为了请他下山帮我一个忙。”
韩若壁点头‘嗯’了声,道:“不错,承信大信说他因故不便下山。”
惋惜地叹了一声,王守仁道:“他不便下山帮我是因为身患恶疾。”
“身患恶疾?”韩若壁半信半疑道:“我见过他,怎么没瞧出来?”
王守仁道:“我也没瞧出来,但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仍是有所怀疑,韩若壁追问道:“什么样的恶疾?”
王守仁道:“病灶在他身上,具体怎样我并不清楚。”
韩若壁想了想,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我瞧那老和尚身子骨硬朗得紧,不会得什么大病,找个大夫快些把病治好不就得了嘛。”
面色黯淡了一瞬,王守仁道:“开始我也是这般说他的,可据他说已经找大夫看过了,此种恶疾根本无药可医,只剩下几年的日子好活。”
原来,一年前承信法师发现自己腋窝处生了个葡萄大小的瘤子,先是不痛不痒,后来随着瘤子长大一些,开始隐有痛感,病灶处也逐渐变色、溃烂,伤口久久无法愈合,再后来甚至会感觉钻心般的疼痛,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期间,他曾下山找郎中看过,想把瘤子割掉,但郎中却说这瘤子模样怪异,坚硬如石且推之不动,如果一刀割下去,人就活不了了,拖着兴许还能多活三五年,只能开些调顺气血的补药给他,希望可以撑得久些。
韩若壁心下狐疑不已,道:真的假的?不会是那老精怪懒得下山帮朋友的忙,又碍于情面才诓说得了不治之症吧。转念,他又想,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承信法师不可能煞费苦心把他引来这里。
下意识地不愿再想这件事,清咳了一声,他故意拉开话题道:“你请承信大师下山可是为了对付宁王?”
王守仁顺了顺颌下长须,同时调整了一下情绪,道:“不是,是为了对付一个妖道。”
韩若壁道:“哦?哪里来的妖道?”
王守仁答道:“此人是汀州某股匪寇的头领,自号‘龙虎真人’。此前,我曾派一队兵马去汀州剿匪,被他带领手下的悍匪给打败了,他还扬言说他已炼成半仙之躯,道法堪称天下第一,并且手里持有道家的法宝‘玄阙宝箓’,不惧千军万马。”
“玄阙宝箓!?”韩若壁眨了眨眼,有点吃惊道:“我听说过,那可是威力巨大的道家法器,不想竟落到了这个野道士的手里。”
“原来你也知道这东西。”王守仁面露欣慰之色,道:“得闻‘龙虎真人’手里持有‘玄阙宝箓’后,我担心即使能剿灭以他为首的那拨悍匪,我方军士也会伤亡惨重,付出极大的代价,于是暂令军队撤出汀州稍作修整,同时自己赶去了五台山,想请承信大师下山对付此人。”
微一沉吟,韩若壁道:“我明白了,你是希望我帮你去对付那个‘龙虎真人’。”
转眼,他又不解道:“对了,刚才你曾说这件事和‘三杀’、宁王都有些关系,莫非这个‘龙虎真人’是以前‘三杀’的人,现在又投靠了宁王?”
王守仁淡淡笑道:“你想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龙虎真人’早已被诛杀,他手下群匪也被我剿灭了个干净。至于他有没有投靠宁王,我并不知晓,也不必知晓。”
这却是韩若壁完全没有料到的结果,他惊讶道:“还没请到帮忙之人,你就敢去剿灭‘龙虎真人’了?‘玄阙宝箓’的威力难道是吹出来的?此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干仗法,实在过于草率,你们的损失也一定很惨重吧。其实,何不等等看,或许承信大师改变了主意,又跑来帮你了呢。”
显然,他是觉得王守仁应该再等等,想想别的法子,或者再找找别的懂法术的人帮忙,不该轻易和对方硬碰硬。
王守仁目光一凛,道:“有人帮忙固然好,但没人帮忙,也不必停滞不前,该打的仗还得打,该损失的还得损失,剿匪之事本就不容懈怠,为了去五台山,我拖延了一段时日,回来后发现原来情势已是刻不容缓,不能等到夏至以后了。何况,承信大师有病在身,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来,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来,来的人是你。”
紧接着,他又道:“而且,后来我们发现那个‘龙虎真人’其实只是个通晓道术的江湖术士,虽然懂些歪门邪道的法术、手段,但他根本没有‘玄阙宝箓’,那些话不过是说出来唬人的。所以,在我增派兵力,几番全力猛攻后,他就走投无路了,我方的损失并没有之前预计的惨重。”
有点幸灾乐祸地笑了声,韩若壁接茬道:“原来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假真人。”
王守仁心宽意放地笑了笑,道:“其实很多敌手都是貌似强大,真到动手时才知道原来不过尔尔。”
暗自盘算了一下,韩若壁一摊手,道:“既然你要我帮忙的并非这件事,又何必绕来绕去地说道它。”
王守仁心道:以你的为人,我若不把前因后果说个清楚明白,你如何肯信我?
继而,他一脸严肃道:“我想请你帮忙,不让‘玄阙宝箓’落到李自然的手里。”
韩若壁愣了愣,道:“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王守仁道:“‘太玄天师’李自然你一定听说过了。”
之前说话时,他曾提到过李自然的名字,而韩若壁并未表现出不知道此人,是以他推断韩若壁至少听说过李自然。
韩若壁点头,语含讥讽道:“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此人可是宁王帐下的第一红人,名头大得很呐。”
王守仁面色沉凝道:“宁王若是举事,朝廷必然派兵平定叛藩,大阵仗是免不了的。两军对阵拼的本是‘生人’的勇力,在这一点上对每一个‘生人’而言都是对等的,但若其中一方还有道术、妖法相助,便等于借来了‘神怪’的法力。‘生人’的勇力与‘神怪’的法力则完全不对等,因此另一方难免会生出畏惧之情,士气大受影响,进而也不可能百分百地发挥出原有的‘勇力’了。当然,如果提前做好准备,一般的道术、妖法也不是没法子克制,但如果法力高强如李自然,又得到了‘玄阙宝箓’这样的道家法宝相助,必定会给另一方造成极大的威胁,因此产生左右战局的影响也不一定。”
“原来大人是担心李自然的法力。”韩若壁道:“说实话,他的法力怎样我不得而知,但总不会强过唐赛儿吧。另外,‘玄阙宝箓’如何能和他扯上关系?”紧跟着,他又道:“我听说那件法器早年曾落在刘谨的手里,江湖上传言是个趋炎附势的道士献给他的,但刘谨伏诛后朝廷派人抄他家时并没能发现这件法器,想来已是不知所踪。”
王守仁的眼光闪动了一瞬,道:“并非不知所踪,而是在抄家前被‘三杀’的人暗中取走了。我想,被取走的应该还有许多金银珠宝。”
韩若壁疑道:“刘谨都死了,‘三杀’不是早该完蛋了吗?”
王守仁缓慢地摇了摇头,道:“朝中不少人都以为刘谨伏诛了,他的‘三杀’组织也就烟消云散了,其实,这只是表象,那些‘三杀’的成员都还在。虽然这些年来他们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日子过得并不好,但靠着黑道上的营生和从刘谨那儿得来的财物,应该也不会太糟。”
歇了口气,他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那些‘三杀’余孽听说宁王意欲举事,觉得翻身的机会到了,想投靠宁王。不知道他们通过什么关系联系上了李自然,说要把手上的‘玄阙宝箓’作为礼物送来给他,并希望李自然可以将他们引荐给宁王。”
韩若壁惊了惊,道:“难不成李自然已经拿到了‘玄阙宝箓’?”
王守仁道:“虽然早就该拿到了,可目前还没有。据我的探子报告,那些人进入广东境内后曾派人来和李自然通过消息,但之后就再没了音讯,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韩若壁也觉蹊跷,寻思了几回,问道:“难道李自然那边就这么算了?”
王守仁道:“宁王正忙着准备造反,李自然估计也不轻松,可能没有腾出手来处理这件事吧。我想,如果再过几个月‘玄阙宝箓’还不送到,李自然就要派人去取了。”
若有所思了一阵,韩若壁道:“有没有可能‘三杀’里的人中途改变了主意,不愿把‘玄阙宝箓’送给李自然,所以掉头回去了?”
王守仁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可能性极小。”
韩若壁面露为难之色,道:“要帮你的忙就得去广东,可‘北斗会’也有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啊。”
王守仁歉然一笑道:“方便的话,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左思右想了一阵,韩若壁道:“无妨,反正你也知道宁王出了花红要抓‘北斗会’的当家,所谓狡兔三窟,我们‘北斗会’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总要寻几处安身立命的所在才好。”
他虽是说了,但没有具体的地点,几乎等于没说,倒不用担心王守仁有异。
王守仁道:“原来是找安稳地方啊。其实这事你根本不用着急,目前,宁王和他的手下都忙得很,连王府内都设立了军器制造厂,没日没夜地铸造刀枪盔甲,哪有空闲顾得上你们‘北斗会’。”
韩若壁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寻思了半晌,‘啧’了声,道:“你说得未免太过夸张了,宁王再猴急也不可能这般明火执仗地造枪造炮吧。”
王守仁笑道:“你要是不信,完全可以到王府周围走一遭,听一听里面传出的砧子、锤子的敲打声可是假的。”
听了他的话,韩若壁心下稍宽,嘴上仍是犹豫着道:“宁王就这么迫不及待?”
王守仁道:“所谓先下手为强,他当然想赶在朝廷毫无准备前举事。”
忽然,韩若壁脑中灵光一闪,笑了起来,道:“这样吧,我先答应帮你这个忙,至于能不能帮成功可不一定。不过,如果帮成功了,‘玄阙宝箓’就得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