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兆林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抬头,发现对方神色有异,钟回园忙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鲜老大说的话,更不是怀疑庄老大的能耐……只是……只是,那次的任务……”
“住口!”鲜兆林嗔道:“谁告诉的?”
钟回园小心翼翼道:“是……是‘图大胆’告诉我的。”
鲜兆林轻轻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道:“那次的任务是禁忌,不容提及,‘图大胆’也算‘三杀’的老人了,怎的不守规矩?”
钟回园道:“上回我请他喝酒,他在酒桌上说的。”
“黄汤灌多了没好处,叫他以后少喝点儿。”鲜兆林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那次的任务是暗杀某个被谪往贵州的官员,结果不但失败了,而且损失极为巨大,可说是‘三杀’列次的任务中最为惨痛的一次。那一次,庄老大和带去的弟兄们,一个也没能回来。”
说到这里,他的面皮轻轻颤动了一下,又道:“当时,我因为另有任务才没能跟去,否则怕也回不来了。”
钟回圆道:“难道那个官员是绝顶的高手?”
鲜兆林摇头道:“他虽然武功不弱,却绝非我们的对手,何况当时身上还带着杖伤。”
钟回圆语气肯定道:“那定是有高手相助了。”
鲜兆林点点头道:“杀个把官员本不需庄老大出手,可没想到一路护送那个官员,杀伤我们许多弟兄的,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紫电和尚。”
钟回圆惊道:“‘紫电金针八面风’的‘紫电’?”
“就是他。”鲜兆林道:“那时,我们手上有好几桩任务,人手不够,为了稳妥起见,确保诛杀那个官员和紫电,庄老大曾经去找过他的同胞兄弟帮忙。”
钟回圆讶异不已,轻声自语道:“庄老大还有个同胞兄弟,怎没听‘图大胆’说起过?”
鲜兆林摆出一副只有他知道的表情,道:“这事儿,除了我,别人还真不知道。当时,我和你现在一样,坐第二把交椅,和庄老大很有几分交情。”
钟回圆赶紧问道:“这么说来,庄老大的那个同胞兄弟定是本事了得了?”
往前凑了凑,鲜兆林把整个脸庞都融进烛光里,半闭起眼,故弄玄虚道:“他的兄弟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比紫电逊色,你道是何人?”
钟回圆显出迫切想知道的神色,道:“老大,别让我猜了,到底是什么人?”
鲜兆林呵呵一笑,道:“就是‘火刀冰剑天地动’中的‘寒冰剑’。”
钟回圆口中惊讶地‘噫’了一声,道:“啊!来头还真是不小。”
脑中灵光一闪,他又道:“莫非‘寒冰剑’也和李广、庄老大一样,是那位化外道仙的弟子?”
鲜兆林以嘉许的目光瞧向他,笑道:“聪明。他们三人本是同门,‘寒冰剑’是庄老大的弟弟,年纪最小。”
钟回圆又不解道:“难道庄老大加上‘寒冰剑’也斗不过紫电和尚?”
鲜兆林沉‘哼’一声,道:“也不知是‘寒冰剑’不愿帮忙,还是根本没找见人,总之,庄老大是一个人回来的,之后也是一个人领了弟兄们去截杀紫电和那个官员的。”
钟回圆道:“估计是没找见人,否则以同胞兄弟的情份,‘寒冰剑’怎能拒绝?”
“有些事很难说得清的。”鲜兆林不以为然道:“我记得,庄老大回来时的脸色,倒真像是被拒绝了。”
钟回圆‘哼哼’了两声,道:“哪有这样的同胞亲兄弟。”
鲜兆林道:“亲兄弟又怎样?有些还得明算账呢。况且,对于庄老大而言,又不是第一次被‘寒冰剑’拒绝。”
钟回圆道:“还有?”
鲜兆林道:“比如,庄老大曾邀请他入伙‘三杀’,也被拒绝了。另外,那个半仙李广被杀的时候,庄老大曾邀‘寒冰剑’一起去劫法场,起先,‘寒冰剑’是答应了,但结果却没有出现。那时候,还是先皇时期,刘大人远没有混出头,自然也没有我们‘三杀’,庄老大势单力孤,加上年纪轻轻,本事也没有后来大,终是没能成功,不过幸好全身而退了。”
钟回圆一拍桌子,怒道:“这种兄弟也太不仗义了吧,任由亲哥哥一个人置身险境!”
鲜兆林深有同感,道:“谁说不是呢?虽然庄老大相信‘寒冰剑’的说法——因为受了重伤,才没法赶去,可我一直觉得那不过是‘寒冰剑’的一句托辞罢了。否则,他为何不说明是什么人,因为什么重伤了他?而且,怎么那么寸,那么巧,早不受伤,晚不受伤,偏偏就在说好了劫法场的那天受伤?”
第二十二回:锦衣侯英雄救美生情愫,马国梁设下香饵钓金鳌
钟回圆道:“哈,想不到,武功盖世的‘寒冰剑’,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
鲜兆林面色冷峻道:“是不是贪生怕死,本就与武功高低无关。何况,这世上又有几个真不贪生怕死的?”
钟回圆无限鄙睨道:“贪生怕死没什么,其实,他若是承认不敢去劫法场也就罢了,明明嘴上答应了,私下里却搞口是心非,阳奉阴为那一统,才着实叫人不耻。”
鲜兆林道:“其实,李广也是他的同门师兄,师兄受难,却置之不理,面子上总是有些过不去的,再加上庄老大又诚意相邀,令他避无可避,他无奈之下才假意应下的吧。”
钟回圆嘴角一斜,依旧一副瞧不上的模样,道:“总之,庄家老二不是啥好鸟。”
鲜兆林的脑中思绪不断,口中道:“现下想来,李广那件事过后,‘寒冰剑’就逐渐从江湖上隐退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给庄老大和李广的一个交待。”
沉默了一刻,钟回圆另起话头,狐疑不已道:“老大,你说,杀了‘黄膘紫骝’,抢了东西的那两个小子会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大有来头?”
鲜兆林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钟回圆道:“真若如此,万一我们动不了他们,抢不回‘如意宝’,怎么办?”
这话,他说得就好像鱼嘴里的水,吞吞吐吐的。
鲜兆林挑眉瞧他,道:“这是石碑上钉钉子——硬碰硬的事,没什么万一。”
钟回圆赶紧低头,畏畏缩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到时候事情没办好,不好向‘太玄天师’交待,毕竟他的人都已经到了,可‘玄阙宝箓’还锁在‘无懈箱’里。”
鲜兆林轻轻扣了扣小指上的指甲,看似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就按之前的计划,把‘无懈箱’连同‘玄阙宝箓’一起给他们,就当白饶他们多得一件宝贝好了。”
继而,他又阴笑两声,道:“再说了,也许赵元节、李自然的法力高强,自有神通,早已修得搬运之术,可以隔墙取物也说不定。他们要的是‘玄阙宝箓’,我们给他们‘玄阙宝箓’,还有什么不好交待的。”
钟回圆踌躇道:“这恐怕不好吧,已经耽误了他们那么久,总得有个说法。”
鲜兆林拖长了声调,语意难测道:“那你说怎么办?”
钟回圆捏着脑门,埋头想了半天,苦着脸道:“真要是夺不回‘如意宝’,就只有把‘无懈箱’砸开了。”
鲜兆林哈哈笑道:“你想砸开无懈可击的‘无懈箱’?”
仍埋着头陷于苦恼中的钟回圆没注意到老大脸上的讥讽之色,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咬了咬牙,道:“我就不信找不着东西砸开它。”
鲜兆林轻蔑地‘哈’了声,道:“你道‘无懈’这个名字是白取的?告诉你,它可是不俱刀劈斧砍、风蚀雨蛀的宝贝。”
钟回圆抬头,装作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这刻的不自在,小声试探道:“要不,我叫人去寻个精于开锁的工匠,造模子另做一把钥匙试试?”
鲜兆林道:“‘无懈箱’的钥匙只能是‘如意宝’,没了‘如意宝’,任是什么也打不开‘无懈箱’。”
钟回圆隐隐有些不服,嘀咕道:“虽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但也并非不能另配一把啊。”
鲜兆林道:“另配一把?说得轻巧。你道‘无懈箱’是什么人造的?”
钟回圆问道:“什么人?”
鲜兆林道:“就是千多年前造出‘流杯池’和‘七台宝镜’的僧人灵昭。他的慧心巧思堪比鲁班。”
钟回圆呐呐地点了点头,显然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什么灵昭。
鲜兆林继续道:“我想,就算你能依照‘如意宝’的样子,做出一模一样的钥匙,也是打不开‘无懈箱’的。”
钟回圆不解道:“为何?一模一样的钥匙,怎可能打不开同一把锁?”
鲜兆林‘哼哼’笑了几声,道:“这样说吧,你想得到的法子、想不到的法子,我都尝试过,所以,不管无何不可能,事实都是如此。”
原来,北齐时的僧人灵昭曾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块从天而降的怪石。之后,他私底下以这块怪石为材料,设计、制作了一只巨大的箱子,和一把开箱子用的、形状奇特的钥匙。灵昭对外自夸,说他的这只箱子一旦锁上,就只有用那把以同种材料做成的钥匙才能打开,否则别无它法。那时,灵昭的一位和他同样慧心巧思的朋友不相信,就依照那把钥匙的样子,做了另一把钥匙,想打开那只箱子,但终是没能成功。灵昭死后,它的箱子以及那把钥匙数度易手,后来落入了大名鼎鼎的公输子的手里。公输子号称‘赛鲁班’,却专门做些制造赝品的勾当,一双鬼手巧夺天工,做出来的赝品足可以假乱真,后来甚至出现过有人宁愿出千金求公输子制造的赝品,而不要真品的事情。他得到这两件宝贝后,爱不释手,替箱子取名为‘无懈箱’,钥匙取名为‘如意宝’,并将名字分别以秦汉时的小篆字体刻在了这两件宝物上,由此,后人皆以为这两件物件儿就是秦汉时的古董。再后来,到刘瑾擅权之时,某个豪商出于巴结迎奉的目的,把家中珍藏了几代的‘无懈箱’和‘如意宝’作为奇巧的宝物送给了刘瑾。当时,刘瑾家中各式各样的宝物成千上万,几乎快赶上皇宫里的‘藏珍阁’了,所以也没太在意,随手把刚从‘藏珍阁’里顺出来的‘玄阙宝箓’锁在了‘无懈箱’内。而刘瑾家被查抄前,‘三杀’暗中转移走了一部分钱财和宝物,其中就有这个装有‘玄阙宝箓’的‘无懈箱’,但‘如意宝’却是不知所踪。那时候,正值大难临头之际,刘瑾的府宅内已是一片混乱,‘如意宝’这东西又不大,想来可能是被哪个家仆或丫鬟给顺手牵羊走了。
钟回圆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么说,老大你也从来没能打开过‘无懈箱’?”
鲜兆林恨恨道:“是啊,若非如此,那般威力巨大的道家法器,我何不拿来自己使一使?”
瞅了眼鲜兆林的表情,钟回圆脸色发白,声音颤抖道:“万一……万一‘无懈箱’里根本没有‘玄阙宝箓’,我们要如何是好?”
鲜兆林没有如他所想般表露出半点儿惊慌之态,而是笑道:“你当我是傻的吗?我早用‘隔墙视物’之术查看过了,箱子里面锁着的确实是‘玄阙宝箓’。”转而,他懊恼地‘嘿’了声,道:“不过,就因为看得见,摸不着,更挠得我心里难受,憋闷了好些年。”
钟回圆‘嘿嘿’笑道:“这下我总算明白老大你为何一听说‘如意宝’的踪迹,就下令暂时留在此地,不往江西去了。”
鲜兆林叹一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派人打听‘如意宝’的下落,本来已经觉得没甚希望了,不想却有了消息。”
转瞬,他又悠悠道:“对了,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要留在此地,拖延时间?”
钟回圆语气肯定道:“当然是老大想在‘玄阙宝箓’落入他人之手前,一试其威力了。”
夺回了‘如意宝’,自然能打开‘无懈箱’,也就可以使一使‘玄阙宝箓’了。
鲜兆林眼射异光,笑声如钟,道:“不错。不过,或许试过之后,我又不愿把‘玄阙宝箓’送给李自然了也未可知。”
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钟回圆怔了怔。
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鲜兆林道:“这一次,多亏了你的那位旧友鼎力相助,我们才能在韶州隐匿下来。”
钟回圆了唏嘘一声,道:“想当年,我们一帮朋友里,就数那小子最不受人待见,不想如今却居然发达了,混成了‘南华帮’的副帮主,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
鲜兆林奇道:“怎么听起来,你们的关系并不是很铁的样子。”
钟回圆一扬手道:“其实,我和马国梁很多年都没有来往了,这一次,他肯卖我的面子,帮我们找地方隐匿,并非冲着昔日的友情,而是另有所图。”
鲜兆林紧皱眉头,先是喃喃自语道:“另有所图……”后又严肃问道:“他想图什么?”
钟回圆忙道:“听他的口气,应该是有事要我们帮忙。”
鲜兆林道:“什么事?”
钟回圆道:“这件事,目前只露了个头,下面怎样还不清楚。”
鲜兆林明显不信,道:“他有事要我们帮忙,却不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是什么事,你不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吗?”
钟回圆解释道:“老大你有所不知,我和马国梁相识多年,深知他的底细。他这个人,武艺不算十分高强,可就是有一桩本领,却是旁人难及的。不夸张地说,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豪爽的也好,缜密的也罢,只要和他说上三句话,就会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三杯两盏一下肚,就能推心置腹。但是,其实马国梁的城府极深,心思重,主意多,不到最后关头,你绝难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稍稍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之前‘解剑园’同‘南华帮’进行过一次谈判,马国梁曾请我派了个高手过去,假扮成‘南华帮’的人,在谈判会议上搅局,并趁乱让‘南华帮’的另一位副帮主崔浩误丧命于‘解剑园’来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