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大奇道:“‘红毛鬼’手上能有什么宝贝?据我所知,屯门岛那边的‘红毛鬼’最多,主要都是买卖香料的。至于我们这片海域,买卖丝绸、瓷器、茶叶的较多。有一些‘红毛鬼’贼精贼精的,从海外番邦、夷岛收购进大量生丝,转手卖给我们,等制成丝绸后,他们再买走,转手卖回番邦、夷岛,从中赚取差价,期间获利能番四五倍。当然,我们也赚得不少。”
忽然,那个狮鼻阔口的‘老三’——‘黑鲨’骆光祖插嘴道:“如果非要说‘红毛鬼’手上有什么稀罕物,那就是他们的火铳和奴隶了。”
“火铳和奴隶?”黄芩忍不住问道:“‘红毛鬼’还贩卖武器和人口?”
许老大不悦地扫了骆光祖一眼,显是嫌他多话。而后,他点头道:“他们有时也会贩卖一些人口,但大多来自吕宋、暹罗等海外番邦,同我们没甚关系。而且,那些番女又黑又丑,男丁也是瘦弱不堪,无甚出奇之处。”转念,他又道:“不过,他们的火铳相当厉害,确是比较抢手。”
韩若壁顿觉有戏,追问道:“他们会贩卖火铳?一般如何操作,数量大不大?”
许老大道:“他们只是零星地卖一些自己船上多余的备用货,很少会大规模地贩卖。”
韩若壁追问道:“既然火铳是抢手货,他们为何不大规模贩卖,难道嫌银子烫手?”
以瞧外行人的眼光瞧他一眼,许老大道:“因为如果大规模的贩卖,就不抢手了,他们肯卖,我们也不能买。”
韩若壁讶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许老大道:“火铳是武器,数量多了便容易被朝廷盯上,上岸后很难有法子运走,出手也难。何况,万里迢迢运火铳来贩卖,于‘红毛鬼’而言风险极大,毕竟,火铳的单价虽然较高,但制造起来估计不容易,成本也不低,加上很难有稳定的出货量,倒不如倒卖生丝、绸缎、茶叶、香料来得划算。”
听他说得在理,韩若壁连连点头。
黄芩也点头道:“我也觉得他们不可能向‘红毛鬼’买武器。他们充其量才几个人,能扛几件武器回去?如果只是买上三两个火铳,又有何用?”
韩若壁自嘲一笑,道:“既然他们已经和‘红毛鬼’接洽上了,还上了‘红毛鬼’的船,那么,只要能找到‘红毛鬼’和他们,一切就都明白了,我们何苦在这儿绞尽脑汁。”
许老大摇头道:“恐怕很难。‘红毛鬼’来去无踪,岂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
觉出许老大有怕麻烦,借故推托的嫌疑,包器顿感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禁不住道:“许老大,你可是‘五龙船’的船主,这片海里的一举一动,还不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哪可能有你不知道的事呢?就像上回,我们要抓那个‘红毛鬼’,你不是一下子就找到那艘船的位置了吗?”
这时,王直插嘴辩解道:“包大哥,不是我们老大不肯帮忙,而是上一回,你要找的那个‘红毛鬼’是平日里贩卖生丝的。说实话,对于那些个贩卖生丝、香料、茶叶、瓷器的‘红毛鬼’,我们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他们常年出没的几个岛屿、港口,我们也心知肚明,这才能很快给你消息。可是,那些整日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的‘红毛鬼’,来来去去都鬼鬼祟祟的,我们确实不容易掌握他们的行踪呀。”
听言,黄芩的眼睛一亮,道:“哦?这么说来,你们是知道那个蓝、绿眼睛的‘红毛鬼’的喽?他做的究竟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
看了看王直,又看了看包器,许老大道:“实不相瞒,你们说的这个‘红毛鬼’,在我们的圈子里也算是臭名昭着了。他是做贩卖人口的生意的。”
“啊?”了一声,黄芩疑道:“这就奇了,我们要找之人,是绝不可能来此买卖人口的!”
虽然,他和韩若壁都知道,宁王手底下有一个庞大的、专门从事贩卖人口的组织,但李自然是何等人物?现下又是何等时候?宁王怎可能派遣李自然这样重量级的角色跑来高州,做一件相对而言鸡毛蒜皮的、买卖人口的勾当呢?
这是绝无可能的。
第四十一回:大勇若怯双杰萌生退意,驱虎吞狼王直节外生枝
王直闻言,一撇嘴道:“‘绝不可能’?黄朋友这话未免说得太死。虽说贩卖人口为大明律法所不容,但其间获利巨大,自然不乏胆大心黑之徒为此铤而走险,而且,夺了你们东西的人已同那个贩卖人口的‘红毛鬼’接洽上了,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黄芩还未说话,韩若壁已微微一笑,道:“刚才你们许老大不是说‘红毛鬼’贩卖的都是番人,和咱们大明没甚干系吗?既然没甚干系,如何获利巨大?”
王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许老大的脸色黑了黑,强言道:“我说的是大多数情况下,而那个恶名远播的‘红毛鬼’却是不同,偶尔也会勾结内地的人贩子,把大明的女子高价贩往异帮,或是把波斯的女子贩来大明。”
韩若壁装出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知方才许老大是不愿同他们深言,才随便捡了句话敷衍了事的。
这时,黄芩冲王直道:“我说‘绝不可能’不是因为获利的问题,也不是那人不够胆大心黑,而是因为……这样吧,我打个比方‘小五哥’就明白了。我且问你,许老大会命你替船上的兄弟们烧饭做菜吗?”
王直眉毛一挑,正待发怒,旋即明白了黄芩的意思,皱眉道:“你是说大材小用了?那我倒真想知道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毕竟,虽说贩卖人口的勾当又肮脏又卑鄙,但怎么着都是‘大买卖’。能不把这样的买卖放在眼里的,绝无可能是小角色。”
韩若壁苦笑着接话道:“能令我和黄芩联手对付之人,自然不可能是小角色。”
他这句话说得无奈,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是狂妄,在座众人不免眉头微皱,心中俱生出一种不痛快之感。
明知这番话会引来众人的反感,韩若壁仍是不以为意,接着又说道:“如果只是小角色,我们又怎会来请大名鼎鼎的‘五龙船’帮忙呢?在电白这块地盘上,谁不知道放鸡岛上‘五龙船’的好汉们是吹口气就能令海上泛起滔天巨浪的大爷呀。”
见他又是自吹自擂,又是大捧‘五龙船’,在座的几位虽然心中仍觉不快,却也不便在口头上加以嘲讽了,只得听他胡诌下去。
韩若壁口沫横飞,继续道:“依我说,朝廷的那一条‘但凡私造超过三桅大船之人便作海盗论处’的条律实在愚不可及。在我看来,不单‘五龙船’是真真正正的商船,几位当家人豪侠仗义,更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好汉。”
许老大笑道:“在商言商,做买卖,不过求个‘利’字,‘英雄好汉’四字,我们实在担当不起。”
韩若壁也笑道:“你的意思,我懂,类似‘钉锅碗打坏金刚钻’的生意本就没人愿做。这样说吧,我二人来此求助‘五龙船’,就好比是一桩买卖,货物则是那个蓝绿眼睛的‘红毛鬼’。如果‘五龙船’没货,咱们只能作罢,另寻门路去。可如果说‘五龙船’手头上正好有货,抑或有法子弄到这件货物,价钱方面自然是好商量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大家初次见面,互不了解,心生疑虑也是再所难免,若全凭我一张嘴,拿不出丁点儿镇得住场子的真玩意儿,‘五龙船’自然当我是江湖骗子,全不当真了。”
许老大心里是这么个意思,嘴里却道:“哪里哪里,你是包总旗领来的,我岂能不当真?”
韩若壁只当没听见,道:“虽说财不外露,但事已至此,说不得破一回例了。”
只见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东西,往桌子上一放。
众人定睛看去,却是几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隐隐画有暗红色的朱砂符篆。
原本别人听他说话,只道他会掏出一大摞银票啥的出来,却不料居然掏出来几张破旧的符咒。
黄芩的眉毛猛然挑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东西是韩若壁从‘三杀’的巢穴里搜刮来的,而且一拿到手就视如拱璧,塞进了随身的包囊里,连他想多瞧几眼都不让。是以,虽然他不清楚这些符纸是做什么用的,但可以肯定必然极为特别。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许老大的双目一亮,仔细瞧了又瞧,眼中露出攫取之意,颤声道:“这?好像是‘离火符’!”
韩若壁的脸上显出钦佩之色,挑起大拇指道:“许老大好眼力,这正是‘离火符’。”
许老大狐疑道:“据我所知,‘离火符’绝迹江湖已经很久了,你是从哪儿搞来的,莫不是糊弄人的西贝货吧?”
韩若壁‘嘿嘿’笑道:“我也是最近才偶然得到的。至于真假,东西就在这儿,一试便知,唬不得人的。”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韩若壁一番,许老大道:“唬得了人也好,唬不了人也罢,到底你为何要给我们看你的‘离火符’?”
韩若壁‘哈’了声,道:“许船主往来海上,做得都是盆满钵满的大买卖,再多的银子也赚到过,再名贵的珠宝也见识过,我随身带的那点小钱倘是拿了出来,只怕要笑掉许船主的大牙。思来想去,身边也只有这几张‘离火符’还算值得一见的东西,就是不知能否入得了许船主的法眼?”
寻思良久,许老大皱眉道:“你的‘离火符’虽然稀罕,但对我来说,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韩若壁笑道:“许爷说笑了,我这‘离火符’对你们不但有用,而且用处极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试想,‘五龙船’在海上交易往来,难免会有遇上不懂事的海盗的时候,虽然许爷的宝船坚固无匹,但毕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倘是遇上硬角色,许爷的损失也会更大。可是,如果有了这几道‘离火符’,只消祭起一道,烧掉对方的桅帆,保管能不费什么力气,就杀得对方大败亏输。”
许老大狡猾一笑,道:“我只是好奇,你们一路追查之人究竟夺走了你们什么宝贝,竟然比这‘离火符’还要珍贵?”
正谈说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捧了几只铜盘,盘内装着切好的西瓜,端了上来。
原来,岛上无地可种,是以既没粮食,亦无瓜果,一切都只能靠船从外面运来。这一趟,许老大他们带回来大量物资的同时,也运来了许多瓜果。外面有眼力见儿的小头目眼见几位老大和客人在屋里谈事情,便主动吩咐人切好西瓜,端上来给几位当家的及宾客品尝了。
王直见了,喜形于色道:“来得正好,这几日热得要命,吃几片西瓜解解暑。”说着,伸手就要从铜盘内取过一片。
韩若壁眼珠一转,道:“西瓜是好,若能冰镇着吃,才真是解暑呀。”
王直失笑道:“冰镇着吃?大热天的,上哪里找冰去?”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舔了舔嘴唇,道:“是了,听说京城里的老爷们会在冬天买来大冰块藏于地窖内,待到夏天纳凉时再取出来冰镇瓜果。可惜,我没福气吃,从不知道冰镇的西瓜是什么滋味。”
精灵古怪的一笑,韩若壁道:“想知道滋味却是不难。你去取点儿水,我即刻弄冰出来。”
许老大听言好奇不已,眼神一示意,顿时有人端来了满满一铜盆清水。
韩若壁淡淡一笑,伸出双掌,伏于铜盆两边,瞬时运起‘六阴真水神功’。就见,铜盆之上立时凝结起了一层小水珠,不消片刻功夫,一盆水竟已化作了一大块冰砣。
见了他这一手,除了黄芩以外,在座的诸人无不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王直惊得乍舌不已,左右看了看,问韩若壁道:“这是什么法术,竟能如此奇妙?而且,我见过的冰块都是晶莹剔透的,怎么你弄出来的却是白蒙蒙的,和一般的冰块不太一样呢?”
韩若壁笑道:“‘小五哥’说的真是外行话了。一般来说,如果是水缓缓地凝结成大块的冰,就会是完全透明的样子,但如果是迅速地变化成大块的冰,里面就会出现一层层白障,如同现在一样,并非是晶莹剔透的。”
王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众人纷纷称奇,许老大也不禁对韩若壁刮目相看了起来。
而后,大家把西瓜置于冰块上冰镇了吃。
一边笑眯眯地吃着西瓜,许老大一边在心中暗自盘算:韩若壁先是拿出‘离火符’这样的珍品向自己献宝,后又刻意显露出一手相当惊人的绝世功夫,分明是想在表明实力的同时,以利益相诱,足见其用心之深。他身边的那个黄芩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虽说已方干的就是海上走私的买卖,和白道、黑道都打过不少交道,从来不怕别人玩横的,更不怕得罪什么人,但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这样两个来路不明的硬手闹翻,结下梁子,并非上上之策。
更重要的是,韩若壁亮出了‘离火符’。这在许老大看来,除了利诱外,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危险——如果双方闹毛了,韩若壁未必不可能祭起‘离火符’,烧坏他们的海船,那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想到这里,许老大主意已定,丢开西瓜皮,抹了把嘴,道:“韩朋友、黄朋友,你们是包总旗介绍来的,‘五龙船’本当全力相助,但那个蓝绿眼睛的‘红毛鬼’整日里鬼鬼祟祟,东躲西藏地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委实不好找。本来,我们是可以领着两位朋友去海上四处逛逛,碰碰运气的,但偏巧这几日,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交易等着我们面谈,大家都抽不开身。不如这样吧,我把那个‘红毛鬼’可能出现的地点罗列出来,你们自己设法寻一条海船到那些地方走走看看,至于能不能遇上,就全凭运气了,毕竟,就算由我们领着,也一样是碰运气。当然,无功不能受禄,既然帮不上你们什么大忙,也就不能收受你们的任何礼物了,还请几位朋友见谅。”
看来,他的主意就是既不掺和进这件事,也不同韩、黄二人闹毛。
韩若壁摊手苦笑道:“须知,我们能到‘放鸡岛’来,还是多亏了包总旗先前征用的一条船。要我们自己找船下海寻‘红毛鬼’,只怕是难比登天了。”
包器急切恳求道:“许老大,你就再想想办法吧。”
许老大面上一副歉然的神色,没再接口。
意思很明确,这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时,啃着冰镇西瓜的王直突然问道:“据你们得到的消息,你们所追之人,是如何与那个‘红毛鬼’接上头的?”
韩若壁心中一动,回道:“几日前,在电白港,有人瞧见他和那个‘红毛鬼’等一伙人在一起,然后又同乘一艘小船出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