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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春秋下——by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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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直轻轻地‘哦’了一声,一边吃着西瓜,一边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这时,场面安静下来,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突然,只听见外面呼啦啦一阵响,黄芩、韩若壁都吃了一惊。

本来,包器无精打采地靠坐在椅子上,此时一跃而起,奔至门口,向外面张望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道:“不好,起风了!”

海上的风,不比内陆,不但来去突然,而且格外的强劲。这不,眨眼前还算得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刹时间箕星发威,厉风呼啸,挟带着水气的狂风把如银山般的滔天骇浪颠荡着抛至空中,万顷怒涛你追我赶,十余丈高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地拍在嶙峋的礁石上,吞吐出无数白沫,同时也发出撼人魂魄的巨大撞击声。

望着远处海面上激荡而起的滔天巨浪,包器喃喃道:“坏了坏了,这可怎么走啊……”

王直当即接口道:“别想走了,这么猛的浪,再大的船也走不了。咱们‘放鸡岛’上虽然贫瘠,但有得是石屋,你们就在岛上留宿一夜,等明日风浪小些再做打算吧。”

许老大等四位当家也跟着极力挽留。

于是,黄芩、韩若壁被安排在一间摆有两张床榻的双人石屋内。

包器的住处与他们毗邻,是一间较小些的单人石屋。

刚入夜,风息了,浪也平了。

外面,星光灿灿;

屋内,烛光点点。

来此的事情未有定论,黄芩、韩若壁哪里睡得着?

二人都不愿闷在屋内,于是悄没声息地跑到海边,在一处礁石后寻了处角落坐下,互相商量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来。

黄芩道:“从那个小五哥的反应看来,‘五龙船’的人肯定是知道那个‘红毛鬼’的下落的。当然,也许他们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但至少有门路可寻。”

韩若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恼道:“你说的我岂能不知?可他们不愿领我们去找,我们能怎样?你也瞧见了,我符咒亮了,手段也施了,但他们就是不买账。”

抬头望了眼静静的星空,黄芩忽然幽幽道:“如果他们知道咱们要追的人是谁,恐怕就更加不买账了。说实话,就算给咱们找到那个‘红毛鬼’,仅凭你我二人之力,又能拿得下李自然吗?你能确定我们不是在送死?”

韩若壁佯作吃惊地看向黄芩,然后咧嘴一笑,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你说如此丧气的话。”

黄芩苦笑道:“尽管李自然先后被萧园主和我们所重创,但毕竟也意外地得到了你们道家的宝贝——‘玄阙宝箓’。难道你就不怕他参透了其中的奥秘,并因此伤势告愈,法力更胜从前了?果真如此,我们两个联手恐怕也是白给。”轻笑了两声,他又道:“这样说来,找不到‘红毛鬼’,是福是祸还说不清呢。”

韩若壁眉毛轻皱,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想过。只不过,‘玄阙宝箓’放在李自然身上越久,后果就会越严重,所以只有尽早找到他,夺回‘玄阙宝箓’才是正理。当然,这是要冒一些风险的,但当下也没别的办法了。”

黄芩淡淡道:“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此前,我见过太多像李自然这样投身豪门权贵的江湖人。虽然他们模样各异,性情不同,武功有强有弱,江湖地位也各有高低,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为了图财谋利不惜放弃尊严。这样的人,最是贪生怕死。所以,既然李自然还愿意继续南下,处理宁王交代给他的大事,而没有不管不顾赶紧找个隐秘之所躲起来疗伤,那么,照我估计,他的伤势即便没有痊愈,也绝不可能很重。因此,纵然你我二人联手,李自然依然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非常硬的骨头。”

见他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韩若壁心生不悦,板起脸,道:“你什么意思?”

黄芩沉声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你费尽力气,把我从高邮借来,目标就是‘玄阙宝箓’。可眼下看来,无论你的目标是把‘玄阙宝箓’占为己有,还是不让它落入李自然之手,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玄阙宝箓’已然落入李自然之手了,也就是说,我们的任务其实已经失败了。”

停顿了一瞬,他又道:“此前,我并没有想到这些,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意气的干扰,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同高手争胜的好胜心,但这一路行来,我总算平静了不少,这才想明白了。”

韩若壁心头一颤,道:“你是说,你接受这个失败了?”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有些陌生。

黄芩点头道:“就事论事,我当然接受这个失败。实际上,我们已经失败了,我们现在试图做的事,不过是盼望着能反败为胜而已。但是,老实说,我并不觉得对这件事继续紧追不舍是个好主意。”

韩若壁冷声道:“为何?”

黄芩道:“我们回过头重新来看这件事,首先,是王守仁得到了有关‘玄阙宝箓’的消息,担心它将要被送至南昌,落入妖道李自然的手里,于是请你出手阻止,而你又拖上了我,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出。我问你,如果当日王守仁找你时,完全不曾提及有关‘三杀’财宝的事,却说明了李自然会离开南昌,亲自出来犬玄阙宝箓‘,你还会不会淌这趟浑水?”

说这话时,黄芩的双目如同他头顶上天幕中最闪亮的两颗星子一般,盯着韩若壁瞧看,瞧得韩若壁的心里微微有些发虚。

仔细想了想,韩若壁道:“恐怕我不会答应。”

黄芩微微点了一下头道:“为何?”

韩若壁笑了笑,故作轻松道:“虽然我喜欢挑战,但仅仅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玄阙宝箓‘,和李自然这样名满天下的高手搏命,实在是不值得。至于宁王能不能成事,说实话,干我屁事。你呢,你还会出手吗?”

黄芩满脸严肃道:“我本来就不愿淌这趟浑水,是你找我来的。”

言下之意,他答应帮忙,主要是因为韩若壁。

澄思寂虑了片刻,黄芩又道:“现下,’玄阙宝箓‘落入李自然手中,已是不争的事实。你千方百计想要从他手里把东西抢回来的心理,我也完全能够理解,毕竟,我们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件事上,已经付出了许多,再想收手,难免心有不甘。但是,你不要忘了,你在’三杀‘的巢穴里得到了大量的财宝,足可弥补之前的付出,而且追根到底,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么,现在仍追着李自然不放,冒这么大的风险,究竟还值不值得?”

二人一路追踪李自然而来,已令得韩若壁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却没想到黄芩的心里居然埋着这许多想法,此刻被他突然反问过来,只觉嘴唇发干,喉咙发堵,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黄芩从容冷静道:“如果我是你,现下掉头就走,’玄阙宝箓‘的事失败就失败了。没有人可以永远成功,不会接受失败、输不起的人,就不配成功。有句话叫’胜而不骄,败而不乱‘,我们这么穷追不舍,和输不起的人有多少区别?恐怕,我们早已经乱了。”

韩若壁苦涩一笑,道:“很显然,你没有乱,乱的是我。”

黄芩道:“如果我们现在不放手,就是拿命在赌,可赌桌上只剩下一枚筹码了,那就是’玄阙宝箓‘。下决心去赌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只是在此之前,是不是该想一想,这枚筹码真的值得吗?虽说在江湖上混,天天都是玩命,但你我都明白,同样是玩命,风险可大不相同。风险太高的赌桌,是不宜下大注的。”

韩若壁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收手回头?好啊,王守仁那里无所谓,老子就当放了他的鸽子,谅他也不能把老子怎样。实际上,那只老狐狸一定另有一套方案,专等万一我放了他的鸽子,或是没法完成他交代的任务时备用的,不必我去担心。银子方面也不是问题,从’三杀‘那里,我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不虚此行。’解剑园‘就更不是问题了,多了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说不定萧兰轩还得谢谢我趁早抽手呢。至于李自然,’玄阙宝箓‘再神,也没法把他变成神仙吧?所以,无论他因此变得多厉害,说到底还是凡人一个,连昔年的佛母唐赛儿好大的神通,都被朝廷剿灭了,他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再者说,如果他真的有幸变成了神仙,那便白日飞升了,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看起来,他像是在帮黄芩说服自己,而且理由还挺充分。

转过脸,他一手作拳,一手作掌,拳掌用力相交一击,同时用力’嘿‘了声,又道:“但是,但是……你让我我怎么甘心啊?!”

黄芩冷冷道:“与人搏命,算来算去,总归跳脱不出’酒色财气‘四字。你不甘心,显然不是被酒乱性,也不是为了财、色,所以只能是为了一口气。值得吗?”

韩若壁呆了呆,不服气地一挺脖子,跳了起来,强道:“你少来。在苗疆时,你一意孤行,要去找寻引发大旱的怪物那会儿,可根本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可怕的东西,你说算不算是去搏命的?那时,你怎么不想这许多了?怎么不问自己值不值得了?你又为何要去?酒色财气,你算是哪一桩?你也不是被酒乱性,也无财可得,难道是为了熊姑娘?”

黄芩’嗤‘了一声,也站起身,道:“那显然也是为了气,正气。”

韩若壁’呸‘了声,道:“没看出来啊,黄捕头真是能言会道,原来,你为的’气‘就是浩然正气,我为的’气‘就是撒泼打混死不认栽?”

黄芩’哼‘了声,道:“你心里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图争口舌之利又有何益?”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视,针锋相对,俱是寸步不让!

如此这般对视了片刻,韩若壁率先把目光移开,叹了口气,道:“你所说的,我不是没想过。我也明白眼下追着李自然,无论是夺回’玄阙宝箓‘,还是杀了他出口恶气顺道为萧园主报仇,于你我而言,价值都不是很大,回报的多少和难度的大小也完全不相衬。换句话说,这事已形同鸡肋。如今的上策,当然是你回你的高邮继续做捕快,我回我的北斗会继续逍遥快活,只是……这种挫败感,让人实在是不爽。”

黄芩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之色,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挫败感这玩意儿,头几次是很痛苦,但经历多了,慢慢就会习惯。我学了一身武艺,辛苦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去送死,是以,没必要时,我还是很怕死的。”

韩若壁突兀地笑了笑,道:“如果有必要时呢?”

轻轻晃了一下脑袋,黄芩道:“总有一些事是死也要做的,那时候,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韩若壁会心一笑,点了点头,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就听你这一回吧。明日,我们就回电白港,再不提妖道李自然那茬儿事。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便斗不过他也不算丢人,反正你我二人从来也没以为武功天下第一。说句良心话,在箩坑时,那妖道受伤后还能以一已之力对付我们两个,修为之深,无疑已在你我之上,就算我们联手赢过他,以多打少,也挣不回什么面子了。”

说罢,韩若壁摊摊手,又吐了吐舌头,一派抛却烦心事,了然无挂牵的模样。

这种异乎寻常的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不羁的风度,为他平添了一股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魅力。

见韩若壁说放手就放手,黄芩倒是吃了一惊。

扪心自问,他说那么多,只是因为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并非以为能说服韩若壁甘心放手。韩若壁不肯放手,他当然也无法坐视,因为他知道,如果韩若壁独自跑去同李自然玩命,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看着韩若壁去送死。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韩若壁居然真打算放手了。

仔细端详了韩若壁几眼后,黄芩缓声道:“我觉得,单以武功论,比起’火焰刀‘管天泰,李自然已经更胜一筹了,何况他还有一身妖术,真要同他生死相拼,估计我们能有三成胜算就算不错了。”

韩若壁挑了挑眉毛,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二人心意已通,一起离开海边,并肩从来路向休息的石屋走去。

原本,韩若壁还计划找个机会,悄悄地溜去偷听一下’五龙船‘的几位当家人在讨论什么,此时也兴致全无了。

令黄芩、韩若壁想不到的是,就在此时,’五龙船‘的五位当家人正为了他们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一件特别巨大的石室内,五人齐聚一堂,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起黄芩和韩若壁的事来。

许老大,以及老二、老三、老四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日一早把那个’红毛鬼‘可能出没的地点随便交代几个,就可打发黄芩、韩若壁回去电白了,当然瞧在包器的面子上,还可奉上一些银两以表诚意,这样一来,即不得罪包器,也算把事了了。但’小五哥‘王直却同他们有不同的看法。

此刻,王直两眼放光,口若悬河道:“那个蓝绿眼睛的科萨蒂一向行事歹毒。你们可记得,去年,屯门岛张老大的船莫名其妙地被劫了,包括张老大在内的几十个兄弟惨遭杀害,根据后来传出的蛛丝马迹,应该就是这个科萨蒂干的。这只’红毛鬼‘谁都不放在眼里,此前还曾跑到我们的海域横行霸道。”顿一顿,他继续道:“假如我们的这片海域是牧场,我们是在这片牧场放牧的牧羊人,那么科萨蒂就是一条贪婪疯狂的饿狼,只有除掉他,大家才能安心。因此,为何不利用眼前的机会,一举铲除科萨蒂?”

原来,这个科萨蒂不单买卖人口,还是个无恶不作的海盗。

许老大摇摇手,道:“科萨蒂的船,在弗朗机番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快船,而且船上还装配有极其精良的火炮,连’红毛鬼‘自己都怕他,平白无故去招惹他,我怕会引火上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王直道:“这回不一样了嘛。一来,你瞧那个姓韩的,手段够神吧?一盆水,眼皮子底下就变成了冰,邪不邪?我瞧那个姓黄的也不是善主,估计能耐未必弱于那个姓韩的。而且,你别忘了,他们还有’离火符‘,祭上几道,烧了科萨蒂的船帆,我看他还能逞什么凶。”

咽了一口吐沫,他接着道:“前一阵子,我得了一些消息,知道科萨蒂近期会有一桩大买卖。现下看来,这桩大买卖必定就是他们追踪的那人与科萨蒂之间的交易了。”

’老二‘——’飞鱼‘李剑杰疑道:“你怎么知道是这桩交易?”

王直道:“记得一直和我们有往来的’程记钱庄‘高州分号吗?”

李剑杰点头,道:“当然记得,高州府最大、最有实力的钱庄嘛。”

王直道:“前一阵子,他们四处找人,用银子兑换黄金,还从我们这里兑换走了几百两呢,你们记得吗?”

许老大点头道:“嗯,是有这么回事。经常和他们打交道,就当帮他们一个忙,我们也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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