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向前航行了一小段,黄芩突然手指着远处,道:“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韩若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是桅杆!那里真的有船!”
王直见真如自己所料,当即兴起,几步上前,运起目力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他苦笑道:“二位大侠当真好眼力,我怎么什么也瞧不见?”
黄芩说道给他听:“那里有一个细细的、竹竿一样的黑影,不像是树木,因为那座礁光秃秃的,根本不像有树木的样子。肯定是桅杆。现在还只能瞧见一个尖尖儿,再往前走一段,应该就能看清楚了。”
听言,王直脸色一变,立即快速地做出了一连串手势。
稍后,黄芩、韩若壁感到船头慢慢地转了个方向,没再向’鲨鱼礁‘靠近,而是保持着原有的距离,绕着’鲨鱼礁‘的外围打起转来。
黄芩不解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直面色沉凝道:“如果你们瞧得不错,就表示从这里已经能够瞧见他们桅杆的尖端了,这么高的桅杆下面一定是了望台。既然是了望台,理应有人日夜值守,要是我们的船置之不理,继续前行,很快就可能被了望台上的人瞧见,并因此产生警觉,对我们接下来的行事则极为不利。当然,负责了望之人也可能经常打盹偷懒,可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冒着被科萨蒂发现的风险这么做。”
喘了口气,他一边以手势指挥船只,一边又道:“我打算先绕到另一边去,在浅海处找个避风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先下锚,换小船,然后从后岸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他们那里去。对了,你们都会水吧。”
黄芩、韩若壁均点头道:“没问题,就照你说得办吧。”
转眼间,这艘船只在黑夜的掩护下,缓缓地向’鲨鱼礁‘的后岸驶去。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后,船悄没声息地驶到了一处浅海。
指挥船员小心地降下铁锚、放落小船后,王直对黄芩、韩若壁道:“来,我们换小船,准备上礁吧。”
转身,他又叮嘱船上的几名副手好好守住各自的位置等他回来,然后就带着黄芩、韩若壁上了早已备好的小船。
没多久,三人到达了’鲨鱼礁‘的后岸边,韩若壁仰头一看,不由得心下叫苦不迭。
原来,’鲨鱼礁‘的后岸边尽是些悬崖峭壁,嶙峋怪石,根本没有一处可以停船上岸的地方。
转头,他看向王直。
王直神色如常,显是早有准备。
按部就班的把船划到一块巨大的岩石边上后,王直利索地将上小船前就准备好了的钩索的索头用力地抛了上去。可是,转眼间,索头又滑落下来。王直不紧不慢的又试了三五次,皆是如此。直到第七次,只听得’咔嗒‘一声响,索头上的钩爪不知是钩住了岩石上的哪一处凸起,或哪一处凹陷,总之终于固定住了。
用力拉了拉,确信足够牢固了,王直才道:“一起上的话,我怕钩索吃不住力,还是一个一个上比较稳妥。我先上去。”
说罢,他手脚并用,极快地攀爬了上去。
黄芩在下面仰看着王直瘦削的身影逐渐变小,直到在巨石的远端消失,和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
突然,韩若壁道:“你的心跳得真快,是怕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洋洋得意的意味,但又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含情脉脉的关切。
此刻,韩若壁已紧紧地贴在了黄芩的身前,是以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加速。
摇了一下头,黄芩道:“不怕,只是有点儿兴奋,也有点儿紧张。你呢?”
韩若壁滑溜地笑了笑,道:“你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黄芩一挑眉毛,道:“当然有,又不是神仙,怎可能不紧张不过,不常有就是了。上一次我的心跳得象现在这么快,已经是很多年前了。毕竟,如果那个科萨蒂真在这里,就意味着我们马上要同李自然再度碰面。你不紧张吗?”
韩若壁得意一笑,道:“说实话,我的心跳比平时还要慢一些。你说我紧张不紧张?”
黄芩耸了耸眉毛,道:“那就是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韩若壁’嘻嘻‘一笑,道:“你倒是奸猾,确实不一样。我的功夫比较特别,紧张的时候,心跳反而会变慢,和一般人的反应正好相反。”
黄芩’嗤‘了一声,笑道:“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韩若壁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做我们这行的最怕犹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像眼下这种原本已经想好了打算放弃,后来却因为各种原因又要继续去做的买卖,都是很不吉利的。”
黄芩胡乱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韩若壁理了理头发,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很不顺的那种,因此有了一种非常不愉快的预感。”不待黄芩出言反驳他,他已然又道:“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我的预感一向不怎么灵验,只盼这一次也能保持一贯的水准就好。”
二人相视苦笑了一下。
这时间,钩索突然左右大力地摆动了几下。二人心知是王直已经爬上去了,在招呼他们也快些上去。立时,二人不假思索,抛下杂念,沿着钩索,先后一溜烟地爬上了’鲨鱼礁‘的后岸。
一路上的路都极不好走。
其实,很客观的说,那里根本就没有路。
对于轻功超绝的黄、韩二人,这样的情况倒还罢了,可对于王直,真是让他吃尽了苦头。不过,好在他年纪虽小,忍受痛苦的能力却绝对是超一流的,一番跌跌碰碰,连滚带爬地冲撞下来,除了身上多了无数擦伤青肿,竟没拖什么后腿。
路虽不好走,但什么人也没遇到,这方面倒算是畅通无阻了,这大概是因为科萨蒂没想到有人能从后岸登岛吧。
这座’鲨鱼礁‘真是名副其实,完全是由一堆堆被海水、海风冲刷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礁石构成的小岛。岛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几乎瞧不见任何树木,到哪儿都是光秃秃的。
同’放鸡岛‘相比,’鲨鱼礁‘实在很小,因此,黄芩、韩若壁他们三人很快就逼近了前岸。之后,三人小心翼翼地隐蔽在一块大礁石后面,探出头来,查看前岸的情况。
前岸是一个弧形的港湾,港湾的外侧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沙堤,大概只有十余丈宽。沙堤外的海面风急浪大,并不适合停船,可一旦绕过了这条窄窄的沙堤,进入到’鲨鱼礁‘的港湾内,则突然间风平浪静了。湾内的海水不深不浅,简直是绝佳的天然良港,倘是有心想造,怕也造不出这样的地方来。
天功才真是神奇!
现时,这个港湾里正停泊有一艘大船。这艘船,从船体和帆的形状、式样看来,一望便知是异族的船只。远远望去,就能看见船头安置了一门巨型火炮,长逾六尺,巨腹长颈,威武不凡,模样与朝廷常用的土炮大不相同。
岸的远端一侧有光亮和人声传来,想来是船上的人嫌船舱里狭小,老窝在里面不舒服,因而出来外面安扎下来。
从黄芩、韩若壁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很难看清楚那些人在做什么,但听声音好像很热闹。
一见到那艘船,王直的眼睛便闪闪发亮了起来。他压抑住心头的兴奋之情,道:“看!我猜得没错,科萨蒂果然就在这里,那就是他的快船。”
第四十五回:围点打援红毛番鬼易斗,图穷匕见朱雀元神难缠
王直的声音有些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亢奋。同时,他下意识地绷紧起浑身的肌肉,看样子,是有些跃跃欲试了。
韩若壁先是目光奕奕地望向发出光亮的远端,转瞬,又皱起眉道:“人是在那儿没错,可那块地方太宽敞、太平坦了,几乎没什么可以拿来遁形、藏身的,难道要大摇大摆地冲上去与他们拼命吗?这恐怕也太托大了吧。”
王直连连摇头道:“冲上去拼命?开的什么玩笑?弗朗机人的火铳可不是咱们的鸟铳,威力大了去了,任你是狮是虎也挡不住,如果正面冲上去,就是活生生给人当靶子使。”
黄芩凝眉不语,只将一双目睛飞一般地来回扫视着四周。
突然,他眼光中似有一线光彩一闪而逝。
这种眼光的变化极为细微,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到,但韩若壁是什么人?和黄芩又是什么关系,何等熟悉?二人相互间早已存在了一种超乎寻常的默契,因而,韩若壁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瞧见那线光彩,他就知道黄芩心里定是已有了什么计较。
用肩膀挤了挤黄芩,韩若壁催他道:“你有什么主意了,快说?”
黄芩努了努嘴,道:“瞧见那边的礁石了吗?”
他说的是离岸边不远处的一片由大大小小的礁石组成的礁石堆,其中大的礁石能有两三丈高,小得也得有六七尺。
韩若壁迷惑地点头道:“瞧是瞧见了,但有什么用?”
黄芩提醒他道:“那片礁石可以容我们藏身。”
韩若壁摇头道:“可是,那里距贼人聚集的地方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排不上什么用场呀。”转瞬,他做势一拍脑袋,醍醐灌顶般道:“咦!……好小子,我明白了,果然是个好主意!”
王直却越听越迷糊,道:“什么好主意?好在哪里?那堆石头的位置明明两头都不沾。”
韩若壁倚老卖老起来,拍了拍王直的肩膀,道:“小伙子,好好学着点儿。那堆石头的确两头都不沾,但你再仔细瞧一瞧它们的位置。难道你没发现,科萨蒂那群人若是想回到船上去,必须要经过那堆石头吗?那可是他们回船的必经之路啊。”
王直瞧也没瞧即道:“是呀,我也注意到了,可必经之路又怎样?”
黄芩’哼‘了一声,道:“怎样?还用说,当然是围点打援的理想场所喽。”
头次听说什么’围点打援‘,王直奇道:“什么围点打援?”
韩若壁不屑的’哧‘了一声,道:“你看,少见识了吧?围点打援的意思就是把敌人围困起来,却不硬攻,而是把精兵藏在敌人援军的必经之路、要害之处,以消灭敌人援军的方式来战胜敌人。具体到咱们这里,即是预先埋伏在科萨蒂等人必须经过的那堆礁石周围,而后派一个人摸上他们的船,弄出点儿响动来,当他们急着回船上查看,经过那片礁石时,埋伏的人就可以围点打援,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了!”
经过韩若壁如此详尽的解释,王直顿时明白了,轻拍了一下大腿,赞道:“高招,果然是高招!不过,谁负责摸上船呢?”
韩若壁忍不住笑道:“这还用问,好差事当然是要留给’小五哥‘了。难道’小五哥‘想埋伏在礁石那里,等着同一群拿了火铳冲上来的’红毛鬼‘玩命?”
王直不好意思的’哈‘了声,摸了摸脑袋,道:“那艘船上肯定有人留守,不过,一般来说应该都是些老弱病残,入不了我的眼。嘿嘿,好吧好吧,就依你们,按计划办吧!”
说着,他一猫腰,就要出动。
“莫急。”韩若壁一把拉住他,道:“你先说说看,你上得船后,要弄出什么样的大动静,把科萨蒂等人引去?”
王直胸有成竹道:“这事太容易了。我摸上去后,先做掉几个’红毛鬼‘,然后抢来他们的火铳,点上火发一记,保管把他们全都吓一大跳。”
韩若壁嘻嘻笑道:“不够,那样的动静还不够大。”
王直微微一愣,道:“还不够大?你想怎样?”
从怀里掏出东西,韩若壁道:“我这里有几张’离火符‘,你全带上,到了船上,一旦把’红毛鬼‘搞定后,你就祭起’离火符‘,随便点一把火,崩管是烧了他们的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保管叫那帮’红毛鬼‘瞧见以后急得屁股冒烟似地往船上赶!”
一番话,只说得王直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稍后,韩若壁又小声地把祭符的方法说道给王直听,直到确信王直已经牢记在心,不会出任何差错后,才放心让他离去了。
王直贼溜得好似泥鳅一般,并没有直接穿过沙滩摸上船去,而是设法兜了一个大弯子,从侧面很远的僻静处下了水。之后,他从水里潜往科萨蒂泊在湾内的那艘大船了。而那几张’离火符‘,已被他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裹好了随身携带,倒是不惧被水浸湿。
黄、韩二人见王直已然下了水,也抓紧时机,趁着天上正好飘过一大片云彩,月光黯淡了不少的时刻,如同鬼魅般向那片礁石掠了过去。待二人隐藏好身形后,便焦急地望向那艘停在港湾里的海船。
在黑暗中等待的时刻,总是显得特别漫长,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仿佛已经过了许久般难熬。
那艘船上仍然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异常。
韩若壁有些不放心地小声嘀咕道:“怎么回事?那小子可别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才好。”
黄芩一脸平静,双目中精光隐现。
此刻,他早已把腰间的百宝囊摘下来,系在胸前。他的百宝囊里装得满满的都是青钱,特意放在胸前是为了更方便地取用。看来,这一回,他已准备放手施展他的绝技’爆裂青钱‘了。
“’小五哥‘的年纪虽小,但已是’五龙船‘的当家人之一,你也不必太小看他了。”黄芩说道。
看来,他对王直还是颇具信心的。
又苦等了足有两盏茶的功夫,黄芩和韩若壁真可谓要望穿秋水了。蓦然,只听得’呼喇喇‘一声响,科萨蒂的快船上刹时间金蛇乱舞,火光冲天。红红的烈焰仿佛瞬息万变的群山,一时间千峰突现,一时间孤峰独立。浓浓的黑烟滚滚而起,声势骇人,好似夜幕中肆意乱舞的万千鬼怪,顷刻间把整艘船都占领了!
果然,火光一起便立刻引来了一阵大骚乱。
就见,远处那传出亮光的地方顿时传来一阵叽里哇啦的、’红毛鬼‘的咒骂声。转眼,那些原本在外面安扎下来的’红毛鬼‘全都前前后后,急急煎煎地奔向湾里的那艘船只而去。
群体作战,最讲究阵形,阵形散了,人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未必能站得了多少便宜。
目下,这一群’红毛鬼‘惊慌失措地奔向大船,哪顾得上什么阵形,腿脚快的冲在前面,反应慢的落在后面,队伍已被拖成了一个一字长蛇,恰恰是最容易被伏击的阵形!
瞧见跑得最快的那批’红毛鬼‘已到了近前,黄芩和韩若壁反倒不着急了,只管把身形藏匿好,任由他们从身旁掠过,直奔大船而去。直到经过的’红毛鬼‘的人数差不多快超过一半时,黄、韩二人才对望一眼。
立时,二人心意相通。
是时候出手了!
他二人身经百战,自然明白’一字长蛇‘的弱点在最中间,一旦被拦腰截断,则首尾不能相顾,其形散矣,其势危矣!
率先发难的是黄芩,只见他一矮身,悄无生息的就地一滚,变成了一个球状,在沙滩上一边翻滚,一边把手探入胸前的百宝囊中。刹那间,一道道速度堪比流星,肉眼难以得见的青光从他的掌心飞洒而出,倏时又与黑夜融成了一体。
登时,长滩上惨呼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