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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春秋下——by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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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麻子‘摇头晃脑,口沫横飞,说得热闹,而在座听众们也俱听得入神时,韩若壁却不耐烦地打断道:“什么白日飞升?我怎么听说是他和别人动手,最终战败身死的?”

’刘麻子‘鼓起腮帮子,一脸不满意地瞪着韩若壁,道:“你说的那个说法,我也不是没听说过。不过,料想李自然何等人物,那可是江湖上公认的陆地神仙呀,什么人能令得他战败身死?好吧,就算真有这样的人,也得是有名有姓有来头的绝世高手吧,可那个说法里的两个高手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我以为,那个说法完全就是杜撰出来的,不过是江湖上的好事之徒胡编乱造出来的段子。大家都懂得,江湖上从来也不缺少那些个胡编乱造的碎嘴子。”

说到这里,他又转顾在座众人一圈,脸上显出传播小道消息时所特有的神秘感,道:“而关于李天师白日飞升之事,你们道是谁说出来的?”

在座各位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答话。

其实,’刘麻子‘也没打算让别人回答他的问题,得意洋洋地又拿眼睛把四下里扫了一遍,将手中的折扇往空中一举,脖子一挺,肩膀一架,高声道:“说出李天师白日飞升之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传弟子。李天师飞升之时,那名弟子就在身边,所以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一帮闲汉们纷纷点头附和,催促刘麻子快些说段子。同时,四下里还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诸如’哟,这事居然是真的?‘’嫡传弟子在场,还能有假?‘’修道真的能升仙啊?看来有点意思。‘’不管怎样,总比李天师战败身死的说法更像那么一回事。‘……可以看出,在场听段子的人大都倾向于’刘麻子‘的说法,认为由那个嫡传弟子说出的就算不是事实,也该八九不离十。

韩若壁气哼哼道:“你们怎么知道李自然的那个弟子没有撒谎?”

其实,事实怎样,对于听段子的人根本不重要,他们只选择相信自己爱听的、想听的。而’得道升仙‘显然比起’战败身死‘要受欢迎得多,毕竟’战败身死‘的江湖高手多了去了,可’得道升仙‘的却是凤毛麟角,难得一闻。

’刘麻子‘又一次拍下了醒木,场中又恢复了安静。他继续道:“据绝对可靠的消息,那名弟子在目睹了师父李自然得道升仙的整个过程后,深信仙道可凭,于是决心放弃软红十丈,专心修道。之后,他返回南昌,毅然决然的向宁王请了辞,此后遁入深山,一心一意地继续修道,寻求升仙之法。”说着,他又转向韩若壁,显出十足把握的模样道:“依在下愚见,李天师的亲传弟子,之所以能够放弃宁王府上的荣华富贵孤身入山修道,必定是因为目睹了先师得道之景而大受启发所致。所以,那个弟子没有撒谎。再者,那个弟子的话有根有据,总该比也不知从哪个藏污纳垢的犄角旮旯里传出的话更加可信吧。”

一番话说得韩若壁目瞪口呆,有嘴没舌的作声不得了。至于接下来刘麻子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的那些烘托李自然的、各种各样的神奇小段子,韩若壁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所以,他干脆不听了,冷着脸又从二楼移到了一楼。黄芩自然也跟了下来。

一楼空桌多,二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桌吃食吃喝。

韩若壁恶狠狠的一口咬在用筷子夹起的那块大肉上,咕噜道:“那个说书的,说的什么玩意儿,除了地点是在荒礁海岛上没错外,其他的全是狗屁!”

瞧他这一口的样子,仿佛嘴里咬的不是大肉,而是’刘麻子‘。

接着,他又恨得磨了磨牙,更加凶狠地在大肉上咬了第二口,嘟囔道:“那个贼小子!当初怎的没把他饿死在鲨鱼礁上!”

看来,这一口应该算是咬在陶仲文身上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反应有点迟钝的小道士吹起牛皮来竟比他还强,凭空捏造出一大堆子虚乌有的东西,以证明他的师父白日飞升了。

到这时,黄芩终于捧腹大笑起来。

此前,他憋得实在够辛苦的了。

本来,韩若壁正自窝火,但一转眼,瞧见黄芩少有的笑得那么开心,象是吃了欢喜团子一般,那双笑弯的眼睛里盛满的快乐,好像马上就要溢出来把嘴角边那两朵深深的梨涡填满一样,顿时又觉得事情并没有想像的那么严重了。

’多大事啊?算了算了,即便拿来换他这样快活地笑一回,也属值了。这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吧,不提了不提了。‘韩若壁这样自我安慰道。然后,他闷不吭声地,挑挑捡捡地吃起菜来。

可惜,黄芩并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一痛笑过后,又俯在韩若壁的耳边悄声逗他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大当家,这一回,你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眼下,是不是特后悔当日放走了李自然的那个弟子?”

本来,韩若壁听他笑得开心,已经不想再提及此事,能全忘了才好,可他却偏偏要提,还语带讥讽,韩若壁立时像被人踹了一记窝心脚般难受。他连瞪了好几眼黄芩,懊恼道:“那个贼小子居然到处向人吹嘘李自然是白日飞升了,我呸!有这么编的吗?还什么弃荣华富贵于不顾,重返深山修身炼气,说得真好听啊。我瞧他是没有了李自然这个大靠山,又见识到弗朗机炮的威力,害怕王守仁依着图纸造出炮来,宁王可就没戏唱了,这才不跟着宁王混的。”

黄芩笑道:“这不是很合理吗?把师父吹得神乎其神,自己脸上也有光彩呀。没想到那小子还挺有头脑的,说不定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更胜其师。”

韩若壁恨恨然道:“挖苦我几下子就那么开心?这回倒好,李自然是得道飞升,没咱俩什么事儿了,你很得意吗?”

黄芩悠悠笑道:“我没什么得意的,但也没什么失意的。再说了,我也没挖苦你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上最不靠谱的就是人的一张嘴。这个道理,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韩若壁不忿地反唇相诘道:“你啊你,总是把自己深深地埋起来,成天做一个’地老鼠‘,这样很快活吗?哼,这世上有不少自以为聪明之人,都喜欢藏在自己的智慧后面,无情地审视世人,可我却觉得他们这么做是最最愚蠢的。因为,这不是置身事外,分明是一种胆怯。其实,这不过是他们为了寻求某种安全感,而把自己藏起来的行为。你知道吗?吐火罗有一种大雀,叫做骆驼鹤,体型巨大,但不会飞,每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子里,这样就瞧不见敌人了,也就能自以为安全了。”话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冲黄芩吐了吐舌头,道:“我觉得,有时候,你就和这种骆驼鹤差不多。”

黄芩听了也不气恼,只是哈哈笑道:“你看你,真急了你去找李自然的那个弟子算账呀,跟我较什么劲?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确太危险了,尽可以多寻求一些安全无疑是正道。”耸一耸肩膀,他又道:“你整日里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本应比我们做公的人更懂这个道理呀。”

韩若壁撇嘴道:“哼,你也算是做公的人吗?不知道你的肚子里面究竟藏了多少秘密,要是被人掀出来,我看足够你喝一壶的了。”

第五十回:左羊之交尚余憾,吾辈所钟已无遗

黄芩微带挑衅地笑了笑道:“想看我喝一壶?门儿都没有。还是你自己先喝了这一壶吧。”说完,他提起桌上的壶,将韩若壁面前的盏倒满了。

接着,他感觉有些诧异地瞧了瞧倒入盏里的汤汁,又轻轻地晃了晃壶,仿佛刚注意到什么一样说道:“这里面是茶?”

韩若壁嘴角一斜,拿眼角瞟着黄芩道:“再有一日就快到高邮了吧,我知道黄大捕头的毛病——在自家的地面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酒是一定不肯多喝的,如此,我怎敢要酒?还是喝茶吧,茶是好东西,越喝越清醒。”

原来,他还记着黄芩的习惯。

黄芩心下一阵慰然,低头暗想:原来我的好多事,他都记着。

抬起头,他面上荡起一片温柔,道:“其实,我虽然不喝,你还是可以喝的。”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一个人喝酒能有什么意思?”韩若壁摆出十分大度的德行,道:“再说,我这边喝着,你那边瞅着,还不得眼馋死呀?”

’嘻嘻‘一笑,他伸出手,越过桌子就要去摸黄芩的脸,面上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道:“我怎么舍得让这张脸的主人眼馋?”

黄芩侧身避过,面颊微微泛红,道:“没喝酒已是这般狂放,喝了酒还得了,幸好桌上没酒。”

见一把没摸到,韩若壁有些不甘,噘起嘴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处处为你着想,时时把你放在心上,对你真是好啊。说真的,我从没对别人这么上心过。”

说完,他一块接一块地挟起大肉往嘴里送,赌气似地长嚼猛咽起来。

这一气十几块大肉吃下来,盘里就没剩几块了,全都被他包圆了。

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是吃个没够,黄芩把茶盏又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别噎着,喝口茶润一润吧。”

感觉口中油腻不已,韩若壁就势端起盏来喝了好几口,舒畅地抹了把嘴,道:“都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来得爽,其实,大块吃肉大口喝茶也不错。”

见嘴角的油渍被他擦到了腮帮子上,与平日里扮出的斯文模样完全不搭调儿,黄芩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喝过后,二人离开镇子,继续往高邮而去。

行至镇子外的一片树林时,韩若壁开始嚷嚷着口渴。可是,由于疏忽大意,方才在饭馆时,二人都忘了往水袋里加水,现时水袋里已是空空如也。

就在韩若壁琢磨着是忍一阵子再说,还是调回头去镇上加水时,就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座颇为高大的、长满了毛竹的土坡下,弯弯曲曲地横着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

韩若壁心下一喜,忙纵马抢先往土坡下去了。

到了近前,匆忙找地方拴下马,他来到小溪边,见溪水澄莹透明几可见底,想必清冽甘甜,口感不错,于是蹲下身,取出水袋摁到溪水里,把水袋灌了个肚儿圆。

遇溪取水这种事,对于跑江湖的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站起身,韩若壁把水袋口凑至嘴边,就打算一仰脖子喝个畅快。可是,只听得“啪!”的一声疾响,水没喝到嘴,水袋反而高高地飞了起来,穿越过太阳在韩若壁的眼里形成的炫光,划过一个弧线,像一只死鸟一样跌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躺在地上的水袋破了,汩汩地把肚里的水全吐了出来,流淌一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韩若壁有些莫名奇妙,愕然转头,只见黄芩正立于一旁,瞪大着双眼,额角青筋突兀,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嘴唇就像发白的瓷花瓶边儿一样张开着。他的手里握着那根被他称为’是非尺‘的铁尺。

正是这根铁尺挑飞了韩若壁的水袋。

“怎么啦?”韩若壁疑道。

黄芩颤抖着嘴唇,呼吸急促地低喘道:“……不能喝!那水……不能喝……”

韩若壁下意识地惊道:“不能喝?莫非有人在水里下毒?为何下毒?”

黄芩没有回答,只是完全一动不动地呆着,一如方才般瞪大着眼睛,像个被惊吓坏了的孩子。

直勾勾的眸子,仿佛岸边牂柯上紧紧系住的、连接上某条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着的小船的缆绳一般,拉得那么紧、绷得那么直,委实怪异极了。

表面上看,那双眸子瞧着的是韩若壁,可韩若壁却觉得它们仿佛在瞧着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韩若壁。

面对那样的眼神,韩若壁的心头猛地一颤,口中试探道:“黄捕头,你是装的吧?别吓人啊。”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样的眼神。

韩若壁瞬时慌了神,心道:不对!不是水里被人下了毒,而是黄芩出了问题。

紧赶几步,他一把捧起黄芩的脸,凝视着,以雷鸣般的声音呼唤道:“黄芩!黄芩啊!你瞧瞧我,瞧瞧我!我不是别人,我是韩若壁啊!’北斗会‘的大当家韩若壁。万事由我,只要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铁尺’当‘地掉落在地上,黄芩的眼珠子终于松动了,不再是直勾勾的了,但仍显出一种失智的恍惚状态。他瞧看着面前靠得极近的、紧张的脸,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更加紧张。他如呢喃般轻声道:“你?……你在啊……还好好的……放心了,我就怕你也一样……”

嘟囔到这里,他像是回过点儿神来,但又没有完全回过来,只是一把抱住了韩若壁。

他抱得很紧,像是抱住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再也舍不得放开手。

韩若壁也抱住了他。

他们抱在一起,谁也没有松手。

就这样持续着,持续着……一直到韩若壁感觉到黄芩的心跳慢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轻轻地,他松开了手。

黄芩也松开了手。

韩若壁拉着黄芩到了坡角下,在一根粗大的毛竹下坐定。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静如海。

韩若壁是在等,他认为黄芩接下来一定会把这件事向他说个明白。

片刻后,黄芩起身走到溪边,蹲下身观察了一番,瞧见溪水里有不少灵活游动的小鱼虾,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他解下随身携带的水袋,用手赶走鱼虾,荡出一片纯净的水域,沉下水袋,灌满了水。

站起身,他先喝了几口,才过来递给韩若壁,道:“好了,你喝吧,喝好了,我们就上路。”

见他没有如自己所料般给自己一个交待,韩若壁心头一阵气恼,扬手打开黄芩的手,道:“刚才我要喝,你打破水袋不给我喝,现在却又叫我喝,算是怎么回事?还有,我喝水怎么了?你发的什么疯,又怕的什么?不说清楚,我决不喝,也决不走!”

黄芩定定地瞧着他,轻叹了一声,道:“上路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韩若壁皱起眉,道:“去什么地方?”

黄芩道:“去一个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再去过的地方。”

说罢,他转向那条小溪,面色黯然如尘,道:“当年,他若是没喝从这里取上来的水,也许就不会死了。”

摇了摇头,他走过去牵上马,往那座土坡上去了,也不回头看韩若壁有没有跟上来。

猛然间,韩若壁意识到黄芩口中的’他‘一定就是那个被顶替了身份的小捕快。

倏地,韩若壁脑中灵光一闪,从地上一蹦而起,匆忙拽过马追了上去,心道:莫非小捕快是喝了这条溪里的水才死的?

待赶上黄芩后,他一边跟着黄芩往坡上走,一边又回头望向身后的那条小溪,自言自语般嘀嘀咕咕道:“哪有喝水能喝死人的,除非有人特意在水里下毒害人。”

黄芩只管往坡上走,也不知听没听见,总之一个字也没说。

土坡的另一面也是大片的毛竹林,林间辟出了一条半是碎石半是土的小路,路的两边还有不少塌陷下去的坑洞。

黄芩牵着马,目不斜视地走在这条路上。

路的尽头是一座依坡而建的山村。

这座山村叫坑坡屯,人口不多,总共就几十来户人家,地方也小,屯前吆喝,屯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村子里的住户都不富裕,所以房子基本上是用泥巴加毛竹凑合着搭建起来的。有点奇怪的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似乎很喜欢打井,才几十户人家的小屯,却有近百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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