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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春秋下——by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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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黄芩进入村子后,韩若壁一面东张西望,一面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话虽这么问,但其实他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暗里禁不住一阵阵兴奋,这种感觉就像是越来越接近谜底的猜谜人。

黄芩没有回答他。

又走了几步,韩若壁压抑不住兴奋,觉得必须再说点什么:“你不是说这些年一直没来过吗?怎么轻车熟路得很?”

黄芩依旧没有回答他。

村子里零星往来的村民俱向他们投射来略带胆怯又好奇不解的目光。

看村民的反应,平日间这个村子应该很少有外人出现。

也许是怕生,也许是不想多事,总之没有人上前主动探问黄、韩二人此来的目的。

坑坡屯的东北角有一处水潭,水潭不大,但很深,西侧修了一口井,方便村里人取水。水潭的东边是一棵老梧桐,有成年壮汉的腰那么粗,枝繁叶大,伸出去的枝叶几乎掩住了大半个水潭,仿佛半空中给水潭加上了个盖子。

行至潭前,黄芩松开缰绳,任由马儿在边上闲溜达。

“可是到地方了?”韩若壁栓好马,问道。

黄芩点了点头,望着幽深的潭水,道:“这个水潭和刚才的那条小溪是相通的。”

韩若壁’哦‘了声,探身往水潭里瞧了瞧,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接着,黄芩来到梧桐树下,围着梧桐树绕了一圈,似乎在找寻什么。

“找什么呢?”韩若壁打趣道:“都说梧桐是凤凰所栖之地,你不会是想猎一只凤凰吧?”

黄芩眉头深锁,沉默了良久才叹息道:“八年前,我把他埋在了这棵树下,之后再也没回来过,不想,现在连坟头都找不见了。”

韩若壁的心一抖,仿佛漏了半拍。他道:“你说的是那个小捕快?”

黄芩只不言不语地盯着那棵梧桐树,眼神有些发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若壁瞧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忽然,有声音传来:“是你?”

这声音听上去颇尖,是从井那边传来的。

韩若壁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矮胖臃肿、神情泼辣的中年妇人正站在井边,手里提着吊筒,看上去似乎是来此打水的村妇。

刚才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

放下吊筒,那村妇匆匆往这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探头瞅看。

到了面前,她眯起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黄芩,道:“没错,是你。”

韩若壁忙问道:“你识得他?”

村妇道:“我记得他。好多年前他背着个人来过我们村,那时,我见过他一次。”

韩若壁故意道:“大婶的记性真是好啊,好多年前见过一次的人都能记得住。”

村妇瞪他一眼,道:“碰上那种时候,怎可能记不得?”

韩若壁道:“什么时候?”

村妇的眼睛眉毛皱成了一团,边回忆边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姑娘家,村子里不知怎的发了瘟病。那种瘟病是急瘟,凶险得很,基本上早上染病,中午拉绿稀屎,晚上就能死人。村子里能跑的都跑了,不想跑不能跑的只有听天由命。最糟糕的是,那些日子还动不动就下雨,堆起来的尸体来不及处理,冲过尸体的水又流到潭里,潭水也被污染了,弄得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喝,大家只有想法子打井取水。”

韩若壁愕然了一瞬,随及想到黄芩说的’这个水潭和刚才的那条小溪是相通的‘,又想到方才他想取溪里的水喝时,黄芩突然如同发了臆症一样的举动,心下便一片了然了——小捕快一定是因为喝了被瘟疫污染的溪水,染上瘟病死的。这件事给黄芩的影响太深,刺激也太大,所以当他瞧见自己也要从那条小溪里取水时,脑袋一下子就懵了,好像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瞧着小捕快从溪里取水的时候。

村妇还在继续说着:“那时候,没几天功夫,村里就死一堆人。”眼眉一垂,她顿了顿,又道:“连替别人家治病的郎中的娘子也瘟死了。”

说到这里,她瞧了眼黄芩,道:“这个小伙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背着他的同伴来我们村里的。”

韩若壁追问道:“他们到村里做什么?”

村妇道:“找人治病呗。那时候,他的那个同伴已经染上了急瘟,估计是误喝了坡背面溪里的水染上的,上吐下泻得很厉害,就想找村里的郎中医治。可找郎中有什么用?我爹连我娘的命都保不住,哪可能医得好别人?”

韩若壁讶道:“你爹?”

村妇道:“我爹就是这村里的郎中,前年已经死了。在那场急瘟里,他什么人也没能治好。要我说,那种急瘟啊,分明是老天爷见不得村里人丁兴旺,故意降下来瘟死一拨人的,没的医。”

韩若壁道:“后来呢,他背来的那人也瘟死了?”

村妇一摊手,道:“不然还能怎样?”

朝黄芩那边努了努嘴,’喏‘了一声,她又道:“别人遇上发瘟的村子巴不得快点儿离开,发现瘟死的尸体一定会躲得远远,可他倒好,下雨天也不在乎,抱着还有一口气的同伴在老梧桐下足足坐了三天三夜。村里人想过去抢下尸体烧掉,他硬是不让,力气又特别大,弄得没人敢靠近。最后,可能是他自己想通了,才挖了个坑把同伴就地埋了,离开了我们这儿。”

听了她的描述,韩若壁只觉得腔子里的那颗心一阵阵钝痛。

他的心是为了黄芩而痛。

村妇望了眼黄芩,道:“像他这么倔得不要命的人,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所以就记到了现在。”

转而,她又问韩若壁道:“那个同伴是他的什么人?亲兄弟?过命交?”

韩若壁沉吟片刻,道:“都算是吧,总之,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时,村妇冲黄芩喊了一嗓子,道:“喂,你是在找当初你埋人的坟头吗?”

黄芩转过身,面色深沉似水,道:“是啊。你知道在哪儿吗?”

村妇的眼光闪烁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转身,她回去井边拿吊筒打水去了。

瞧着黄芩越渐深邃的眸子,韩若壁在心里一声长叹,暗道:估计他离开以后,那坟头就被村里人刨开,扒出尸体烧掉了。毕竟对于村里人而言,染了瘟疫的尸体只有烧掉才是最安全的。

这时,黄芩走到了韩若壁身边,道:“本来,我还想要如何告诉你,现在好了,你已经知道了。走吧,我要快些回高邮去了。”

韩若壁道:“不找坟头了?”

沉默了好一阵,黄芩惨然一笑,涩涩道:“其实,我走的时候就知道,再回来时一定找不见他了。”

韩若壁恍然,心道:原来,这才是他八年都没有回来看一眼的原因啊。

黄芩又道:“你知道吗?小捕快断气的那天,下雨了,村里人都很害怕,因为雨水可能会令瘟疫蔓延得更迅速。”

韩若壁道:“这很正常啊。”

黄芩继续道:“但是,我却有点儿高兴。”

韩若壁奇道:“为什么?”

黄芩的喉间轻轻地吞咽了一下,道:“因为我不喜欢流泪,也不喜欢别人瞧见我流泪。在雨里,没有人能瞧见我有没有流泪,连我自己也不能。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为他流泪。”

韩若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相信小捕快一定瞧见了。’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他一定瞧见了。”

仰头看了眼那棵梧桐树,他道:“忘记他吧。”

黄芩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我想永远记得他。”

韩若壁道:“是不能,还是不愿?”

黄芩默然。

韩若壁笑了笑,道:“人总是会变的,不管是不能,还是不愿。这话,我早说过。”

黄芩道:“我这种硬得好像茅坑里的石头的人也会变吗?”

韩若壁反问道:“你觉得呢?”

默然半晌,黄芩无力地苦笑了一下,道:“我曾经以为我不会,但我错了。”

韩若壁微笑道:“这么说……”

他故意留了话头不说。

黄芩道:“我只是不能忘记他。”

韩若壁道:“你不是不能忘记他,而是害怕忘记他,所以才想永远记得他。”歇了口气,他又道:“但是,害怕忘记就能永远不忘记吗?到如今,你还能记得他多少?”

黄芩注视着那棵老梧桐,想了许久,才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承认,我也变了。”

他的目光里有苦涩,更有无奈。

韩若壁瞧见,不由得心生怜惜,伸手轻轻拍了拍黄芩的背,道:“没关系,你想记多久,能记多久,就记多久吧,人生不过百年,你记一世便是永远。”

黄芩凝视着他,道:“记不记得了一世不敢说,但至少眼下有一点还没变,我仍在替他守护他的高邮。”

韩若壁耸耸肩,冲口而出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替我守护我的’北斗会‘吗?”

犹豫了一下,黄芩摇头道:“不会。”

韩若壁道:“为何?”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早已料到了答案。

黄芩道:“因为守护高邮不只是为了他,如果只是为了他,我一定坚持不了这么久。”

韩若壁放松地大笑起来。

黄芩不解道:“你笑什么?”

韩若壁道:“没笑什么,笑是因为开心,开心我以后不会再吃他的味了。因为我已经想明白了,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你,而我中意的就是现在的你,这样说来,他岂非可算是你的一部分?既如此,我还吃的什么味?”

黄芩注视着他的眸子里有一种感动,道:“以前,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的名字吗,现在还想知道吗?”

韩若壁居然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论你叫阿猫,阿狗,不还是你嘛?何况,我觉得,’黄芩‘这个名字很不错。”

说罢,他把两匹马牵过来,道:“走,送你回高邮。”

出得坑坡屯,他们再次起程。

申时将尽时,二人在路边的一个小客栈里住下了。

其实,此地距高邮已是不远,如果快马加鞭,再有三、四个时辰铁定能到,若是按黄芩的意思,就该直接赶过去,可韩若壁偏不,说赶死赶活的,也得第二天子时才能到高邮,既然怎么着都是第二天到,又何苦连夜赶路那么狼狈,倒不如稳稳当当地找个地方住一宿,明个儿辰时出发,那么未时前后就该顺顺当当地到达了。想想他说得也有些道理,黄芩便依了他。吃完饭后,韩若壁说想出去透透气,黄芩知道他八成是去找’北斗会‘的人联络,以便了解会内的情况,就没有加以阻拦。但没想到,酉时出去’透气‘的韩若壁,直到亥时也没能回来。如此,黄芩开始感觉有些坐立不安了。就在他想出门找韩若壁时,客房的门被推开了,韩若壁阴沉着一张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同离开前盼若两人,黄芩问道:“’北斗会‘出事了?”

韩若壁的面庞如同笼罩上了一层乌云,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看来,你只能选择不回高邮了。”

黄芩没来得及多想,就愠怒道:“一会儿说送我回高邮,一会儿又不让我回高邮,你搞的什么鬼?难不成又要我在你和高邮之间做选择?你这人反反复复的,真个好没道理!”

韩若壁’哼‘了声,也有些恼怒,道:“有件事,你一直没有告诉我,那就是八年前,你进宫行刺皇上的事。”

黄芩先是一惊,而后恢复如常道:“我想杀的人是刘瑾,不是屁事不懂的小皇帝。”

韩若壁道:“你识得刘瑾?既然你要杀他,那他一定是你的仇人喽?”

黄芩摇头,道:“不识得,我只在他大张旗鼓地出游时,瞅见过他。那时,我知道他是天下百姓的仇人。”

韩若壁鼓起掌来,’哈哈‘笑道:“想不到从来不多管闲事的黄捕头,却曾经替天下百姓管过这么大的一件闲事。我真想知道,那时的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黄芩道:“你不用笑我,我知道那时的我太年青,很多事都没想明白,也没看清楚,自以为习练了一身绝顶的武功就了不起得很,一心想做大事。可那一次,我终究没能刺杀得成刘瑾,而且自己还受了伤。”

韩若壁’吁‘了声,道:“进宫行刺,还能轻易逃脱,已是很了不起的事了,你不用妄自菲薄。”

黄芩自嘲地笑了笑,道:“轻易逃脱?怎么可能?虽然刘瑾不知为何没有声张此事,但城还是封了,不准人随便进出。同时,他派出了锦衣卫在京里的全部人马,也调动了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简直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为了搜捕我。”

韩若壁’哇‘了一声,好奇道:“简直是天罗地网嘛,那你是如何逃脱的?”

黄芩道:“如果没有小捕快,我一定逃不脱。那时,他正好接到调往高邮的调令,所以,可以凭借调令出城。”

“原来是他帮了你。他是公人,如果全力相助,确是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韩若壁’啊‘了声,道:“可是,他知道你是进宫行刺的刺客吗?”

黄芩道:“虽然我没告诉他,而他,自始至终也没问过我,但想来是猜到了。”

韩若壁吸了吸鼻子,有点儿酸溜溜道:“他倒是极信得过你,你嘛,也极信得过他,否则怎敢让他帮忙逃跑,不怕他把你送到刘瑾面前邀功请赏吗?”

黄芩没有就此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当然是从’北斗会‘的联络点得知的了。”韩若壁俱实答道:“你也知道,自打和你相识后,我就在高邮附近增加了一个’北斗会‘的联络点,用来方便我自己。”

“原来,你一直在让’北斗会‘查我的底细。也好,查出来就查出来吧。”黄芩笑了笑,只是笑声显得有点儿冷。他又道:“就因为我没告诉你这件事,你就要我选择不回高邮?”

“错!大错特错!你没有选择!”韩若壁正色道:“在高邮和我之间,你也许还可以选择高邮,但在高邮和你的命之间,你必须选择你的命,我也不容许你有别的选择。所以,你不能回高邮!”

黄芩一愣,道:“什么意思?”

韩若壁道:“八年前,你进宫行刺一事已经败露了,而且,你冒名顶替一事也曝光了,朝廷知道现在的高邮总捕黄芩,就是八年前进宫行刺皇上的’爆裂青钱‘。他们才不管你想杀的不是小皇帝,而是刘瑾,已经直接给你扣了行刺皇帝的罪名了。据说,再过些日子,画影图形缉捕你这个’爆裂青钱‘的海捕公文就要传达到各地了。”

意味深长地叹了声,他皱眉道:“黄捕头,你快当不成捕快了。”

黄芩愣怔半晌,又沉思片刻后,半信半疑道:“你们’北斗会‘何时有神通能探查到刑部的事了?这事,可是你故意说来诓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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