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韩若壁伸手,黄芩也停下来了。
原来,黄芩刚才一着急,就想着赶紧发力去追李自然,结果催动功力时,却顿觉丹田之内空空如也,这才意识到自己连番恶战,包括受到李自然的‘袖里乾坤’的一击,已然消耗极大,无力再战,又哪有可能去追李自然?
其实,如果李自然当真能了解到黄芩、韩若壁的元神、内力的状况的话,就根本不用逃走,只要和黄、韩二人再消耗上一段时间,只怕到时,黄芩和韩若壁就要先顶不住了。是以,李自然因为受伤生了怯意,率先遁走,倒是谢天谢地的事了。只可恨他逃走时,竟顺走了韩若壁刚刚到手,还没捂热的‘玄阙宝箓’!
眼见李自然落败,可吓坏了‘南华帮’一众人和李自然的那帮徒子徒孙。顿时,‘南华帮’众人如丧考批,再无半点斗志,而李自然的徒子徒孙们,则一个个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转身撒腿狂奔而去。
卫经纶和宫露白见势赶了上去,杀了几个腿脚慢的,至于那些起步较早已经跑远的,他们也无心追赶,便作罢不提了。
虽然心情沮丧,但黄芩和韩若壁毕竟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并非担心‘玄阙宝箓’的问题,而是要把‘解剑园’同‘南华帮’的烂摊子给收拾掉。
二人四目相视间,立时有了默契,一同来到萧兰轩的身边。
韩若壁凑上前,和萧兰轩耳语了一番。开始时,萧兰轩的情绪还显得有些激动,但过了一会儿便慢慢平静了下来。
显然,他已与韩若壁就某些问题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然后,萧兰轩脸色铁青着来到‘南华帮’一众人前五丈开外,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无论是直接偷袭还是用暗器伤人,都很难威胁到他。
可见,既使是在这样完全掌控了局面的情况下,萧兰轩还是颇为小心。因为,他明白,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他的命也不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整个‘解剑园’的。
萧兰轩沉着脸,冲‘南华帮’领头的龙天任一抱拳,道:“今日之祸实源于‘南华帮’寻衅。而我‘解剑园’一贯洁身自好,从不做不和江湖规矩之事,且一向与你们‘南华帮’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次,你们‘南华帮’主动挑事,意在吞并我‘解剑园’,图谋‘解剑园’在归善的利益,至此已令我‘解剑园’损失惨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虽然你们的帮主郑坤,副帮主马国梁先后战死,但亦属咎由自取。今日本当尽取尔等狗命,为先父报仇雪恨!”
听到这里,众人才得知‘解剑园’园主萧仁恕已经伤重不治了。
沉默了片刻,萧兰轩接着道:“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杀尽尔等无还手之力之人,有违天和。是以,你们若是现在就缴械投降,我们也不便取你等性命。”
听言,‘南华帮’一众人等莫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有几个不顾面皮的,已经把刀剑扔到了地上。
话锋一转,萧兰轩又道:“但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我要将尔等尽数押回‘解剑园’囚禁,直到‘南华帮’前来赎人。并且,从此以后,‘南华帮’的人切莫再踏入归善半步,否则莫怪我‘解剑园’剑下无情。”
以犀利的目光横扫全场一圈,他面色凶戾道:“倘有不愿缴械之人,杀——无——赦!”
‘南华帮’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在了右护法长老龙天任的身上,等着他拿主意。
良久,龙天任缓步踏至萧兰轩面前,高声道:“缴械可以,但老朽有个条件。”
萧兰轩挑眉道:“这种时候,你还敢跟我讲条件?”
龙天任道:“这个条件合情合理,萧少园主不妨先听一听。”
萧兰轩道:“说。”
龙天任道:“这里剩下的人里,除了我们‘南华帮’的弟兄,还有五位为着‘南华帮’的情谊前来助拳的江湖朋友,并且他们都已受了伤。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欠‘解剑园’的本该记在‘南华帮’的头上。因此,老朽望萧少园主高抬贵手,先放他们离开。”
看上去,似乎到了这种时候,龙天任率先想到的还是‘南华帮’在江湖上的名望,是以才要保外人先离开。
稍稍迟疑了一刻,萧兰轩点了点头。
他这么决定,一方面是不想用‘解剑园’的伤药替敌人治伤,另一方面也是确如龙天任所言,他已将杀父之仇记在了李自然和‘南华帮’的头上,不欲再牵扯进外人,何况那些人已然负伤,也算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转身,龙天任冲那五名江湖人拱了拱手,道:“几位快些找地方医治伤势去吧。”
那五个江湖人忙连声道谢,接下来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离去了。
之后,龙天任又冲萧兰轩拱了拱手,道:“多谢萧少园主。”
转念,他又道:“既然萧少园主要人来‘解剑园’赎我们,总得传消息给我们韶州的弟兄,如此,倒不如从我们中选派一位腿脚麻利、且在‘南华帮’地位不低,能说得上话之人前去报信为好。”
他这种说法,就差没直言他即是最佳人选了。
萧兰轩摇了摇头,冷声道:“在场的‘南华帮’众,一个也走不得。至于消息,我自有办法传去韶州,你就不必多费心机了。”
韩若壁在后面哧声一笑,插嘴道:“放心吧,他卖了个人情给那五人,他们一定会帮他把消息传去韶州的。”
此时,他已从马背上的包囊内取出一件绸衫套上了。
龙天任心有余悸地望了眼韩若壁,转对‘南华帮’众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今日,我们已是一败涂地,为免再有无谓的流血,大家都放下武器,跟我去‘解剑园’走一遭吧。”
忽然,有人出声道:“如果萧少园主不守承诺,待我们束手就擒后,却要了我们的性命,如何是好?”
萧兰轩面露不屑之色道:“要取尔等性命,现时即可,何必等尔等束手就擒?”
望了眼萧兰轩,龙天任道:“素闻萧老园主一言九鼎,想来萧少园主也必是重信之人,我们不必多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疑来疑去原也没什么用。
之后,在一阵叮叮当当声中,众人丢下了武器。
稍后,萧兰轩让卫经纶、宫露白和黄芩、韩若壁,以及‘解剑园’一众子弟押着这些人去‘解剑园’了,而他自己则奔至萧怀物处,和二叔一起把老爹的尸体运回了家。
夜凉如水,月华似银。
‘解剑园’,前花园内的‘碧波榭’内,韩若壁眯着眼,吊着眉,象是没了骨头一样慵懒地斜依着亭柱瘫在地上,不好说是坐着,还是躺着。他的怀里抱着个酒坛,身边的地上放着两只碗,靠近他身前的那只碗里的酒刚被他一口气喝光了,另一只离他远些的碗里则盛着满满的酒,显然还没有人喝。
黄芩手撑膝盖,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正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瞧看。
韩若壁嘻嘻一笑,道:“都瞧了半晌了,还没瞧够?既然这样,不如靠近些,才瞧得更清楚、更仔细。”
说着,一伸手,就想拉黄芩入怀。
黄芩侧身轻轻躲过,道:“我瞧你是因为好奇。”
“好奇?”韩若壁伸了伸舌头,道:“我浑身上下早被你瞧遍了,还有什么可好奇的?”转而,他指了指那只装满了酒的碗,又道:“说起来是我该好奇才对,这半天了,你怎的一口酒也不喝?”
黄芩道:“我好奇的是,这酒,你怎么喝得下去。”
韩若壁眉带风情眼含春地一笑,道:“有什么喝不下去的,感觉快活时,哪有不想喝酒的?”
黄芩不解道:“到了手的‘玄阙宝箓’却被李自然夺了去,以你的性子,必定气恼得很,如何能感觉快活?”
仰头,透过四周坠下的玲珑轻纱,望向天上的那轮圆月,韩若壁轻声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在这样的月夜,身边有一坛子好酒,还有一个能令我中情之人陪我一起看月亮……”转头,他又深深地望了眼黄芩,继而慢悠悠道:“即使这人不太好伺候,也让我感觉快活无比。”
黄芩听了,默然无语了一会儿,抬手将那碗韩若壁替他盛满的酒端至唇边,一口气喝下,又以衣袖擦了擦嘴,才低笑道:“上口,香醇。你瞧,我还是很好伺候的。”
说着话,他主动坐到了韩若壁边上。
韩若壁喜笑颜开地将两只碗又都满上酒,道:“得快活时且快活,来来来,再多喝几碗。这可是萧家少爷珍藏的‘姚子雪曲’,原是预备给他自己喝的,今番他立誓戒酒,我便向他讨了来,便宜你我二人了。”
二人昏天黑地地喝了一通,把那坛酒全喝光了。之后,韩若壁一把揽过黄芩,把头抵在他的肩膀处,将发烫的身体赖在他的身上,口中笑道:“这会儿,你感觉怎样?和我一样快活吗?”
黄芩喃喃道:“我啊……有点儿想和这个世上的一切隔绝。”
抬起头,直起身子,韩若壁讶道:“隔绝?为什么?”
黄芩的脸被冲上来的酒气熏得有点儿发红,以较慢的速度眨着眼皮,半醒半醉道:“只是忽然觉得,如果能和你一直这样,同世上的其他一切都不相干,大概就能停留在这一刻了,那该有多快活啊。”
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韩若壁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舍得下你的高邮吗?”
黄芩笑出了梨涡,显得清凉又甜蜜道:“至少这一刻,我舍得下。”
韩若壁连连点头道:“是啊,这一刻,我也舍得下‘北斗会’了。”
这一刻,他们都舍得下,但下一刻呢?
不知什么时候,韩若壁将手探进了黄芩的衣襟里抚摩起来,口中呢喃道:“摸起来,你好像发烧了。”
黄芩的胸膛也贴上了韩若壁的胸膛,糊里糊涂地摇着头道:“不对,明明你身上好烫,是你在发烧。”。
也许是酒劲,也许是情意,令得两俱身体不停地发热,越是接近,越是摩擦,便越是热得难以忍受,即使是池上刮过的夜风也不能令他们有一点点降温。
这样的热度只有一种法子可以消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了‘碧波榭’,也照在了韩若壁的睡脸上。这是一张英俊、出众的脸庞,就算再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足以令大多数女子动心,令大多数男子生妒。
这张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点儿纯真的笑意,因为闭起来而出现的眼线的倾斜角度偏又有种孩童般的倔强。
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张脸,黄芩感觉到一种由衷的不舍之情,恨不能就这样一直看下去,直到世界末日。
这种感情说起来很简单,感受起来却很复杂。
这时,韩若壁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预示着即将醒来。
脑子里,黄芩有一种赶紧移开目光,转向别处的念头,但却因为不舍,没能照着做,而是看着衣衫不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韩若壁悠悠然睁开了眼。
也因此,韩若壁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黄芩的那双眸子——那双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现在令他流连忘返的眸子。
温柔地凝视着那双眸子,韩若壁笑了。
瞧见他的笑,黄芩的心头像有一股暖流流过一样。
韩若壁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系好裤带,整理好衣袍,又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开口笑道:“对了,昨夜,你有没有说过舍得下高邮?”
黄芩一愣,道:“不记得了。”
想了想,他抓了抓脑袋,又道:“你有没有说过什么‘舍得下北斗会’的话?”
韩若壁轻皱了一下眉,道:“我也不记得了,八成是喝醉了。”
其实,以他二人的酒量,区区一坛酒何至于喝醉?
昨夜,醉了他们的,不是酒,是情。
忽然,黄芩道:“你真的不为得而复失的‘玄阕宝箓’着恼?”
韩若壁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重重地捶了一下地面,气哼哼道:“怎能不着恼?!你瞧着,‘玄阕宝箓’我一定会夺回来,而且还要叫李自然那老小子没得好果子吃!”
摆出一副不理解的表情,黄芩道:“昨个儿晚上,你可不是这副模样。”
韩若壁贼滑滑一笑,道:“昨个儿晚上若是这副模样,哪得和你一并快活?”
黄芩‘哼’了声,道:“你可真行,明明吃不得亏,放不下,却能装出快活喝酒的模样。”
韩若壁扮了个鬼脸,道:“我的快活绝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虽说放不下吃的亏,却没可能时时刻刻都放不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为此着恼,否则哪能有快活日子过?”
黄芩道:“也对。”
韩若壁道:“其实,吃了的亏,记着,找机会讨回来便罢。”
黄芩道:“若是讨不回来呢?”
韩若壁得意一笑,道:“我还没遇见过讨不回来的亏。”
黄芩轻笑道:“原来,你不会时时刻刻放不下吃的亏,只是因为你相信你吃的亏都是能讨回来的。”
思索了一瞬,韩若壁道:“若真有讨不回来的,便忘了吧。”
黄芩道:“忘了?”
韩若壁笑道:“人生在世但求快活,不能快活,便忘了吧。”
黄芩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我们在‘解剑园’已经呆了两日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李自然的去向?”
韩若壁站起身,撩起临池那面的轻纱,瞧着池面上的睡莲道:“因为,我以为李自然一定也是吃不得亏的,所以,一定会想法子报复‘解剑园’和我们。”
黄芩道:“你的意思是,李自然会来‘解剑园’对付我们?”
韩若壁点了点头。
黄芩低头沉思,没有说话,似是不完全赞同他的看法。
这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古桐树下追外凉,碧波榭里作胡床。二位夜纳于此,当真是好雅性啊。”
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道:“好啊,难怪照料客房的家丁说你们昨夜根本没在屋里睡,却原来是寻了这么个好地方纳凉来了。”
黄、韩二人定睛看去,只见萧兰轩和卫经纶一先一后走了过来。
第三十七回:马不停蹄李自然入高州,画影图形韩若壁进赌场
这时的萧兰轩,身着孝衣,头带孝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光凝重,面色肃然,和之前沉溺酒池时简直盼若两人。
韩若壁转回头,应道:“一大清早的,二位少侠就急着寻我们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卫经纶边走边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韩兄弟。”
说话间,二人到了水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