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忙点头笑着帮腔道:“是极是极,俗话说得好,和人动手打架,莫在自家客厅,万一打碎了古玩、家具,都不知道算谁的。如果在‘解剑园’等那个妖道,显然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最好是能赶去高州摆他一道,让那个老妖道有去无回,永远也回不了宁王府。”
萧兰轩咬紧牙关,握紧双拳,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般道:“我真的很想和你们一道奔去高州,杀了那个妖道,报仇雪恨。”
卫经纶拽了他一把,轻声道:“你忘了萧大伯临终的话了?”
萧兰轩摇了摇头,似是用了很大力气才道:“没有忘,所以我知道我不能去。”
“你不能去,不光因为你爹的话,还因为你是‘解剑园’的园主,‘解剑园’需要你的时候,你决不能抛下它。”
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响起。
几人寻声望去,只见萧怀物走了过来。
萧兰轩轻唤了声:“二叔。”
萧怀物点头应了,接着转向黄、韩二人道:“二位真打算去高州杀李自然?”
韩若壁心道:杀不杀李自然也许还不一定,但‘玄阙宝箓’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这话他自然不便言明。
嘴上,韩若壁道:“那个妖道委身于宁王门下,祸害无数江湖人,包括‘解剑园’,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的只是场面话,但很容易引起‘解剑园’其他人的共鸣。
旁边几人纷纷附和,例数李自然、赵元杰的种种罪状,唯有黄芩半点兴趣也没有。
卫经纶多事,问道:“黄兄弟,刚才你不是还提议要追去高州杀李自然吗?怎么这会儿却一言不发了?”
不等黄芩应答,韩若壁已讪笑道:“在他看来,此刻我们说的全是废话。”
瞥一眼黄芩,他又道:“他有时候就是这样,却不知只要是和人打交道,废话是必不可少的。”
黄芩只道:“我的兴趣不在谈论李自然,而在与他斗上一斗。”
韩若壁眉飞色舞道:“既如此,事不宜迟,干脆我们即刻上路。”
萧兰轩上前一步,道:“还是等到晌午以后吧,也好容我们替二位准备些盘缠、干粮什么的,另外那两匹坐骑也须得喂饱草料。”
韩若壁拱了拱手,道:“盘缠、干粮什么的都无所谓,只求少园主替我们准备两匹马。”
萧兰轩愣了愣,道:“两匹马?当然可以。可是,‘解剑园’内的马匹都没有你们的黄膘、紫骝神骏,要来何用?”
韩若壁神秘一笑,伸手拉过卫经纶,道:“卫贤弟,我们的那两匹马,此刻就送予你了。”
虽然此前韩若壁曾经允诺过此事,但卫经纶只信了五分,并未完全放在心上,现下见他真的依言而行,要把马送给自己,倒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呆了半晌,卫经纶才喜笑颜开,挑起大拇指,赞道:“韩兄弟当真豪情盖天、一诺千金!能交得韩兄弟这样的朋友,当真的人生一大幸事!”
随后,萧兰轩让下人去准备好干粮和马匹,又特别交待了账房支出五百两银子作为黄、韩二人上路的盘缠,另外,还吩咐家仆去花厅内备下一桌盛宴,准备给黄、韩二人饯行。
黄芩、韩若壁推辞了一番,见萧兰轩执意如此,推辞不过,便谢过,收受了。
卫经纶轻叹一声道:“宫姑娘昨个儿走了,今个儿你们也要走,真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啊。”
韩若壁道:“卫贤弟不必伤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白云深处相见欢,筵席散了也未必没有再开的一日。”
此后,萧兰轩将黄、韩二人请至花厅,摆上酒宴,又有卫经纶、萧怀物等人坐陪,吃喝一顿算作饯行,席间少不得许多惜别之辞。
晌午过后,萧兰轩和卫经纶将黄、韩二人送出了‘解剑园’的大门。
望着二人纵马奔驰而去的背影,萧兰轩喃喃自语道:“他二人到底什么来路?”
因为得了宝马,卫经纶心里正痛快着,当即道:“当然是豪情满天下的江湖游侠儿。”
萧兰轩摇了摇头,道:“别的我不知道,但他们此去高州追踪李自然等人,绝非为了我们‘解剑园’,定是另有所图。”
卫经纶道:“应该是为了被李自然夺去的‘玄阙宝箓’吧。总之,他们的所作所为对‘解剑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萧兰轩沉吟不语。
卫经纶又道:“如果要你猜,你觉得他们可能是什么来路。”
萧兰轩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但肯定是外来的,在此地没有任何根基,否则我也不会一点儿眉目都查不出来。”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听人说,‘南华帮’袭击我们的那夜,韶州城外的一座大宅不知怎的起火了,被烧成了灰烬。”
卫经纶不以为然道:“宅院走火什么的太平常了,有什么稀奇?”
萧兰轩摇了摇头道:“那座宅院应该是‘南华帮’的产业,位置很偏僻,据说荒废许久了,一直是由‘南华帮’的副帮主马国梁管理的。”
卫经纶疑道:“这却是有点儿蹊跷了。”
眼光一瞟,萧兰轩道:“而且,起火的那日,有趁夜跑去山里诱捕‘过山峰’的抓蛇人听见那座大宅里传出许多人激烈打斗的声响。”
卫经纶讶道:“你不是说那座大宅荒废了吗?”
萧兰轩道:“显然没有。”
轻轻皱了皱眉,他又悠悠道:“之后,好像黄兄弟和韩兄弟也曾出现在那里。”
卫经纶更惊讶,道:“莫非他们和在里面打斗的人有瓜葛?”
萧兰轩没有回答。
卫经纶轻舒一口气,道:“不管怎样,还好他们是友非敌。”
萧兰轩的目光显得不太确定,道:“是友非敌?也许吧,至少目前的确如此。”
拍了一下萧兰轩的背,卫经纶道:“刚才的筵席上,你滴酒未沾。”
萧兰轩笑一下,道:“我戒酒了。”
他的笑容有几分苦涩,有几分疲惫。
卫经纶道:“我知道,但为何不慢慢来,逐渐减少喝酒的量,那样会容易许多。”
“慢慢来?”凝视着他,萧兰轩缓缓摇头道:“我必须尽快拿起剑,所以,没有那许多时间慢慢来。”
卫经纶叹息道:“可你曾经说过,像你这样酒瘾深重之人想戒酒,实在太难。”
萧兰轩惨然一笑,道:“到如今我才发现,再难的事,没了退路也就不难了。”
卫经纶眼光一亮,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变回当年的‘千锋剑’。”
一瞬间,萧兰轩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道:“不,绝不只是当年的‘千锋剑’。”
之后,二人转身回‘解剑园’了。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入夜了,除了此起彼伏的蝉鸣,‘解剑园’里一片寂静。
刚刚寻查完四座角楼的萧兰轩和卫经纶并肩走在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
在小径的分叉处,萧兰轩停下了脚步,挥了挥手,道:“经纶,已经很晚了,你回客房歇息去吧。”
卫经纶没挪地方,口中道:“你呢?”
萧兰轩道:“我还要再往后面的几间石屋看看去。”
那几间石屋是‘解剑园’的牢房,正关押着‘南华帮’一众人。
说完话,萧兰轩转身就往石屋的方向去。不料,卫经纶几步抢上前,拦住了他。
萧兰轩讶道:“有什么不对吗?”
望向他青黑的眼圈,耷拉下的眼角,卫经纶的面上显出怜惜之色,道:“别去了,你已经太累了,也回去歇息吧。”
盯着卫经纶的脸瞧了许久,萧兰轩叹了声,低语道:“我一直在休息。”
卫经纶的神情变得很严肃,道:“以为我不知道?从回来后,你就不停地做事,白天安排‘解剑园’里的各类事物,夜里到处巡查,一直没合过眼,哪曾休息过一刻?”
萧兰轩意味深长道:“这就是我的休息。只有这样,我才能休息。”
因为疲惫,他眨动眼皮的速度很慢,目光也有些迷离。
卫经纶不解道:“整天忙这忙那找事做,怎么休息?你说的什么胡话?”
萧兰轩轻轻叹息,道:“我以为你该懂的。现下,我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休息。越是忙,越是疲惫,精神便越可以休息。”
卫经纶似乎听明白了一点儿意思,良久,‘嘿’了一声,道:“你以为疲劳可以禁锢精神,令你不去想你爹的事?”
萧兰轩淡淡道:“至少目前还算奏效。”
卫经纶有些恼火,道:“你这样糟蹋自己,又能撑得了多久?迟早会垮掉的。你垮了,‘解剑园’怎么办?”
萧兰轩平静道:“我不会垮的,只是需要时间。”
一把拉过他,卫经纶以强硬的口气道:“不行,你必须休息!跟我走!和我一起睡觉去!”
说着,就强拉硬拽着萧兰轩,往他的客房方向去。
见萧兰轩还在挣扎,卫经纶咬牙道:“你爹的死,你必须面对。你说过,再难的事,没了退路也就不难了。我逼你,便是令你没有退路。”
萧兰轩心头一震,顷刻间整个人如同筋疲力尽般,仍由卫经纶拖去了客房。
高州,位于广东省西南部,东临岛屿林立的沸海,西连被山地、高原包围的广西,北依云缠雾绕、林荫蔽日的云开大山,南踞由鉴江冲积而成的鉴江平原,地处边陲,扼粤桂要冲。因为远离京师,高州的发展难免较为落后,但充足的阳光,怡人的气候和充沛的雨量,令得此地以务农为生的百姓还算好过,不至于饿肚子。
这日,黄芩、韩若壁出现在高州境内的唯一一条官道上。
因为境内分布有一江十河,还有各类山塘、丘陵,加之盆地、平原互相交错,是以能修得一条官道已是不易。
二人一路牵马缓行。
韩若壁揉了揉僵直的脖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道:“关于追踪李自然等人的下落,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黄芩道:“‘北斗会’在高州的弟兄呢,他们的消息不是灵通得很吗?何须问我。
韩若壁瘪起嘴,装出一副可怜样道:“目前,‘北斗会’在高州没有据点,自然也没有探查消息的弟兄。”
黄芩半信半疑地‘哦’了声,道:“夜袭‘三杀’巢穴的那批人马呢?依我看,人数可是不少。”
韩若壁道:“我已令他们把夺来的金银财宝护送回去了。”说到这里,他舔了舔上唇,嘴角处的肌肉也不自主地动了动,仿佛野兽在一口吞掉到手的猎物前,先咂吧一下味道。接着,他得意笑道:“这批财宝价值连城,不多派些人护送我也不放心。所以,高州这里的事,就只有靠你我二人了。”
紧接着,他任性地拿肩膀撞了一下黄芩,噘起嘴,细着嗓子,故意扭捏作态道:“你也不希望我伺候你时,身边跟着一堆人吧,那样多煞风景啊。”
黄芩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边上躲了躲,又白他一眼道:“他再那般说话,小心我踹你!”
韩若壁闻言,又故意凶起脸,粗起嗓子,道:“原来,你喜欢咱家这样说话。”
一时间,黄芩哭笑不得,只得道:“好了好了,不和你耍了。其实,只要把李自然等人的样子画影图形下来,再找当地的人询问即可。这个法子虽然烦了点儿,但却最实在。”
韩若壁‘哈’了声,道:“这法子不是萧兰轩用过的吗?”
黄芩一点儿也不在乎,道:“是啊,亏了他的提醒。”
韩若壁调笑道:“看来,等我们找到客栈住下后,黄捕头就要一展身手喽。届时,我定然如同在高邮那次一样,好生服侍黄捕头,替你磨墨沾笔。”
黄芩也笑了,道:“那敢情好。”
说着话,二人进了城,安排食宿去了。
傍晚时分,黄芩、韩若壁怀揣李自然和那个年轻道士的画像来到了城内最大的赌场。
虽说是最大的赌场,但这座城本就不大,最大的赌场也就是唯一的赌场,其他的几个只能算是小作坊、烂赌窑。
这个赌场没有匾额,也没有名字,从外面看倒像是一座祠堂,唯一的标识是在竹制的门帘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圆圈里用黑墨写了一个大大的‘赌’字。
看来,赌场的主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赌场有没有名字。
其实,赌场本不需要名字,需要的只是赌徒和赌局而已。
有了这两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赌。
华灯初上,本就是赌场最热闹的时候,灯火明亮如白昼的大厅里挤满了长相各异、服装各异、性情各异的人。这些人只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都喜欢赌。
赌桌上,铺着一堆堆的筹码,赌客们睁着一双双发红、瞪圆的眼睛,伸出一只只发汗、颤抖的手掌。
韩若壁的手向来都很干燥、很稳定。不过,从迈进这里的第一步,他的手就开始有些发痒了。
他已有许久没能好好赌一把了。
可惜,他们此来并非为了痛快地赌一把,而是为了查消息。
在江湖上混的都知道,赌场里的人员最为复杂,三教九流,什么来路的人都有,因此,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几个地方之一。不过,那些消息绝不是放在地上给人白捡的,想在赌场里挖出消息,总得有几分手段才成。
就本质而言,天下间的赌场都一个样,韩若壁显然是很熟悉赌场的环境,想来平日里没少赌。
他和黄芩二人进了赌场后,先是绕着场子里转了一大圈,观察了一番四周的情况,摸清了前门、后门、楼上、楼下。这些都是老江湖的基本功。倘是楞头小伙子,一进了赌场,注意力就难免被那些叮叮咚咚的骰子声,唏哩哗啦的牌九声,以及赌徒们大呼小叫的喧闹声所吸引,完全无心关注周围的环境了。在那种情况下,一旦出了点什么事,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而老江湖则不同,一进赌场,首先要关注的就是场子的后门在哪里,以防出事的时候有个地方可逃。然后,就是要观察一下场子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手、行家,最后则是瞧一瞧哪几张赌桌玩得大、玩得狠,哪几张赌桌只是小打小闹,从而好决定自己是否适合在这里玩上两手,以及在哪个赌桌上玩才好之类的。
很快,黄芩、韩若壁发现楼上似乎还有包间,来往的都是一些看上去一掷千金的主儿。他二人本想上楼去转转,却不料在楼梯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看场子打手给拦住了。打手告诉他们,楼上不接待生面孔。
原来,在楼上赌的都是本城的贵客,有钱有势的主儿,若是被外来的老千骗取了钱财,赌坊老板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因是之故,干脆就不欢迎生人加入。
楼下的大厅里,共计有十多张赌桌,每张赌桌的四周都站满了人。这些人,不是准备加入赌局的,就是已经输光了但还舍不得离开,留在一旁观战的,当然,也有一些是赌了几天几夜,实在太累了,稍稍休息一下的。
转了一圈,韩若壁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径自往柜台去了。黄芩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