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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照河山上——by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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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纪威和那老人同时用苗语大叫起来——龙纪威对从他衣底窜出来的蛇大声喝斥,而老人则脸色发青,双手发抖,简直就像见到了怪物。

也许是看到老人更害怕的样子,叶真反而镇定下来了,甚至还有心情把那怪物仔细打量了一眼。只见它头上长角、通体发黑,还带着一块块指甲大小的鳞片,眼睛的位置只有两条细细的缝,仿佛脯乳类动物半眯眼睛的姿态。

那样子看上去不像蛇,竟然像一条微缩了的龙。

那条龙被训斥了,相当不开心的龇牙咧嘴一下,继而扭动着在龙纪威脖子上绕了一圈,懒洋洋钻回衣襟下去了。

老人的表情混合着暴怒、恐慌、手足无措,半晌才颤声问:“你把它带来干什么,毁灭我们整座寨子吗?”

“不,”龙纪威低声道:“只是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没有和它分开过。”

那老人坐下又站起来,坐下又站起来,慌张半天以后,终于一拍扶手,痛心疾首:“我们寨子虽然不兴旺,但是也断断续续流传了上千年。尽管以前不与汉人交恶,但是收汉人为徒……”

“不用你收汉人为徒,你教他一年,一年之后我自然来领他回家。”

“你的家在寨子里!”

“是啊,所以我死后一定葬回苗人的地盘。”

老人终于拿龙纪威没办法了,用苗语大骂了好一会,最终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挥手,叫人进来带他们去休息。

叶真早就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头又疼,肚子又饿,一看带他们去吃饭,立刻抓着龙纪威,眼巴巴要走。

龙纪威刚转过身,突然老人用苗语叫了句:“等等!”

他站住脚,但是没回头,只听老人的声音沙哑虚弱,明明白白流露着恐惧:“——那个魔物……”

“它是我性命的一部分。”

大堂里安静下来,仿佛连阳光里漂浮着的细小的飞尘都凝固不动了。

龙纪威牵着叶真的手,大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苗人毕竟好客,专门空出一间干净宽敞的“官房”来接待他们。

龙纪威身份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但是俊秀又可口的叶十三小同学就没那么幸运了。第八次被来送菜的苗女嘻嘻哈哈捏过脸之后,叶十三小同学那堪比恐龙的反射神经终于回过味来:“咦?好像有人调戏我?”

龙纪威懒洋洋倚在美人靠的栏杆边上,说:“那你可要小心了,万一哪个苗女看上了你,给你下个蛊,你就一辈子别想走出山寨的门了,准备当牛当马伺候人全家吧……”

叶真立刻把身体往床上缩了缩,惊恐万状:“我感觉好头晕,是不是已经被下蛊了?!”

龙纪威笑着眨眼,他胸前衣服微微鼓动,只见老龙也张牙舞爪探出头,对叶真大大的裂开嘴巴。

那样子真是相当狂妄,叶真立刻怒了:“尼玛,这蛇好像在笑吧?”

老龙:“……”

叶真顿时受了奇耻大辱:“它丫的是在笑吧?这蛇在笑我吧?尼玛,我怎么突然很想用鞋底抽它呢?!”

老龙:“……”

老龙嗷嗷狂叫,不要命的往前蹿,龙纪威用力抓住它的头:“叶十三小同学!你刚刚管它叫蛇?赶快道歉,你这次真的完蛋了……”

叶真从床上探出身体,伸长胳膊拍了拍老龙的脑袋,疑惑道:“难道不是蛇?”

老龙立刻扭头摆尾,昂首挺胸,愤怒的嗷嗷。

“……”叶真沉思良久,终于眼前一亮:“是蚯蚓?”

老龙瞬间冲出去,对准叶十三小同学的头就是狠狠一尾巴,直接把酗酒过度的叶十三小同学抽晕了过去。

27.告别

第二天叶真醒来的时候全身发疼,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中被人狠狠殴打了一顿。

他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刚刚坐起身,突然被眼前放大的人脸吓得尖叫出声:“啊啊啊啊——!谁!!”

叶十三小同学抱着被子狂缩到床角,两个水灵灵的苗女笑嘻嘻的,一人一边坐上床,伸手去捏他煞白煞白的小脸。

叶真惨叫:“啊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我警告你们!男人的脸是捏不得的!小爷要反抗了啊,要反抗了啊!”

苗女:“#¥%&^%^^%&%¥……”

叶真手忙脚乱跳下床:“好吧小爷错了!小爷给你们道歉!不要给我下蛊啊,我还年轻呢呜呜呜呜不想这么早死……”

谁料两个苗女身手敏捷,当空一捞,把身娇腰软易推倒的叶十三小同学拦腰捞起,直接按倒在床扒衣服。

叶真大骇——她们俩那一手的速度,竟然连自己都躲闪不了,真尼玛是人不可貌相啊!当下也不敢拿手撕、拿牙咬,只能徒劳的挥舞着爪子,嗷嗷大叫:“不要扒内裤——!至少留个背心吧!!妈,妈——!有人要扒你儿子衣服!”

苗女:“¥@¥%……$#^&%^$……”

“一大清早的叫什么?”龙纪威终于从门外转进来,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扒光更健康嘛。”

“妈你真的不爱我了对吧——!”叶十三小同学涕泪横流,被美女姐姐们扒得光溜溜,捂着关键部位瑟瑟发抖,活像一只即将下锅的没毛鸡。

美女姐姐们说着鸟语掩口而笑,对叶真的身材指指点点,笑够了才转过身,把衣架上一套雪白的练功服扔给他。

“这是神马?!”叶真喜出望外,立刻把遮体的东西扒拉上身,终于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关键部位露在外边了,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呼……刚才没有人拍照吧,别传到网上去啊。”

苗女:“……”

龙纪威:“……”

龙纪威终于对苗女吩咐了几句,两个美女姐姐抿嘴笑着一欠身,小碎步跑走了。

“衣服穿好了吗?穿好了赶紧走,今天送你去拜师。”

叶真一个个系上繁复的搭绊,雪白的短褂和长裤穿在身上,显得他皮肤粉嫩、眼睛明亮,仿佛比平时还小了一点,“——拜师?昨天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

“不是开玩笑。苗人有很多绝学,自古以来世代相传,从没传到中原去过。”

“绝学?……下蛊吗?我要学养毒虫子吗?”

龙纪威眯起眼睛看了他半天,才慢条斯理道:“叶十三小同学,下蛊是女人才用的,苗族男人基本不用蛊,如果你愿意拿菜刀一次性剁掉某个部位……”

叶真立刻条件反射捂住裤裆。

“……就算你剁掉,也没人会教你蛊术的。开什么玩笑,我千里迢迢把你送来是为了让你变性的么?”

苗寨的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清鲜得能醉人,叶真一边抓着个糯米粑粑吃一边跌跌撞撞的跟上龙纪威,脚步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昨天他们来过的四合院沐浴在晨光中,房檐台阶都映照着微光,越发晶莹透亮。绕过正房,边上有两座高高的吊脚楼,楼下堆着石磨、花盆等杂物。龙纪威登上左边的那座楼,叶真跟在他身后,视野蓦然一宽,只见二楼厅堂竟然比他想象得还要宽敞。

这里一定是苗寨的重要之地,进门是一座影壁,正堂地上铺的全是光滑油亮的实木,墙壁两边大门洞开,阳光和清风一齐灌入。殿前铺着三层台阶,有点像帝王正殿下的丹墀,只不是红色,而是漆黑发亮、仿佛玉石一样的质地。

而殿前首座足有大半个人高,上边坐着昨天见的那个老头;两边席位一字排开,站着一圈苗家子弟,个个结实俊俏,挺拔如松。

龙纪威指着那老头,对叶真低声道:“他的名字叫宝翁,苗名字音你发不出来,以后就叫他师傅。”

又指着周围一圈人,道:“这些以后就是你的师兄弟。”

叶真到底是那个时代的孩子,礼仪程序是懂的,当即麻溜跪下磕了个头,叫:“师傅!”

宝翁本来脸色难看,只碍于龙纪威的面子才不得发作。但是叶真这么干净利落的一跪一磕头,他神情顿时就缓和了点,招手把侍立在一边的女徒儿叫来问了几句话。

女徒儿正是早上给叶真换衣服的漂亮苗女,笑嘻嘻的回了几句,满厅人都微笑起来。

龙纪威淡淡的道:“他问你根骨如何,你师姐说不错,又说你天生任督二脉相通,是个练武的天才。”

叶真不敢抬头,从牙缝里压着声音问:“那他们笑神马?!”

“哦,她还说你很俊俏,跟个妹子似的。”

叶真:“……”

宝翁咳了一声,起身用苗语叫敬茶。边上立刻有人端来一碗碧绿的茶汤,叶真抬手接过,膝行几步,来到台阶下高举手臂,认真道:“徒儿给师傅敬茶。”

宝翁没有立刻接过茶碗,只听低哑粗粝的声音从首座上传下来,道:“叶十三。”

叶真低头答是。

“你因何练武,为什么拜入我门下?”

叶真不抬头,盯着膝盖下的台阶,一字一句道:“我本是辽东旅顺叶家人,家乡东临黄海,北靠长白,祖祖辈辈耕地牧渔,从不与外人相争。倭寇为抢夺国土,杀我父老,辱我百姓,三天三夜屠我两万生灵,一把火烧尽我千年古城。血债滔天无以能报,我愿胼手砥足、粉身碎骨,杀尽我仇人满门,请师傅成全。”

说完手臂高举不动,俯身下去深深磕了个头。

“……”宝翁脸色微变,沉默半晌,才说:“那你从今以后要好好练武,不能偷懒耍滑,知道吗?”

叶真低头说:“徒儿知道。”

宝翁于是点点头,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龙纪威抱着臂在一边看着,直到叶真从地上爬起来了,他才过去拍拍少年的头,说:“我走了。”

谁知道他这话刚出口,叶真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围那群苗族子弟却一个个面露惶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里啪啦跪了一地——那麻溜劲儿,简直跟煮饺子似的!

叶真:“……妈你不要我了吗?”

龙纪威怒道:“你开什么玩笑,老子又不是陪读家长!你知道把你送来这一路耽误了我多少事吗,我三个手下还在峡谷外边喂蚊子等我呢,九处的办公室斗争一天都不能落下,还有你于叔叔他的皮最近也有点痒……”

叶真说:“妈你不要总是欺负于叔叔,你看人家都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儿了。还有你什么时候来接我,过年前行吗?”

“我尽力吧。你要好好学习,听师傅的话,别偷懒耍滑知道吗?早知道就把化学书和楚慈叔叔一起带来了,这一下就荒废一年……”

叶真怒道:“妈你还是快走吧!”

四合院前的青石板路上阳光灿烂,一众苗族子弟毕恭毕敬送龙纪威到门口,只差没跪下来扒衣角哭诉一番离别之情了。龙纪威倒是很淡定的样子,最后扫了一眼周围熟悉的青石路、吊脚楼,又摸摸叶真的头,说:“要听话,啊。”

叶真点点头,嘱咐:“早点来接我啊。”

龙纪威回过头,视线越过众人,只见宝翁正站在吊脚楼下的阴影里,佝偻着身体,看不清面容。

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叹。离开苗寨的时候他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宝翁还是个连斧头都扛不起来的奶孩子;几十年时光转瞬而过,自己仍然身强力壮,年华鼎盛,而当年的孩子现在却已经垂垂老矣了。

他对宝翁挥了挥手以作告别,宝翁迟疑了一下,也挥挥手,动作里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苗寨大门洞开,山谷里流云飞瀑,水汽朦胧。

下山的路总是比上山的路快,苗人恭敬的请龙纪威上轿,却被他婉言谢绝了。

他一个人顺着山路走下去,不出一顿饭工夫,只见山脚下扎着营帐,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山路的尽头。

——那竟然是黑泽川。

龙纪威目不斜视,走过去的时候轻轻丢下一句:“你有什么想跟叶十三说?现在可以说出来了。”

黑泽哑着声音问:“我在旧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甲午战争时期,一九八四年旅顺口……”

龙纪威打断他,说:“没错。”

黑泽站在那里,如同石雕一般一动不动。龙纪威回过头,皱着眉问:“你想闯寨进去,然后被苗人乱箭射成刺猬?”

“……不,今天就让手下回国。”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黑泽闭上眼睛,低声道:“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龙纪威微微一笑,转身往山下走去。黑泽目送他离开,只见他头也不回的道:“怕就怕你一步下去,直接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了,哪还有路给你走?”

几个日本人守在营帐边上,手都伸到怀里去了,却没人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龙纪威擦肩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山瀑漫天缭绕的水汽中。

28.寒冰床

万事开头难。叶真在苗寨大半年,经历的奇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最艰难最出他意料的,还是拜师以后的头一件。

——他被关在苗寨后山的冰洞里,不吃不喝足足三天。

那座冰洞不是宝翁领他去的,宝翁身为苗寨长老,整天不知道有多少大事要忙,怎么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叶真就这么着,在对自己今后生活懵懂无知的情况下,被当初把两个扒他衣服的苗女姐姐领走了。

他们在后山走了足足三四个时辰,从太阳东升直到雾霭沉沉,终于走到后山密林一个不见天日的深处。这里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叶真使劲眯眼都没法看清洞口里有什么,只觉得里边飘出阵阵寒气,春末夏初的天气里竟然冷得刺骨。

苗女抿唇一笑,推了叶真一把,指指洞口。

叶真不明所以,往里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里边有什么啊?”

苗女笑嘻嘻的比了个三,又挥手示意他接着往里走。

叶真还以为她们两个要陪自己一起进去,所以一共是三个人,这才回头放心大胆往里走。谁知道还没走几步,突然只听身后苗女一声银铃般的娇笑,紧接着啪的机关响动,山洞顶上竟然缓缓垂下一块重逾千斤的石门!

叶真转身疯了一样的往回扑,砰的一声重重撞上冰冷的山岩!

“来人!来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的狂叫在山洞里久久回荡,然而不管他怎么拍打,怎么捶门,那山石都岿然不动,连山洞外的声音都半点也听不见。

“我操!我操!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叶真狠踢石门一脚,痛得差点跳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想干什么,想把我关死在这里吗?

叶真喘着粗气坐到地上,这么一静下来,才感觉到山洞里是这么黑,真是完完全全的伸手不见五指了。而且这里隔绝人世,半点声音没有,因为过分的寂静,耳朵反而充斥着诡异的微声——那是血液冲击耳鼓所造成的错觉。

叶真恐惧的抬头,竭力睁大眼想看清一点微光,但是触目所及,完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已经深深沉入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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