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这记载引起了席天岫强烈的好奇心,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那密卷中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季维最后在澹洲离岛中出现,他望着在雾中若隐若现的离岛,现在不正是一个大好时机吗?要是有邢麟一起,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他就把心中所想说与左邢麟听。起先左邢麟不太想搭理他,但听着听着,又对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儿时也曾听过开国元勋季维的传奇,一直对他崇拜不已。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第二天天刚亮就租了一条船,带上了点干粮等必备品就往岛上行去了。
离岛虽不大,但岛中丛林深秀,树木盘根错节,山谷阒然幽深,溪流飞瀑,峭壁横生,移步换景,让人叹为观止。
左邢麟十分喜欢这远离尘嚣的小岛,两人走走停停,倒也趣味盎然。
“你所说的季维隐居的地方是在哪儿?”左邢麟在岛上逛了大半日,眼见天色渐黑,才想起正事来。
“其实我也不清楚,当时那密卷只提了他在这座岛上,并没有说具体的地方。”席天岫说。
“南边那一片我们还没找过,明日再慢慢找吧,反正也不急。”左邢麟神采斐然,也不知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来找寻遗迹的。
“我们在这岛上恐怕会耽搁几天,李叔会不会担心?”席天岫突然问。
“不用管他们,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在这岛上了,只是没有让我们发现罢了。”左邢麟说。
席天岫哈哈一笑,那李叔对邢麟如此忠心,不跟上来才怪呢。而且那晚他和邢麟做了那事之后,李叔对他的表现也相当奇怪,就如一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还有今早听到邢麟要和他一起上岛时李叔的表情,想想就十分有趣……
岛中某处硕大叶片遮掩下的李庆突然打了个哈欠,这天气也不冷啊,难道是有人想他了?
岛上的夜晚十分寒凉,两人生了火,席天岫专心收拾刚刚从林中打来的山鸡,等他用树枝穿好,要放到火上烤时,就被左邢麟一把夺过:“这次,我要自己烤,你可不要多嘴。”
席天岫哈哈一笑:“有三殿下屈尊烤鸡,小人求之不得,如何还会指手画脚?”
左邢麟扭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睛闪着微光,笑着说:“好,你等着。”
然后,席天岫等来的是一只焦黑如碳的烤鸡……
“邢麟,这个真的能吃吗?”席天岫苦着脸问。
左邢麟一挑眉:“怎么,本殿下屈尊为你烤鸡,你还挑三拣四的?”
席天岫只能默默转身,咬了几口,嘴上,牙齿里全是焦黑的肉渣,口里一阵烧焦的苦味。他借口跑到远处用泉水漱了口,从包袱里拿出干粮,三两口填了肚子,才慢慢晃回了火堆旁。
“吃完了?”左邢麟吃着烤的还算不错的烤鸡,慢悠悠地问。
“吃完了。”席天岫说。
“感觉如何?”
“不错……”
“下次再烤个给你吃。”左邢麟笑道。
“……还是我烤吧,怎么敢再劳烦殿下动手呢?”席天岫义正言辞地说。
左邢麟白了他一眼,将剩下的半只烤鸡往他手里一塞:“全部吃完。”就走到一旁的草地上躺下了。
席天岫吃完了烤鸡,洗了手,也在他身旁躺下。他把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天。
岛上的夜空格外璀璨,仿佛一只手在墨蓝的苍穹上撒下无数的银沙,深邃而美丽。
夜晚的海风阵阵,寒凉渗骨,两人贴的极近,彼此体温熨帖,呼吸相闻。席天岫扭头看向紧贴着自己的人,心里一阵柔软火热,他压抑住心中的异样感受,脑海中翻卷而过的都是身旁的人:
雄鹰飞落在手上时,左邢麟骄傲明亮的笑容;在黑风背上躲避刺客的追杀时紧搂的双手,让自己的心都飞了起来;在青楼的左邢麟因醉酒而倒地时,自己心中的紧张和战栗;在澹洲别院里两人的激烈纠缠,现在记起都还让人心神迷醉;还有刚才为自己烤鸡时,他晶亮眼睛中隐藏的狡黠……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明,邢麟在他心中,都是那么的……可爱。他知道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一个男人,但是这是他心中最最真实的想法。看到他,心就会不受控制的为他而跳,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原来,自己竟然是喜欢邢麟的吗?就像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男人也可以爱上男人的吗?
左邢麟因为凉风翻过身来贴向他,看到席天岫一阵激动,双眼晶亮璀然,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心中怔忡,问:“干什么这样看我?”
席天岫满眼都是眼前的人,他们贴的如此近,呼吸相接,左邢麟的红唇在眼前一张一合,他一阵心动,想要狠狠吻上这甜美的唇。心中这么想,而他也这么做了。
他扑上去把人狠狠压倒在幕天席地的星空下,狠狠咬住他的唇,舌头钻入身下之人因惊讶而微张的唇,辗转吮吸。他的双手紧紧将人抱在怀里,就如怀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一般。
最后……他被一掌挥开。
“为什么?”左邢麟坐起身,他满脸泛红,重重喘息着,眼中闪过不明的光芒。
不再犹豫,他正视自己的心意,即使会被拒绝……
他伸手握住左邢麟冰凉的手,温柔地凝视他的双眼,终于说出在脑海中翻转了无数遍的话:“邢麟,我喜欢你。”
“……”左邢麟脑中一片纷乱,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怔怔的看着席天岫,这算什么?表白?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喜欢,不料竟然会来自一个男人……他低头看着席天岫紧紧握住他的手微微颤动,蕴满星光的漆黑眸子紧紧凝视着他,那里面有认真、有坚定、有紧张、有温柔……
他几度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席天岫蕴满情意的眼睛就如一泓深潭,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忘记了一切。
一时之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凝视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席天岫瞳孔骤然一缩,远方某处的细微响动被海风带起的阵阵沙沙声完全掩盖,那尖利的破空声及到近前才被两人发现,他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自发地把左邢麟扑倒在地。
就在一瞬间,左邢麟就听到利箭刺入肉体的声音,身上的人一声闷哼,他抬手一摸,满手都是滚烫刺目的鲜血。
第十二章:拔箭
左邢麟脑中瞬间空白,直到一滴黑色的液体滴到脸上,他被烫的一激灵,回过神来,就看到席天岫紧紧护住自己的身体猛的一阵颤抖,黑色的血从他嘴角蜿蜒而下,见他没事,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随即双手一松,陷入了昏迷。
“天岫!”那个微笑就如就如一把尖刀在他心上刺的鲜血淋漓,他颤抖的把席天岫紧紧搂在怀中,翻身坐起,就见昏迷的人脸色青白,呼吸微弱,那支射来的箭上竟涂有剧毒!不曾有过的愤怒和即将失去的绝望就如一头巨兽,嘶叫着想要摆脱最严实的锁链破墙而出,但他的意识又异常的清醒,手指疾点,封住席天岫全身大穴,防止毒素侵入心脉。
四野只留风吹树叶的声响和篝火燃烧的劈啪声,他凝神细听,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衣物摩擦草叶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这次恐怕来了不少人,看来他们还真是对自己志在必得,左邢麟冰寒地冷笑着。
远处几道晃动的黑影急速向他们奔跑而来,转眼就来到跟前,左邢麟一剑挑翻了篝火,数十块燃烧的碎木向四周激射而去,趁刺客躲避格挡的空隙,他将昏迷的人背起,纵身往身后密林而去。
密林中埋伏的刺客迅速将他包围,左邢麟一手稳住背上的人,咬牙把功力催发到极致,脚下不停,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不顾前方挥来的刀剑划在身上的血口,剑光快如闪电,像一把尖刀劈开重围,将每一个敢挡路的人斩于剑下。
刺客们被他狠绝迅猛的气势镇住了,在第十人倒下之后,无人再敢上前,只能眼看他化为一道残影消失在漆黑密林之中。
“你们这群废物,这样都拦不住!”刺客头领眼见左邢麟消失了踪影,对部下破口大骂,几十个黑衣人低头不语,让那头领更为生气,“给我搜,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
“是!”数十个黑衣人纵身隐入林中,仔细搜寻起来。
“呼……呼……”左邢麟背着席天岫藏身在白天他们无意中找到的一个洞穴里,洞口藤蔓草木茂密,十分隐蔽,在夜晚更是极难发现。
他轻轻将人放下,让席天岫躺在还算平整的地上。他借着洞口点点月光,看到一支箭深深扎入席天岫的左臂,用匕首割开袖子,伤口处颜色紫黑,已经整个肿了一圈。
左邢麟紧皱眉头,用锋利的匕首削断了箭头,拿布包好扔到包袱里,然后双手握上了箭尾。
就在这时,席天岫缓缓睁开了眼睛。起初那双眼没有焦点,直到身前出现模糊的人影,才渐渐清晰,映出左邢麟紧张担忧的脸。
“唔……”席天岫满脸冷汗,他看到左邢麟身上数道渗血的伤口,右手下意识握住左邢麟的手,“邢麟,你的伤──”
“不碍事,你别说话,我要先帮你拔箭,”左邢麟说,他的手紧紧握上箭羽,又低头柔声说,“你忍着点,外面还有追兵,疼的受不了就咬我的手。”
席天岫摇摇头,随即闭上眼,静静等着。
左邢麟转头看向手中的箭,一狠心,握着箭尾的手猛地使力──
“啊!”黑色的血随着箭身的抽离喷溅而出,席天岫低叫出声,随即又牙关紧咬,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左邢麟的手被他抓的生疼,看到席天岫全身似被冷汗渗湿,无声地颤抖着,仍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这个人啊,他心中一软,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缠。
席天岫困倦的眼中闪过一道华彩,他惊喜的想要起身:“邢麟你?”
左邢麟赶忙把他按回去,责备道:“别动,小心你的伤!”
“邢麟,我喜欢你。”席天岫声音虚弱,又把之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眼中满是喜悦,等着他的答案。
“……让我再考虑一下。”左邢麟心中又是一阵狂跳,半晌才讷讷开口。
“我会等的。”席天岫双眼满是化不开的喜悦,邢麟没有拒绝他,这说明他也是喜欢他的么?他身子一动,却又不小心扯到受伤的右臂,一阵呲牙咧嘴。
左邢麟赶忙看向席天岫紫黑红肿的右臂,低下头想要吸出他右臂上的毒血。席天岫一震:“别,那血有毒,你也会中毒的。”他突然想起包袱中还有教中教医特制的解毒丸,让左邢麟取来,服下几粒。
那解毒丸效力十分显着,虽然药不对症,但席天岫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他失血过多,又是中毒,困倦的沉沉睡去。
左邢麟帮他包扎了伤口,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也被划了不少伤口,简单包扎了伤口,他静静坐在席天岫身旁,握住他冰凉的手,望向洞口的柔和的月光。
第十三章:岛中深谷
他想起他们的相遇,相识和相交,起初他只是一路上百无聊赖,直到遇到这个“有趣的小子”,觉得和他玩玩也不错,但是后来,一切都变得不同。
他还记得发现一个可以和他势均力敌,打上三百多招的年轻人,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他还记得刺客来袭时他们并肩作战的默契;还记得醉酒之时倒入的一个温暖的怀抱,心中的安宁和熨帖;还记得方才那支尖啸而来的毒箭被他俯身挡住,心中的震撼和动容……
左邢麟一手按住仍跳个不停的心脏,轻轻叹息。
他自幼师从武学宗师汪崎,同时学习帝王之术,在宫中见惯了勾心斗角,笑里藏刀之人。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行事随心所欲,对人又充满热忱的人,和他在一起,是从未有的自由和畅快,不用猜度人心,因为那人喜欢什么,就会十分明显的表现出来,尽力去争取……
他渴望得到一份纯粹真挚的感情,而席天岫的感情又是如此的浓烈和纯粹,干净明亮得令他心脏痉挛。他想,这些就是席天岫吸引他的原因吧。想到这儿,他又记起到席天岫对他的表白,热气又不受控制地往脸上涌……
平息了一会,他凝视着席天岫苍白俊挺的面容,握紧了他的手,暗暗下了一个决定,这个人,他不会放手。
左邢麟在洞中守了一夜,困乏得不行,正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清脆宛转的鸟鸣声。他睁开眼,清晨的阳光透过洞口的藤蔓,柔柔照在身上,一阵和煦温暖。他低头看还在熟睡的人,决定让他再睡会儿。
不多时,席天岫也悠悠醒来,他休息了一晚,脸色好了许多,肿胀的右臂也消了不少。他发现自己的手被左邢麟握在手中一整晚,心中一片喜悦。
左邢麟见他醒了,左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试温度,体温正常,显然毒已经被压制住了,但是要彻底清除,应该还是要费不少功夫。
“好些了么?”左邢麟低声问。
“嗯。”席天岫整个嘴角都漾起了笑意。
“你们教中的解毒丸的效力真不错,是教中大夫的妙手?”左邢麟问。
“嗯,是我们的教医温锦程,他年纪不大,但医术精妙,等我们从这岛上出去了,我要先回隐龙教去请他医治,他特别喜欢研究毒术,我想这毒应该难不倒他才是。”席天岫想到教中的好友,笑着说。他正张嘴想问左邢麟考虑得如何了,就突然看到左邢麟脸色一变,转身拾起身旁的剑,又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洞外,隐约有人走动。
席天岫也凝神细听,随即一阵苦笑,因为中毒,自己的听力和感觉竟然迟钝了不少,那脚步声已经离洞穴不远,他才发觉。
左邢麟架起他退到洞中深处,就听到外面的人叫道:“那边似乎有个洞穴,你们进去仔细搜!”
两人一惊,都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洞口。左邢麟拔剑,准备将来人斩于剑下。不料席天岫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往后倒去,狠狠撞到石壁的一个隐蔽的突起上。
一阵机关响动,两人身后竟然石门洞开,露出一人宽的低矮通道。左邢麟抱起席天岫,矮身钻入通道,就在两人通过后,石门再度合上。
就在这时,两个黑衣人踏入洞中,寻觅了一番,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失望的离去了。
甬道低矮阴暗,不时有钟乳石上的山水滴落,静谧无声。
左邢麟抱着人在这狭小的地方走的十分吃力,不时会被壁上尖利的岩石划伤,他咬牙将人抱紧,大约走了近百步,天光隐现,转过一个弯,顿时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隐蔽幽深的山谷,却也十分宽阔,约有十数亩。山谷周围被高耸林立的岩壁环围,阳光倾洒而下,溪流叮咚,紫色野花一丛丛一簇簇开满了谷地,宛若世外桃源。
左邢麟隐隐看到远方树木掩映下出现的一座草庐,似乎有人居住,他疾步走近,才发现草庐早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了。
他把席天岫放到草庐的石阶前,让他坐下休息。只身进入屋子查看是否有合用的物品。他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床破旧的被子和几个坐垫,却被积年的灰尘呛得咳嗽不止。
“邢麟。”左邢麟听到有人叫他,回头发现席天岫撑着虚软的身体,靠在门边看他,顿时面上一冷:“你怎么不去休息!”
“我想和你一起。”席天岫笑着,声音仍旧低弱。
“……”左邢麟拿他没办法,转身又翻拣了一阵,找到一个还算能用的锅子。打算今晚煮上一些吃食,老是吃干粮和烤制食品,对席天岫的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