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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且歌上——by维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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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影帝“嗯”了一声,抱起小孩沿着旋转阶梯一步一步往下。而且夕阳,也终是全部落下去了。

是夜。日耀殿。

浅影帝由御书房回到日耀殿时,见且歌半倚在床上看书,有些诧异:“不是说要去月华殿?”

“母后在画爱殿未回。”

随即浅影帝便皱眉头了,开始大小声:“浅且歌,你又不脱外衣躺床上!”

浅且歌也跟着皱眉:“且歌干净。”

浅影帝吩咐伯无来换床铺,拎起小孩便要入浴室去洗。且歌被拎得好不舒服,抱住父皇的脖子便凑近去。

浅影帝这才搂他在怀里,越发觉得小孩的瘦小。浅影帝皱眉。

浴室不知是哪代帝王特意建出来的,得益于木影温泉泉眼众多,热水也就有了源头,因而在浴室中可以随时取用热水。

热水渐渐注满浴桶,浅且帝坐在浴桶的矮凳上,热水刚好没过肩膀,且歌则跪坐在父皇腿上,脑袋撒娇地窝进父皇的颈窝处,在热水朦胧的蒸气中有些昏昏欲睡。

浅影帝给且歌背上抹皂角,宽厚的手掌因握笔握剑长了些许薄茧,轻轻搓揉着且歌的背,且歌舒服地闭上眼,轻轻嘟喃着:“父皇,且歌想睡觉。”软软的话语中,是少见的撒娇的语气。

浅影帝讲话的声音也温和轻柔了许多:“嗯。想睡就睡了。”

浅且歌听到父皇的声音,却又有些精神了,又道:“父皇,且歌要去太学院。”

浅影帝问:“为何?”

“母后希望且歌与浅且言他们交朋友呢。”似乎说过了重要的事情,小人儿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

“……今天没有讲够一百句……”说到这里,小人儿的声音已轻得如梦中呓语。

浅影帝低头看着瘫倒在他怀里这个小小的孩子,多年冷硬的心猛然间变得柔软起来。实在是很奇妙,只是静静这么看着,只是这么轻轻拥着,心里却会发甜。所谓温暖,真是难以形容的概念……他翻遍万卷书,依然不懂爱,依然不懂得这个简单的字眼中包含着的晦涩难懂的隐喻,只晓得,怀中这个软软小小的人儿,不经意中所带来的温暖,已然倾盖了他的整个世界。这些温暖,不是小人儿的刻意给予,也不是他的刻意要求,而是理所当然地维系在他们之间。其实温暖也好,所谓的爱也好,都无关紧要了。需要紧紧拉住的,需要用力抱住的,需要无比珍惜的,只是怀中这个永远对他不设防的小东西而已。

想到这些,浅影帝笑自己,因为自己居然开始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犹记得,那时他看到小小的且歌拍着自己,哄着自己睡觉的乖巧模样,便痛得无法思考了。从来没有这般疼痛过。那天搂着且歌睡过去,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师傅沉默许久,只对他说:“行之,命途要由此开启了……”

师傅自告知他那个预测的命途开始,便一直教导他,要用心接受这命途,因其不可逆不可弃,只有用心接受才能向往正道。

这般想了许久,浴桶中水渐凉,怀中的小孩似已睡熟。

便起身穿衣,一番折腾,向来浅眠的小孩竟也没醒,睡得憨熟。两人一倒在床上,浅影帝还没拉好被子,且歌便挨了过来,下意识地为自己找了最舒服的姿势,这才安分。

浅影帝沉入睡梦前,脑中最后的图象是且歌坐上阶梯之上,肩负一世界的光,金墨色的眼瞳里映着他仰望的模样……

意识浮浮沉沉地却在想,浅且歌,父皇当如何将你留下?

翌日,且歌果真又去了太学院,根本没有出现如皇后所担心的皇上不准许的问题。

只不过老太傅见着这七殿下,有些气急的样子。众皇子们自然是神色各异,心思不同。浅且语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七哥,默念:“七哥好厉害。”浅且乐极有求知自觉地提问:“八弟,你总是这样念念念念,说七弟厉害,怎么个厉害法?”结果浅且语呆呆地看着他的六哥,许久了才又幽灵似的冒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哎。”六殿下因为这个回答,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不过,那日七殿下依旧没有去武场与众皇子一齐训练。众人不知情况,只当他是身体虚弱的关系才没有去。反正皇上皇后一切都随着这七殿下,也无人敢过问这个问题了。

其实浅且歌是拉着母后阿娅去了冷园,强瞿开花了。

如皇后掩着笑歪的嘴角“责备”着她家儿子竟“独自”去琴谣殿“挖花”,碎碎地念叨了许久,却看见她家且歌宝贝背着手,微仰着头站在她跟前,乖巧地以他的方式撒着娇。如皇后便停了碎碎念,一把抱起且歌便往花地里跑。小孩儿乖巧地坐在她的手臂上,如皇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初初将且歌宝贝领回月华殿的那些日子,于是便抱着她的宝贝不停地转圈,就像那时,且歌窝在她怀里还是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

闻着扑鼻的花香,感觉着手臂上愈来愈沉的重量,景如月轻喘着气,心里感动,因着无从细究的缘由。

且歌虽是瘦弱,却终究还是大了。在景如月差点将且歌摔到地上的时候,绿央飞快地接住,依旧对景如月千分无奈万分纵容。

景如月冲着绿央笑,不管不顾地赖在泥地上直喘气。

浅且歌突然出声:“母后,你们什么时候出宫?”

景如月与绿央同时一惊,直觉地反问:“我们为何要出宫?!”

“母后要去江南。要去江南盖大房子。要在园子里要种桃树和梨树,还要种青菜萝卜和大豆。母后说过的,且歌知道。”

对啊。是梦想。可是已然许久不提。且歌知道这件事,令景如月极为震惊。

“且歌……怎么知道……”

“嗯。且歌知道。”浅且歌认真地说道,表情轻淡。

“且歌……母后不去……母后若想去,就定不会接受皇后的封号了……”景如月摇头,有些慌张。

绿央安抚地轻轻抱住景如月,对且歌说:“且歌,你既当我们是母后、阿娅,便该了解我们的心意才是。”

浅且歌皱着眉不说话了。母后想去江南,阿娅想陪着母后去江南,这不正是你们的心意么?

景如月蹲到且歌跟前,看着小人儿皱着眉疑惑的模样,捧着那精致的小脸,微微地扯开嘴角去笑,然后道:“好且歌,你还小,知道么。你以后会长这么高……这么高……然后母后再也抱不动且歌宝贝了,母后就去江南……好么?”景如月用手比着高度,又站起,手举高过头顶。是微微笑着,可是泪流下来。

她真是没有任何一刻不是在侥幸着当初将在瘦弱重疾的小婴孩抱回来,没有任何一刻不是在感恩着这个乖巧得憨气十足的宝贝的存在。真的是幸福到需要时时刻刻去感恩了。

当你大到母后再也抱不动你,母后才要去江南。梦想很重要,可是且歌你比梦想重要。永远都是。

浅且歌仰头去看母后手掌的高度,感觉阳光刺眼。而美丽强瞿的花香,肆意弥漫,似要浸透整个世界。

第29章

据木影休沐制度:吏十日得一下沐,言休息以洗沐也。今日恰是休沐日,太学院休课,如皇后带着且歌又晃到画爱殿的时候,便见且言也在。两位母亲笑眯眯地冲俩孩子挥挥手:“且言带着且歌玩儿去吧!”便开始她们热衷的八卦。

浅且言便带着且歌在画爱殿的园内散步看风景,最后停在“画亭”。且言虽是宽厚沉稳的性子,面人便笑已是习惯,却是十足的面热心冷。当眼前站着的是精致漂亮的七弟,心绪却不再沉稳,局促得寻不到交谈的话题。二人沉默着走走逛逛,却是出了画爱殿,走到了藏书阁。

浅且言拉住且歌:“且歌,藏书阁不得父皇准许是不可进的。”

且歌摇头:“可以。”

浅且言愣了愣,才想到面前这个漂亮的七弟那般受宠,又怎么可能进不了一个藏书阁……抬头看到且歌正在与守阁的侍官说话,便走上去前去,恰是听到那侍官说:“七殿下,臣前几日闲时整理出几本农学相关的书,想着就为您留着了,便置于那边架上,要臣取给您么?”

只是几句话便能听出其中的熟悉纵容,浅且言便问:“且歌时常来此么?”

“嗯。”也不多话,跟着侍官去取书了。

看着且歌拿在手里的书,浅且言不禁又好奇:“听母妃讲,且歌开辟了个荒园,种些花草瓜果,可有此事?”

且歌又是“嗯”了一声。

“且歌……怎么对这有兴趣?”

“母后有兴趣。母后想种白菜萝卜和大豆。”

浅且言听得惊讶:“是为了皇后娘娘?”

浅且歌认真想了想,说道:“且歌也喜欢。”

浅且言笑着:“且歌同皇后娘娘的相处真叫人羡慕。”

“你的母妃不好?”有些疑惑的语气听来可爱,浅且言笑得更欢:“当然好。”然后看到且歌认真地点头,又低头看书。

浅且言也不扰他了,这藏书阁难得进来,便也找了本难得的书倚着书架兴味十足地看起来。

倒是得说浅且言也是个书痴,便这么痴到两腿发麻才舍得合上书,外头日头渐高,阳光沿窗跳入屋内,晒得一室书香。

放下书便要去找且歌。

绕了好几个书架都不见,一直走到最深处的角落里,才见那孩子坐在墙角,手边是凌乱着几本书,看得痴迷,安静得像是睡着的模样。

找着了浅且言也不着急了,出神地站在几步远外看那个精灵般的小孩。

浅且言在很小很小,跌倒了还会拼命掉泪的年纪,就听母妃讲那个妖精森林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大陆有个神秘之地,叫做妖精森林。那里居住着大陆中最美丽的精灵种族。精灵都有着超乎寻常的美貌,能令大地上所有的生灵为之陶醉;精灵的声音旋律优美动听,对于人类的耳朵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精灵的语言十分流畅,带着微妙的抑扬顿挫,而且文法复杂;当精灵吟唱起轻柔的抒情曲,甚至可以使人永远沉睡……”

听故事的恍惚记忆里,还有母妃恍惚的微笑,以及许多年过去他仍然无法懂得的母妃温柔神情中隐约的期许,母妃说,言儿,每个人身边都有精灵守护,等你走过许多许多路,看过许多许多风景,遭遇许多许多磨难,也不要忘记去欢喜去快乐,因为你的身边,始终都有精灵守护……

母妃说,如果静下来倾听,风声里隐约有他们扇动翅膀,或者跳跃奔跑,或者轻轻呼吸的声音。

第一次觉得世界能安静成这样,浅且言倚着书架,侧耳去听,似乎真的听到精灵扇动翅膀,与轻轻呼吸的声音……

近年来听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个七弟,受尽宠爱,夜宿帝王寝宫,面君不礼,自由进出御书房,体虚多病,甚至父皇还因为他而不止一次大怒——这些所有事,竟全是由那样冷情冷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父皇做出,竟全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做出,任何人听来,都该是震惊的吧,更何况他们同为皇子,同为那个帝王的儿子……面对着他,心绪自然是复杂的吧。

然而每次看着那墨玉般的眼眸,那精致得超乎寻常的容貌,听到那清透空灵的声音,所有的想法都不复存在了。浅且言总觉自己贫乏的想象力无法构造起精灵的形象,何谓能令大地上所有的生灵为之陶醉的容貌,何谓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声音,他是见到那精灵般的七弟才逐渐有了领会。许多次站在七弟身后,总会不自觉地想去寻找他发光的翅膀,总会不自觉地想要求证,那,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精灵。

没有答案。无从探究。

只是一天天地,开始明白,即使那人不是精灵,也毫不含糊地,打动了他的心。

听不到守护精灵隐约在风中的呼吸声,可是却是如此明显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嗵嗵。嗵嗵嗵。

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再无法平和。

而这心动来得如此莫名其妙,似是兵荒马乱,又似日光倾城,让人措手不及,慌张、惶然、甚而哀伤。

到底是为何而哀伤。到底是为何而哀伤。

这样重复地念着,念着。竟想流泪。

听说妖精森林里没有眼泪。听说精灵无泪。

可是会不会遇见了想要守护的人,便开始不停不停地哀伤,哀伤得想要流泪呢。

可又到底是为何而哀伤。到底是为何而哀伤。

是因为距离么。就好像他可以听到精灵隐约在风中呼吸的声音,却无论如何费力寻找,都看不到精灵的模样,都触摸不到精灵的翅膀……无法企及,永远的无法企及……

看着且歌满脸的疑惑,看着他黑色的发墨色的眸,看着他沐在一片日光中,浅且言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他与站在他跟前的这个人之间的距离。卑微的他,渺小的他,怕是艰苦跋涉一生,也无法缩短的距离。

便哭了。委屈而无助地。

就像好小好小的时候,走路跌跌撞撞,倒在地上磕疼了便是理所当然地“哇哇”大哭——无论是那时不懂事的小孩童,还是而今沉稳宽厚的少年,一边哭着,一边替精灵们委屈着,精灵生活在无泪的妖精森林里呢——若是不能哭,这样的时候该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

浅且歌是笨小孩。不懂复杂的情绪,只走到他跟前,唤:“浅且言。”只感觉落在他手背的那滴泪,烫得很。

笨小孩向着那流泪的少年走近,贴近,许久才轻轻柔地道:“没有了。距离。”

还是孩子的浅且言不免嫌弃笨小孩的笨拙无知,不懂揣摩人的心思情绪,依旧哭。想象力贫乏的他,已被突然意识到的“距离”吓着,满心的委屈无助。

笨孩子看着那人眼睛不断地出水,皱眉,好一会儿便蹭蹭地跑远了。回到画爱正殿,扯着母后的衣角,一字一句地道:“母后,浅且言在哭。”

一句话让两个女人都怔在当场。

才走出殿外,却见且言正低着头,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回来。

画媚担忧地喊:“言儿?”

少年抬起头来,眼角有泪,眼眶通红,看到母妃泪又要涌出来,喊:“母妃。”

画媚心疼地抱他在怀里,问:“好言儿,怎么了,哪儿疼,告诉母妃,是不是哪里疼啊?”

“母妃,七弟不小心把言儿推倒,言儿很疼,七弟又不拉言儿起来!”

两个女人下意识转头去看浅且歌。浅且歌皱着眉,满眼都是疑惑,却不说话。

景如月笑道:“看来这俩孩子处得还蛮好……”

画媚却更加担忧,他的言儿自记事起便不曾哭过,受伤奄奄一息时没掉过一滴泪,怎么会因这样的原因而哭得这般……这般痛?

却不能再问,只抱住他,不停安慰。

直到许多年过去,浅且言依旧清晰地记着那时的自己,记着那时猛然感触到的距离,记着因着这距离而产生的长达许多年的无助与委屈,记着那天流过的泪以及说过的蹩脚谎话。每当想起,厌恶喝酒的四殿下,都会抱着个酒坛子,醉死过去。

而轻烟总是说,爷,不要这么折腾自己,你每次醉了都要哭呢。

事实是,那一个天朗气清的休沐日的痛哭之后,浅且言再也没有哭过。除非喝醉。他讨厌那杯中物,却一再地依赖于它,才能流出泪来。于是他总是试图给轻烟解释道:“精灵生活在无泪的妖精森林里呢。”然后便冲着轻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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