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当明尘鹤再次站在安大附院的门口时,竟然没来由地顿生一种使命感和荣誉感。他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地走进了住院部大楼,乘电梯到了四层。
一出电梯,对着一堵墙,红底白字的一块大招牌,上书:心胸外科。明尘鹤本来是要先到医务科报道的,领好工作服,再由领导带着他来心外正式上任。可是转念一想,这个时间刚好赶上医生交班,提前了解下心外的情况也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上来了。
护士站里,几个护士正在整理着装,一个带着有两条横杠,两条斜杠的护士帽的中年女人一看便知是护士长。她正带领着一群小护士往医生办公室去。明尘鹤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办公室里,已经站了七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还有两个进修生和两个实习生。这时最后一个进门的小护士发现了明尘鹤,便拦住了他。
“您等下再进来好吗?现在是交班的时候。”小护士还算客气,态度不错。
明尘鹤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时便听到一阵挺和蔼的声音传来:“小夏,让他进来。”
“是,纪主任。”被唤作小夏的护士侧过了身,让明尘鹤进入,最后把门给关上了。
明尘鹤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这才打量起了刚才那个说话的老医生,心外的主任:纪建军。他这时才发现这个一脸慈祥的老医生就是当日站在安然身旁的老人。纪建军礼貌地冲他笑了笑,便吩咐道:“交班吧。”
夜间值班的护士开始汇报昨晚的情况了:“……三床病人李大海,男,65岁,二尖瓣替换术后第五天,今晨三时二十分述上腹部疼痛,感恶心,未呕吐,已遵医嘱予解痉止痛等处理,现在生命体征平稳。”
明尘鹤双手交错在胸前,倚靠在桌边,唇边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心咯,体外循环手术后胃肠道出血的可能性在0.41%一2%之间,死亡率在25%一27%之间,不可忽视哦,这或许不是简简单单的胃病,解痉止痛就能解决的。”带着些许俏皮的声音从明尘鹤嘴中传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唰打在了明尘鹤脸上,有疑惑、有震惊、有佩服、有不屑……什么样的眼神都有,明尘鹤只是对着所有人淡淡笑了笑。
“刚好,介绍下,明尘鹤,哈佛大学博士生,以后就是我们心外的副主任,大家欢迎。”纪主任说完,带头鼓起了掌。下面的人附和着,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欢迎还是惺惺作态。
明尘鹤也不在乎,他本来就自由惯了,并不想当那什么劳什子的副主任。
“明主任刚才说的话,小林,要警惕!该做的检查要及时做!”纪主任严肃地对那个李大海的主治医生嘱咐道。
林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瞟向了明尘鹤。
交班完毕,是例行查房。今个儿的纪主任却突然说身体不适,把重任交给了明尘鹤,让他带着大家查房,顺便熟悉熟悉心外的情况。明尘鹤心里犯嘀咕了,这今天才上班,估计就树敌颇多了。
一群人出了门,那个姓林的年轻医生,与明尘鹤年纪相仿,他快步走上前,在明尘鹤耳旁轻声说:“谢谢。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考虑到。”
明尘鹤微微抬眸,打量着这个比他高出了一截的男人,这个男医生倒是挺谦虚的,他向下看,看到了林医生胸前的证件:林旭岩。
“大家互相学习嘛。我也有很多不清楚的呢,以后多多关照。”明尘鹤也甚是虚心地微笑着。
一大群人走进病房,明尘鹤瞥见病床上躺着的一个病人,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变,他立刻凑到了引流瓶仔细察看,这越看脸色越苍白。周围的医生还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个新上任的明大主任为何看上去有些紧张。
“什么时候做的手术?”他一脸严肃,问着身旁的人。
“昨天下午做的,是纵隔肿瘤。”站出来一个医生,把病历夹递了过来。
明尘鹤赶紧拿了过来,迅速翻看了下,脸上更加苍白了,周围的人也意识到情况有便,都警惕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那个刘医生也开始底气不足,弱弱地问明尘鹤。
明尘鹤没有说话,只是肃然地用那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护理记录单上每隔两小时关于引流液的记录。
那个中年医生惊惧地长大了嘴。
“昨晚值班的护士没有及时通知医生吗?引流出的血液一次比一次多!你们自己看看引流瓶的血是什么颜色的!鲜红的!从手术后到现在已经十八个小时了,血常规竟然也没复查个。快点送去做个胸部X线片,急查个血常规,通知手术室!要再次手术!”
刘医生抱着病历夹,不敢多留片刻,急忙准备去了。
两个小实习生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明尘鹤厉声道:“胸腔里还有地方在出血。具体原因有很多,你们可以回去翻翻书。”
他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有些话不适合在患者面前说,容易引起纠纷。
剩下的人继续一间间病房查。走到了VIP病房,明尘鹤正想着,这里面又会是何等大人物,从门缝里就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龇牙咧嘴地大笑着:“明叔叔!”
那个小身影活脱脱地扑了上来,抱住了明尘鹤的腿。
“哦,你爸爸住在这是吧?”明尘鹤蹲下身,把男孩抱了起来,爱怜地捏了捏那粉嫩的小脸蛋:“你叫什么名字呢?叔叔还不知道。”
“我叫安忆舒!回忆的忆,舒……舒……”不知为何,忆舒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声音也弱了下去:“爸爸说,舒是舒夜的舒。”他还是弱弱地说了出来。
输液?还是书夜?还是树叶?明尘鹤有些不明白,不过他猜到,应该是个人名吧。
“好,小忆舒,跟叔叔进去看看爸爸。”明尘鹤摸了摸那个小脑袋,便推门进去了。
安静的病房里,还有一个看似是下人的中年女子。她看到一群医生进了门,便赶紧放下了手中活,伸手从明尘鹤怀里接过了忆舒:“小少爷,不能乱跑哦。赵妈等下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忆舒乖乖地点了点头。
明尘鹤扫视了一圈病房,总觉得有些奇怪,看到赵妈后才猛然醒悟,是了,少了一个女主人,忆舒的妈妈。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他自是不会多问的。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上。
安锐,真是人如其名。冷峻的面庞棱角分明,有着与安然相似的五官,却远不及安然柔和,这个男人的脸上更多的是戾气和嚣张,仿佛那高高在上的王,世间的一切他都不放在眼里。此刻的安锐,冷漠地倚靠在床头,一双犀利的瞳眸没有丝毫感情地盯着明尘鹤。
“安公子,这位是我们心外新上任的副主任,明主任,也是上次救了您的那位医生。”林旭岩看来是安锐的责任医生了,他上前一步,做了简单介绍。
明尘鹤有些意外,这个安锐竟然连一句道谢都没有,只是这样冷冷地看着他。这个人真不好玩,一点都没有安然乖。明尘鹤在心里鄙视了安锐一番。
“你为什么要救我?”冰冷的声音从这个同样寒冷彻骨的男人口中传出,这样的质问让在座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明尘鹤没有一丝畏惧地瞪着安锐,唇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早知道你想死的话,我是根本不会救你的,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救。”他撂下一句话,一甩白大褂,翩然离去。
他明尘鹤最恨的就是那种轻视生命,自暴自弃的病人。
一屋子医生如临大敌,紧随着明尘鹤出了门,安家二公子的脾气他们可是了解的。
一轮查房下来,虽然最后是以不愉快收场,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大家对明尘鹤的刮目相看,一开始质疑的声音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信服和敬佩,刘医生重新把病人推进了手术室,也跟家属解释了下,这边也暗自佩服起了明尘鹤那细致的观察力,今天要不是他,这个病人怕是回不来了,刘医生想想都觉得冷汗涔涔,如今医疗环境如此恶劣,要是这病人就这样死了,他说不定也会莫名其妙地就被病人家属一刀捅了。
八
“太可惜了,你刚才是不在啊,没看到我们明大医生有多帅气。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嗯哼……”小李护士在护士站宣传着刚才查房时他们明副主任的光荣事迹,双眼是冒爱心啊。
“是吗是吗?可惜我刚才没看到啊!不过,明医生就光那五官就帅到掉渣了,气场什么的都不重要了。诶,明医生倒是和我们安总很陪呢!吼吼!”夏慕两眼精光,脑海里不停地YY着。
“这小夏,真是看到谁都能联想到一块。”护士长娇嗔了一句。
不说还好,这一说,夏慕就来劲了:“我们安总的性向那是公开的,我作为一个资深腐女,总不能随便让什么人糟蹋了我们安总吧。明医生真是很帅呢。哦,不行了,光想想我就兴奋!”夏慕触电般地扭了扭小腰。
“我有这么帅吗?”一声邪魅的声音从夏慕身后响起。
夏慕又触电般地抖了抖,兴奋地转过了身去,“明医生!”她肉麻地叫了一声。
“嗯。”明尘鹤很受用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迅速把头凑到夏慕耳边,低语一句:“小夏,没戴胸罩吧!”
“啊,你讨厌!”夏慕撒娇道:“明医生你好色哦!”说罢,她也学着明尘鹤,凑到了他耳畔:“明医生,你搞玻璃不?”
“不搞!”明尘鹤很肯定地回道。
“这样啊!”夏慕失望地低下了头,不过很快又死灰复燃:“我相信安总。”
明尘鹤差点吐血,这个安然还真是怕全天下的人不知道他是个同道中人。
周围的小护士看着他俩在咬着耳朵不知说什么,纷纷凑了上来,想听清楚。
“嗯哼!”明尘鹤突然咳了一声,挺直了腰杆,对着众人说道:“本人今年二十八,住单位房,没车,单身中,欢迎骚扰。”他咧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倏尔又严肃了起来:“好,说笑归说笑,但是大家以后工作一定得认真。昨晚的事情以后不能再发生了哦!”
“是。”一群护士都听话地点了点头,对于明尘鹤也没了开始的距离感,都觉得这个副主任挺好处的,关键是还单身呢。
下午,那位纪老主任硬是给明尘鹤安排了一台手术,老实说,这只是一台很普通的手术,他们科里大部分的医生都能做下来,可是老主任重重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练练手!你也一年没上手术台了,年轻人嘛,多做总是好的。”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明尘鹤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安大附院的手术室在整个住院部大楼的最顶层,并且做得很有个性,一间间手术间,除了门,另外三面都是由玻璃墙罩着,并且整个手术室看似是在倒数第二层的,因为围着手术室有一条环形走廊架空于上,站在上面往下看,整个手术间里的各项操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明大医生刚走进这手术室时,也是吃了一惊,他很惊讶于这种手术室的设计,想来是为了方便专家组评估或者向外人展示医生的手术技巧,才搞成如此公开透明化。
他站在洗手池旁认认真真地把手刷了又洗,洗了又刷,如此反反复复三遍,才走到了手术间,脚下一踩,门自动打了开来。走进去后,他又震惊不少,头顶上黑压压一片人,都等在一旁想要看看心外这个新副主任的精湛技艺究竟如何。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看来今天如果做不好这手术,估计明天在这所医院就抬不起头来了。
“还没好吗?”看着那个年轻的麻醉医生还在忙碌着,明尘鹤不觉锁眉,病人送上来都半个小时了,这个医生竟然还没把自己的事做完。这样的效率他很不适应,也很不满意。
“哦,马上就好。”麻醉师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明尘鹤摇了摇头,走到一旁穿好手术衣,在凳子上做了下来,按着耐心等着那麻醉师。
约摸过了五分钟,那医生终于告诉明尘鹤可以开始手术了。
明尘鹤即刻起身,镇定地走到了手术台前。他抬眸看了麻醉师一眼,沉声说道:“下次麻烦您速度快点。”
那医生一抬一阖眼皮便不再言语。
手术越做,明尘鹤心里越烦,越感觉和这些人在一起非常不顺手。终于,在他第N次伸手要一旁的器械护士递器械,而那个小护士亦是第N次问他“要什么?”时,明尘鹤终于发怒了。
“我要血管钳!”他冷冷地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护士的眼睛:“一个优秀的器械护士应该具备敏锐的观察力和敏捷的反应速度,根据医生的手术步骤自动递上正确的器械,而不是每次都问我要什么!你知道你每问一句会浪费多少时间吗?病人又会多承担多少风险你又知道吗?”
“是。”小护士不好意思地回道,这边赶紧递上了钳子。
“还有你!”明尘鹤接过了钳子,又看向了刚才那个麻醉师,严厉地说:“这个病人出现喉鸣音已经快五分钟了,你难道不该处理一下吗?难道要等到呼吸道完全梗阻了再来抢救吗?”
“啊,这个……”麻醉师立刻站了起来,似乎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哎!”明尘鹤重叹一声,他可算明白了安大附院为何每年都会出这么多的医疗事故,他不耐道:“加压给氧!”
“哦,是是。”麻醉师得了指令,立刻行动了起来。
明尘鹤继续做着手术,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个人的面孔,要是那个人来了,一定可以跟上他的速度,一定可以来一场完美的手术。
缝合线在那修长的指下快速而灵活地游走着。那熟练的手法,精湛的技巧博得了外面所有围观者的叹服和掌声。
手术终于快结束了,明尘鹤想着那傻逼麻醉师别又搞出个什么事来了,便提醒道:“差不多可以停药了,手术要结束了。”
“啊!”小医生果不其然地惊呼了一句,然后为难地说:“我刚刚加了麻醉药,原来那些医生做同样的手术没这么快结束的,所以我……”
明尘鹤是彻底被打败了,他真想两腿一蹬,死在这医生面前。他没再说话,只是闷头做事,可是任谁都可以感觉到那隐隐的不满和怒气。
终于缝上了最后一针,明尘鹤仰天长叹,迅速把手术衣脱了,对着那个小医生鞠了一躬:“您是我见过的最棒的麻醉医生。”
他的话无不讽刺,但是他明尘鹤不怕得罪人,怕就怕病人死在他手上。小医生脸色铁青地看着明尘鹤大踏步地出了手术间。
明尘鹤很是郁闷地下了班,这样的工作环境他是很不喜欢的,这样的团队也是跟不上他脚步的,他抬头看着西边的晚霞,想着美国现在是什么时候,想着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把那个骚狐狸给拉回国。
九
医院离家不过十分钟路程,又恰逢下班高峰期,拥挤的车辆和人群,明尘鹤为自己能步行回家,不用加入那些个焦躁的赶路大军而庆幸。
“滴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车喇叭声。明尘鹤往里走了点,一辆保时捷开到了他身旁,稳当停了下来。
“上车吧,我刚好也回家呢。”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了安然温暖的笑脸。
“明叔叔!”副驾座上的安忆舒亲热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