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我的脖子和肩膀,我深呼吸了几次,感觉好了一点:
“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和你分开好久……
幸好醒过来你还在这儿。吓死我了。……真难过……”
他没说话,低垂着眼。
我愣着,认真分辨到底哪部分是真的?
慢慢躺下,那不是梦……那才是真的……
我闭上眼,过会儿又惊醒,反复了三次。
最后一次,我不敢再闭眼,赶紧爬起来,分不清那些惊醒是一环套一环的同一个梦,还是真的醒来过。
光不在床上,他从浴室出来,瞟了我一眼:“去冲冲。”
我点点头,摇摇晃晃走过去,他没再看我,转身去拿烟。
反复仔细地回想他说话的语调……果然一到早上就要完蛋了。
洗了澡,擦干净,磨磨蹭蹭,想在这座房子里待久一些。
出来也不见他,慢吞吞穿好衣服,在床上趴了一阵,被单下面还留有微微的体温和做爱之后特别的气味。
走出来,看他在厨房里,倒了杯酒,我小声说:“才早上……你……少喝点儿。”
他已经喝了不少,眼皮变沉了,眼神也很迷离,看了我一眼:“你走吧。”
我鼓起勇气对他说:“我晚上才回上海……那之前,你跟我吃晚饭吧。
我……我还从来没请你吃过饭……”
他不说话。
我去抓了他的手机,拨了我的号码。
那已经不是我送给他的手机了。
我劝自己,可能因为是水货,所以坏了也没修吧。
我看看自己手机上接通的信息,他的号码也变了。
但我还是笑着对他说:“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他挥挥手,像看见了只苍蝇。
我所做的,也只有转身跑掉了。
一整天都浑身无力,无法集中精神,幸好要做的事情不多,却有了更多时间让我捉摸光的事。
在所有认识的人里,光是最奇怪的了。
总是不说清楚,他的意思和决定。
我也太笨太软弱,没法像聪明自信的人那样对自己喜欢的人了然于心,他们总有办法套出对方的想法,掌控事情的发展方向。
我没有自信,对自己否定得太多,怕他说狠话,怕有难以接受的结果,不愿意开口问。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定要问清楚,跟我做爱是什么意思,让我忘了他又是什么意思。
全是喝醉了胡来吗……我们以后,还能见面么?
就算是很差的结果,大不了我回上海就再也不出现在他眼前了。
我怕他不会来。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吃饭的地方就定在他公司旁边的那个日式餐馆。
项目负责人上午就回上海了,给我们订的是最晚走的便宜机票。
下午我和同事去住的地方收拾了行李,打扫干净屋子。
他抱怨了好几次,我不好好干活,总是看手机。
光一直也没回复我。
第112章
我在房间里不安地坐等,纸门留了缝,正对着过道,有人走动我就紧张地看,欠起身。
九点了,光还没出现。
给他发了几条短信,打了几次电话,毫无反应。
是我这么对阮陆舟的报应么……威胁、引诱、恳求,都试过了。
同事打了两个电话催我,说他已经给我也换了登机牌。
我只好发短信给光:“今天你忙的话就算了吧。早上才约还这么逼你是我不对。
我下次来北京,你愿意见我吗?”
过了几秒,他打过来,我又激动又紧张,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可是,光一开口就是这种话:“你还不明白?你跟我没关系了,结束了。”
我假装没听见,说:“你是在来的路上么?我要走了,再见一面也好。”
“小猫,我……”
“嗯?”
“我心里早就没你了。”像是为了让我听清楚,光一字一顿,把这句话刻出来。
那声音在我脑海里响了七八遍,迷人的声音,可每个字都结成巨大的硬块砸向我。
“昨天只是一时冲动,想上你而已。”
骗人。“……你……不用非要心里有我……”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非常凶恶地说:“你别这么贱!
我知道你会跟我走,就是因为觉得你很贱。”
他立刻挂了,我还在小声地说:“没关系……那也可以来跟我吃个饭吧……”
对着一桌子做得漂漂亮亮的菜,想吐。
上一次来这里吃饭,光跟韩宇峰打架,不该选这儿,这儿不吉利,可我能想到的离他公司近的地方,只有这一家。
我尽量当他什么也没说,他很忙,有别的事,来不了。
他昨晚虽然没说什么情话,我却自以为他还是喜欢我的……至少不是讨厌吧……
上我,我也很乐意。连阮陆舟都知道你来找我,我肯定会跟你上床。
发了会儿呆,“我心里早就没你了”“你很贱”这两句话在脑海里像中毒似的整屏整屏出现。
头疼,叫服务员结了账,我挣扎地站起来,腿脚过了一阵子才能走路,拉着行李向外走。
走到门口,服务员又追过来,很客气地说:“先生,这个……”
她望着我,手里拿着那个生日蛋糕盒子:“您不要了么?好可惜啊。”
“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们吧。我没打开。”
她微微向前探身,困惑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
到机场已经晚了,走了特殊的安检通道,一路跑,广播在叫著名字催,同事在旁边一再抱怨。
坐到座位上两个人都累得呼哧带喘。
我把手机掏出来看,明知道什么也等不到了,可还是希望光能有点儿反应。
在来机场的出租车上,给光发了条短信,当时心里非常生气,想着怎么报复他,我写了“我下了飞机就去找个男人让他干死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话来刺激他,说不定他根本不记得晚上对我说过那些,他大概觉得这个短信也正验证了我的贱。
有骨气的人该怎么做?
在他拉住我让我跟他走的时候就该义正言辞地说:
“我们已经分手了。再见。”
而不是像我,整晚都在想,只要光不离婚,我怎么跟他偷偷摸摸地在一起。
上海没有什么不能抛下的,我可以来北京,随便找个工作就能活下去。
他要是不腻烦我,一直当炮友我也愿意。
没有产生强烈独占欲的自尊心,我不会再问你选不选我之类的傻问题,也许看着他回到夏桐身边的背影我会难过,可我一个人过日子也没什么。
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甚至更短,身体能让他产生欲望的时间也只有几年而已。
我想尽量多跟他在一起,别的都无所谓。
可是……他不要我。
我在生气,想要恨他,又替他辩解。
光一定不知道我生日是今天,不然不会这么对我……
就算他确实觉得我贱,他也不是……不是那么刻薄狠毒的人。
也许他知道我的生日,或是记差了一天,整个晚上都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什么啊,这算什么礼物,只是上我而已,连句好话也不肯说。
……我果然是又贱又蠢。
望着窗外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北京的夜,把眼睛擦干净。
第113章
同事边看飞机上拿的报纸边念叨着:“利益集团,利益集团,最近怎么老有人在提这个词。跟一般人有什么关系。真是烦人。”
过了会儿,他把看过的报纸塞给我,侧过身,闭上了眼。
他刚才看的那篇文章在最上面,我看了一会儿,一头雾水,又读了一遍。
作者用很隐晦的方式在谈腐败,各个利益集团分割了国家资产,文章没指名道姓,说得若有似无,提到了好几次土地、地产,我想到光。
不会是要出事了吧……
他到上海去、昨天、今天,他说的“忘了我”“结束”,是因为要离开么?
要去加拿大?他们一定早就安排好了后路,有可去的地方。
那就是不会再回来了吧……再也见不到了……
十分钟前,我还在想着怨恨的话,现在又很失落。
没缘分。
下了飞机,跟急着回家的同事道了别,我拖着行李回办公室。
急不可耐地在网上查光和他哥的名字,没什么太多的信息。
有关他哥的只有一条,从他原来的职位上调去了新疆负责跟石油有关的什么事务。
这是升官还是降职么?我完全不懂。
搜索光和光的公司,几乎搜不到有用的东西,他公司以前的网站虽然一直登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信息,现在一看也有段时间没更新了。
这些是印证我想法的信号么?
第二天,老板一来,我就跑去问他,从国务院国资委调去管新疆的石油,是升还是降?
结果他也搞不灵清,笑话我说,你都离开北京这么久了,还爱谈政治的呀?
他问我北京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我要辞职。
他一愣,挺起深陷在座位里微胖的身子:“不是要回北京吧?”
我点点头。
“有下家了?”
我摇头。
“侬本科学历都没有,谁好给你一份像样工作啊?”
“有手有脚,什么都能干。吃饭总没问题。”
老板皱着眉,在老板椅上向后仰,发出叹息。
一个小时后,有同事在内部通讯软件上给我发了另外一个项目的图纸。
我慌忙说,我已经辞职了,不干了。
她说,老板说让你有问题去找他。
老板还是那副样子,看我进去仍然若无其事地打着电话。
挂了之后,不等我开口就说:“看到图了么?
侬去北京,给我看半年工地。刚才电话里安排好了。”
我弄不懂他什么意思。
“侬就到那里坐定。工程结束再说。”
“谢谢。”
“什么谢!说走就走,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没有萍萍,没有我,你现在还在发小广告呢。也不为我想想,以后要我找谁救火去呀?”
他不高兴地白了我一眼。是在生我气么?
“工地你只要去看着就行了,有问题打电话给负责人问清楚。
工钱没有你老老实实在上海画图高,肯定还是这里享福啊,到时候你自己想清楚回不回来吧。”
半年……如果事情真是我想的那样,可能没有半年就见不到光了。
我点着头:“半年够了。”
第114章
请周萍萍吃了饭,跟她道别。
“半年之后呢?还回来吧?”
“我没想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死盯着我的眼睛:“为什么要去?”
不想骗她,能做的却只有傻笑:“别问了。”
“你要去找光?”我姐在电话里第一次没有把光称作“那个男的”。
“也不是吧。”想到他说的狠话,“我不敢……”
“那就别回去。”姐姐说着,声音急切地快哭了,“忘了他吧。
你好不容易好起来,又要为了他全毁了么?要是他不想跟你好呢?”
“他是不想……我只是……想弄清楚。”
“他不想?那你还要弄清楚什么?”她在哭,“你又不欠他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不就是一个男人么?哪儿有那么值得你爱啊?
你还想怎么折磨自己?不上学、不要钱、过什么都没有的日子,还不够?
跟他纠缠不清,然后呢?再让他把你甩了,你再像那时候一样难过得想死怎么办?”
姐姐以前从没对我这么咄咄逼人,即使来上海想把我送回学校也没用过这样的语气。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保证不了什么,只是敷衍说,不会那样,放心吧。
阮陆舟打的电话我还是没接,他发短信问我:“周萍萍说你要走了,是真的么?”
从楼里出来吃晚饭,阮陆舟竟然就在门口,我看到他了,想躲开,但还是被他抓住了。
他的手湿漉漉的:“你怕什么,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可他接着又像泄了气似的,深呼吸着,“你是跟那个人上床了吧?”
“嗯。”
“我就说么。现在你们和好了,你幸福啦?”
说起这个话题,他就抑制不住地变得阴阳怪气,一脸扭曲的冷笑。
“没有。他不和我好。”
阮陆舟立刻露出了不知该说什么的为难表情,轻声说:“那你还跟他做那种事。”
我尴尬地笑了,又感到无言以对的心酸。
他突然火大地嚷:“还回去干什么啊???”
“去弄清楚,再说,反正我在哪儿都一样。”
他皱着眉:“清楚什么,清楚了不是更恶心么。
他自己有老婆孩子还要跟你乱搞……”
阮陆舟肆无忌惮地嚷着这些话,走过身边的人都在偷看我。
“别去了。会更伤心。不会有好结果的。”
“什么是好结果?”离开光的时候,我就知道,对我来说,没有“好结果”可言。
周萍萍问我半年之后的事,其实我想过,根本没有什么半年,也许我到了北京,光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非去不可,肯定是得了病,我都不知道到底想不想治好。
本来我以为早晚会忘记、会放下,见过光之后却觉得不行、做不到。
现在,我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再来一遍这样的两年,或者把这样的两年过成一辈子,感到害怕,为那些梦,为他在电话里说的那几句恶狠狠的话。
除了保持呼吸,我想不出我要过什么日子,要怎么样。
这两年让我相信了一件事:活下去不难,可是,无论怎么做,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没意义的存在。
这就是命吧。
侥幸地想,光说狠话可能只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忘掉他,向前看,过好一点儿,又消极地认定,就算是骗我,那些话在说出口之前,他心里也是那么告诉自己的。
就像我说从没爱过他的时候,强迫自己相信,我对他的感情只是依赖而不是爱,我什么都没法给他。
……无论如何,都是我把他逼到这一步的。
我的不甘心,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阮陆舟叹了口气,说:“他不跟你好,你争取了么?
有没有跟他说你很想他?夜里总是梦见他?说过么?”
我苦笑,摇了下头:“这种话,谁会相信。”
“我可以帮你作证啊……笨蛋!大笨蛋!你不说别人怎么会明白?……”
劝我的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阮陆舟转身走了,走了大概十几米,突然跑回来,面对着我,什么也没说,用力抓起我的手,在我手心上使劲抠了一下,又跑掉了。
第115章
我去工地报了到,公司派来的负责人给我留下几大叠图就匆忙赶飞机回上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