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最后在出警记录上签字,警察说:“毕竟夏家有背景,要放了你更不能马虎。”
坐在走廊里,过了会儿,椅子开始哒哒哒地前后震动,我才看见隔几个座位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的神色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略微抬头盯着天花板,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扭脸望着我的方向,眼光像从我脸上滑过,晃着头,玩着手,前后摇着身体,突然开始大叫,走过来的警察像完全没听见一样。
“他……”我问警察。
叫声停止了,那孩子又以一定频率左右晃动着看着周围。
“哦,孤独症。我们所长的孩子,等他下班呢。”
“怎么坐楼道。”
“没办法,死也不进屋。”他摇摇头,“这种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那孩子穿着大衣,背上变了形的书包挤在他的身体和塑料椅子之间。
“在哪儿上学?特殊学校?”
“没有,就那个附小。”
我住的小区旁边……
“那学校也收?”
“不知道所长怎么搞定的,走后门吧。还不如找个培智中心,三年纪上了快三年了。”
他指给我要签字的地方,我写上名字。
“得,你走吧,”他说,“跟什么人结仇也别惹这种地位的啊,人能轻易饶了你么?”
我尴尬地笑着。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附小门口。
一个戴着眼镜的女老师正站在校门口迎接学生,她戴着眼镜,有着教师特别的和气与骄傲。
我凑过去,“您好,我想……”她轻声说:“来,这边站,别挡住学生。”
时间还早,走过来的并不多。
我站到她侧面,小声说:“我想找校长,他来了么?”
“什么事?”
“有个孩子,想上学。”
她打量着我,似乎觉得我不像有孩子的人,我赶紧说:“是我亲戚的孩子。”
“就近入学。”
“她……户口不在这边,而且……情况比较特殊。”
“有专门进行特殊教育的学校。”
对于她冷淡的态度,我有点儿受不了:“请问……怎么才能找到校长?”
这时过来一个小孩儿,我赶紧向后退了一步,他对着女老师说:“校长好!”
“你好。”她微笑回答的样子跟刚才对我的态度截然两样。
学生渐渐多了,她完全不理会我,我只是默默站在她身边,上课铃响之前,她已经走了,我在门口站到校门关闭。
接下去,连着三天早上,我都去校门口找她,求情的话没少说,赞助费之类的也提到了,更不断强调,点点很聪明。她除了冷淡地强调“你可以回去了”就不再说什么了。
已经四天了,我也去找了其他的学校,理解了之前夏桐对我说的状况。
他们礼貌地拒绝了,“可以在她户口所在地就近入学嘛。”
点点的户口早就已经从光的母亲家转到夏家来,但那周围两所学校的校长都在强调孩子是这种特殊情况的话,安全是个大问题。
施加压力或者利诱都不是我能做的了,但夏桐和夏阳他们怕是能说的也都说尽了。
私立学校他们也试了,比公立的更麻烦,尤其是校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点点在美国儿童康复中心的事,对她的攻击性很介意。
夏启隆的名字,在这种事上反而更意味着风险。
想到接下来就是周末,马上要见点点了,夏桐问我的话,我该怎么回答她?
下午我早早就守在学校附近,等着学生走光、老师们下班,但一直也没见到校长。
天黑了,我忍不住走过去探头看是不是还有办公室亮着灯。
保安这两天总是看到我:“校长中午就去开会了。”
结果,我只好冲进派出所,疯子一样向他们所长要校长的地址。
我冲所长大叫大嚷的时候,他儿子在外面应景地跟着我一起嚷着听不懂的话,以致我们都呆住了,看着他,不知到那个孩子是不是注意到了我们,他换了腔调,唱起歌来。
这种打断非常突然地让整个气氛都变了。
所长烦躁地叼着烟,抽了一张纸条,给我写了地址,递给我的时候,从嘴里挤出一句“你求她也没用”。
第152章
晚上,我上网搜索了所有关于校长的信息,她的文章、她在教学会议上的发言,试图做好万全的准备,希望能抽出能在讨价还价时用上的素材。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买了一篮子水果站在校长家楼下的时候,还是觉得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按了门铃,里面一个男人说:“她不在。什么人?”
“我是她学生,想见老师一面。您能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对方迟疑了一阵,说:“快了吧。她遛狗去了。”他又想了下,问,“你是哪儿的学生?”
我按照自己的年龄推算了一下,说了校长以前任教的学校。
“哦,好多年了啊。那……要不你上来等吧。”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给我倒了热茶,憨厚地笑:“你等等吧。”
“嗯。”我也呆呆地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是她哪个班的学生?”
幸好昨天查了,说了一个班号,我是适合说谎的,像光说的那样,我越说谎,越会盯着对方的脸,心虚,却强迫自己不显出怕。
他好也不善言辞,三两句就陷入了沉默,说了“你先坐”就走开了。
我环顾四周,他们的家有点儿乱,家具像是二三十年前的,书很多,有些在地上,有些在书架里乱堆着。
我看着那些书,有帮他们收拾一下的冲动,把斜放着马上就要掉下来的书往里推,反而把另外一头的书挤掉了,我赶紧捡起来,校长的丈夫听见声音过来看。
有张照片从书里掉到地上,落在他脚边。
他拿起来:“唉,在这儿呢啊。”他给我看了看,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中间坐着他们的儿子,“可惜,人已经走了。”
原来校长的学生在网上说的“经历了那么严重的事还能缓过来”是这个意思。
这时,门开了,校长牵着狗进来。
她看到我,立刻拉长了脸:“怎么都找到这儿来了。”
“这……”她丈夫站在中间很尴尬,“有话好好说。”
“他是想让孩子上学的。”
“怎么会,他才多大……”他讪笑着,看看我的表情,就不再说了,牵过狗去了另外的房间。
我重新说了说过的那些情况,再加了些从网上看的她说的“没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老师”之类的,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她像一座石像一样冷冷地坐得笔直:
“不用再说了。你根本就不该来找我。
她不在我校的入学范围内,我没义务接收她,这是最根本的;
其次,她聪明?现在哪个家长不说自己的孩子聪明?
聪明就是我必须为她破例的理由吗?
再者,照你说的,她不是不会说话,是心理问题,那你们应该去找儿童心理专家。即使没有不好的孩子,学校也不是万能的。
她的问题要是家庭造成的,就该由家庭内部解决,不要想着什么把孩子送到学校就都交给老师了。
那不过是家长推脱责任的借口。”她扶了扶眼镜,缓了口气,“我看她家长也不怎么样,为什么是你这样的人每天来找我。
她父母在哪儿?真关心孩子怎么不出现?”
“因为……我对她妈妈吹牛说会给她找个学校……”我在校长审视的目光下,低了头,“是我害得她父母离婚了……她爸爸进了监狱。”
光还在家的时候,总是劝我,阻止我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贴。
可无论怎么说,这些事跟我脱不了关系。
这几天满脑子都是点点的事,不断想起以前沈放说我的话,就算我能说自己不欠夏桐什么,也还是欠了点点很多,改变了她的生活。
我跪在地上求校长,她立刻站起来拉我:“你这算什么事啊!”
她拽了几次,我不站起来,她干脆放开我走开了。
是她丈夫过来劝我,说:“她很倔,你这样也没用,回去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小声说:“还是让她见见小孩吧。”
第二天,我带着夏桐和点点又去了他们家,站在楼下,等她遛狗回来。
她拐过弯来,远远看见我就很不高兴,但她的狗不知是急着回家,还是认出了我,死命拽着她往这边走。
校长对我的厌烦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脸色铁青:“你还真是……”
夏桐紧张地跟她打了招呼,点点倒是很坦然地像她微笑着,伸出了手。
校长瞬间露出一丝惊讶,望着她,把牵狗的索套换了手,伸出右手握了点点的小手。
我想既然校长讨厌我,还是让她们三个谈谈比较好。
她们沿着小区的路慢慢向前走,只有那只狗还在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我。
我点了根烟,不安地盼着一个好结果。
第153章
夏桐带着点点过来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红红的,手里握着纸巾。
我冲校长远远地点了下头,看她牵着狗回家去了。
夏桐说,校长说上学的事不能她一个人说了算,明天一早去学校,要由几个校领导和一年级的老师一起测试。
这算是有希望么?她也说不准。
点点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时候觉得那个小身体里有个主意很大的大人。
第二天,夏桐带点点进了学校的会议室了,我在外面等了快三个小时。
时间长的话,就意味着有希望吧?
点点出来的时候,笑着伸出小手跟我比出了V字。
夏桐说,老师们出了很多题,她都写对了,而且很细心,她们还给点点做了心理测试,结果似乎也不错。
这时,校长从屋里出来,表情依然很严肃,对我们说,同意让点点先跟着上完这个学期,期末评定之后再决定是否正式接收入学。
“谢谢您。”我说。
校长低下头,摸摸点点的肩膀:“明天来学校可要好好听老师的话。”
她认真地点点头。我觉得校长脸上也有一点笑意。
我建议夏桐和点点搬来跟我一起住,上学很近。
“不太方便吧?”夏桐说。
“反正我一个人。”
她望着我想了想,说:“这次多亏了你。校长也说,要不是你这么烦她……”
我笑了,突然想起来,说:“不过你男朋友……”
“没什么男朋友了。”她脸上的笑容透着点儿难过,“他走了。不说了。”
我陪她们一起去收拾东西,想着有些东西,那边有的,就不用拿了。
傍晚,夏启隆回来了,夏桐对他说了整个过程。
“住到他那儿去?”他看看我。
“学校就在楼下,这样点点都能多睡会儿。”我说。
我看他还是很不高兴,又说,“我现在住的地方很大……用的东西是比较简陋,但是……”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我只好接着说,“……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只想让点点上学舒服点儿。”我尴尬地笑着。
夏启隆没表示反对,像是默许了,夏桐又进去给点点收拾,我正要跟去,夏启隆抬手让我留下,可他好久不出声,气氛诡异紧张。
“我是觉得对不起她们,所以想做点儿什么……我没有恶意……”我无的放矢地辩白着。
“你去看过沈齐了么?”
我想了想,说:“没有。”
他淡淡地说:“去看看吧,在监狱里的人最想见喜欢的人。”
“很想去,但是……我不能算是家属。”我弄不清楚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皱了眉。
“沈齐来跟我说他决定跟夏桐离婚,我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他说,知道。
为了一个已经离开你的人值得么?而且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他却还是要这么做。
在他和小桐结婚之前,我跟他说过,你拈花惹草我可以不管,但你不能和她离婚。
他没有答应我,只是说他明白。
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倒是很明白他跟小桐结婚完全是为了让他妈妈高兴。”
夏启隆的声音很低沉,“你跟我想象得不一样。”
我望着他,他又沉默了很久。
“去看看沈齐吧。”
第154章
办探视手续的狱警看了看我,说:“你怎么这么眼熟?”
我吓了一跳。
他困惑地自问自答:“因为雀斑?好像也不是……想不起来了。”
我终于可以通过比较正常的途径见到光了。
他走进来,我急不可耐地站起来,看着他带着一脸不能置信的笑,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飞快地拿起电话。但我们又是长时间地不出声,他把手放在我们之间的玻璃上,我也赶紧把手叠上去。
以前在电影里看到这种场景觉得真做作,可轮到自己的时候,真是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了。
“别哭啊。”光说。
我才意识到因为太激动,反而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赶紧笑起来。
“真不容易。”他说着,也舒展开担忧的眉头。
“嗯,最后还是靠夏启隆帮忙。不然还要等一两个月。这样以后每个月都能见面了。”
“太好了。”他说。
光比上次见结实了些,头发短短的,脸刮得很干净。
手却看上去更粗糙了,有很多细小的已经愈合的口子。
他笑着放下手,说自己适应了监狱的生活,觉得有规律也不错,酒瘾也完全没了,“一开始还真受不了。”他那段时间一定很不好受,上次见面他没说起,信里也从没提过。
我真笨,总是到他提到什么想表达一个好意思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他之前也是艰难熬过来的。
想让他多说点儿,却只是担忧地看着他,也不知道问什么好。
“现在都好了。”光安慰着我,“别为我担心。我在这儿很好。”
像为了转移话题,他问:“点点没给你找麻烦吧?”
“没有,她很乖。”
就在我来见光的两周以前,夏桐的男友捧着一大束鲜花到小区里,把她和点点堵在回家的路上,跪在地上傻傻地追了她一段求她嫁给自己。
她虽然在混乱中被戴上了戒指,却并没答应他的求婚。
他们在家里一直等到我回来,她把我拉到里屋,问我该怎么办。
我能说什么呢?“爱他就嫁了吧。能感到不舍、从美国回来找你,也不容易。”
住在一起之后,我跟夏桐偶尔说话也是说点点的事,能感到她并不是容易放下的人,她对于自己的没主见以及之前离开孩子的事,都很懊悔。
我说着开解她的话,又觉得逼迫她的人也是我。
我们正说着,点点推开门,把夏桐的男朋友拽了进来,笑着把他们的手拉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