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老板在电话里反问:“他们不是说他不好好画图么?现在反而嫌他画太多挣得多了?”
受到保护固然好,可这样靠特殊待遇混下去,只会让怨言越积越多,对不起老板,给他添乱。
看了些不脱产获得学位的办法,但都必须占用照顾点点的时间,我很担心时间或经济上显出任何捉襟见肘都会让夏桐和沈放他们产生别的想法。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像走在刀刃上,执着地要维持脆弱的状态。
权衡之下,我打算死皮赖脸地撑到光出来,等日子步入正轨再考虑念书的事。
我爸劝我没什么结果,他也知道,我对他的安排不会合作。
没多久,他在上海遇到了我老板,大嘴的老板告诉我爸,点点的父亲在监狱。
我爸在电话里又生气又着急,语无伦次,我只好又说:“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他再打过来,我不接,我姐也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敢接。
我知道,他们会说为我好的话,我不会被他们说动,但那些话却让我心里难受。
我没法说服别人认同我的选择。他们会问,你有必要这样做么?
在我看来非这样不可,其他人却难以理解,我也不想解释。
去探视的时候,光看出我心里有事,一再追问。
我只好说了,他望着我,好长时间没出声。
我说:“我不想现在去上学,这么跟点点过,挺好的……真挺好的。”
“小猫,别太死心眼了,想想别的活法。”
在这个时候,时间到了,我来不及跟光说清楚。
回家,我写了很长的信给光,但是他的回信还是说,把点点送回夏家,去上学吧。
第158章
收到光回信的那个礼拜,点点要放暑假了,她各门课成绩都很好,老师们很喜欢她,在学校虽然不说话,但用写写画画的方式跟同学们相处得也不错,隔壁班的讨厌孩子笑话她,他们班同学不仅保护她,还要替她报仇,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我本来为这件事担心,怕校长以此为理由不收她。
好在开完期末的家长会,校长正式通知夏桐,她们同意接收点点入学。
过了两天,夏桐按照计划好的带点点去了美国,在那边举行了漂亮盛大的婚礼,接着他们仨一起去马尔代夫过了十多天。
我正好趁点点不在多画些图,家里只有我和小猫,不想麻烦地做饭了,先是煮饺子,后来是泡面,再后来只是饿得不行了才往嘴里塞一些饼干点心之类的瞎凑活。
大概是吃饭吃得太没规律太不好了,肚子时不时感到不舒服,吃着胃药和止疼片。
虽然还是暑假,但夏桐的丈夫要去非洲开会,他们把点点送回来。
点点很高兴,从小箱子里拿出一大堆玩意儿给我,小动物玩具、贝壳之类的,夏桐笑着说:“我还说她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原来都是给你的。”
她临走时候问我:“你没什么事吧?脸色不太好。”
“能有什么事。”我笑着说,“放心吧。”
她要伸手摸我的头,我自己赶紧摸了摸,反复说,真没事,没事。
对着镜子,我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眼睛很红,脸色苍白,似乎在发低烧。
我以为熬过去就会好,没想到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多天,我又好像渐渐习惯了,没当回事。
几天后,晚上,我正和点点吃着饭,项目负责人给我打电话,让我立刻回办公室,说今晚就要打印图纸,但还有地方要改。
我想怎么也要吃完饭再去,并没痛快地答应,有点儿敷衍,他十几分钟之后又打了两个,在电话那边暴跳如雷,说我不听指挥,没有合作意识,手机在他的怒骂声中没电了,我把充电器插上,跟点点道了别,嘱咐了几句,下了楼。
本来以为到了办公室也要被骂一顿,没想到项目负责人没多说,只是把工作上的事情交代了,让我赶紧画好。
都忙完了,打样的时候,他走过来,小声问我:“你那孩子多大?”
“7岁。怎么?”
“那么小啊,她还挺护着你的。我刚才打手机催你,电话接起来,好长时间不出声。
我心想你不来还敢不说话就接着骂,结果,那小姑娘说你已经走了。
我刚要挂,她就说:不许你对小猫那么凶。声音严厉着呢。”
“不可能。”我笑着说。
“什么不可能?”
“我出来之前关机了。”我看着打好的图纸。
“打错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说,“没有啊。”
“她……不说话……对任何人。”我只好说。
那天回到家,点点已经睡了,我进去看了看,悄悄给她盖好被子。
她睡着的样子非常可爱,微微皱眉,显得很认真。
我差不多能想象点点在电话里的语气和说话的表情。
“跟我说说话吧。”我靠近她的耳朵,小声说。
我又笑,她要能说话,该会和我说吧。一定是项目负责人搞错了。
到了家我特意看了,手机还关着。
点点对我来说,很重要,在最理想幸福的生活状态里,只有我、光和她三个人物。
光不在,有她,我心就定一点儿,像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二的幸福。
并不是我照顾她,就像眼下跑来我身边的小猫,都是在陪伴我。
没有他们的话,我也不能确定自己现在会以什么样的心情过什么样的日子。
夜里,我发了烧,不敢试表,吃了阿司匹林,一直出汗。
别倒下,千万别倒下。
第159章
第二天上午吞了退烧药,去了趟办公室,中午赶回家,跟点点吃了午饭,把她锁在屋里就出发去看光。
坐在去监狱的公交车上,头晕目眩,下车就吐了。
光一看见我,立刻露出担心的表情:“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我努力笑着否认,“晕车。”
光无可奈何地说:“那一会儿早点走吧。”
说了几句,他又说到以后的安排,说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累得够呛,还是要先照顾好自己,我反复说我现在没什么不好。
他提到让我上学的事,说我不工作也没关系,钱不是问题。
夏桐跟我说了,光在国内的财产要么为离婚、打官司分割了、冻结了,要么为了打通关系、取保候审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有一小部分转到了露姐名下,还有一大部分一直在国外的账户上为了点点以后留着。
夏桐说过,经济上有任何问题,她肯定帮我,沈放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其实,就算那些是光的钱,我也不想花他的,还没到担负不了、需要伸手的时候。
而且,从北京逃走、不回去念书,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后果我自己承担就行了。
说穿了,我就是个在钱的问题上,怎么都很别扭想不开的人。
不愿意谈这些,想跳过这个话题,总被光重新拉回来。
他有点儿生气,严肃地看着我:“现在怎么好?
书没念完,才二十出头,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想要照顾小孩。
既然有机会干什么不去念?我不想耽误你一辈子,与其那样,还不如分手的好。”
“分手?”我看着他。
听到那两个字,保持情绪稳定变得很困难,下腹一阵疼,像被满是刺的火焰鞭抽打。
“我不想你这么过。”
“你喜欢别人了?”我甚至来不及细想他的话,手按着肚子,还是能感到汗从头顶顺着脖子留下来。
“没有。”他皱着眉。
“那为什么要说分手什么的?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讨厌了?”
“不是。”他赶紧说,“是你太让我心疼了。”
本来就晕头转向,被吓了一跳,脑子里只剩下他说要分手。
“可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幸福?”光苦笑着。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想离你回来又近了一天。”我说,“我以前觉得,不能死的唯一理由是姐姐会伤心。
现在每天过得很充实也有意义。好不容易我能感到自己对别人来说也有点儿用。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自己。别说什么分手。明知道我最怕你说这种话……”
光皱着眉,手指抠着我们之间的有机玻璃板,脸快要贴上去了。
“你就让我等你吧。”我说,“就算你喜欢别人了,也等出来再告诉我。”
“没有别人。”他说,“没有别人。我只想你。”
他着急地看着我,“可是……我希望你能活得轻松点儿。
别因为跟我在一起就……我不想让你付出这么大代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难受,我变得像喝多了似的敏感脆弱,心里发慌又害怕,“我愿意。”晕乎乎地看着光,没头没脑地说,“你问我,我想的是这个……”
他先是疑惑,然后红着眼睛略带无奈地笑了。
——“如果天亮之后我还爱你,你愿意么?”
光要离开了,我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突然使不上劲,头撞到了玻璃板上。
他紧张地敲着玻璃,我顾不上揉脑袋,笑着冲他挥手。
狱警抓着他的手臂,提醒他,他只能走,出门前还在一直回头看我。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之前带我进来过的那个老狱警走近,低头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却不得不靠他扶着才走出这间屋,松开他,道了谢,走了一段距离,又扶住墙,我听得见自己短而急的呼吸声。
好不容易坐车进了城,要换车的时候干脆打了车回家,能感觉到体温已经很高了,勉强煮了馄饨,点点和小猫都不放心地看着我。
下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我抱着希望,想着说不定喝了热水、吃了热乎的饭菜就会好,没想到吃了饭更疼了,哄点点上床都有点儿直不起腰来,书也没念,对她道了晚安就进屋躺下了。
明明吃了药,却一点儿用都没有。瑟瑟发抖又疼得出了一身汗。
疼痛扩散到全身,像在里面结成了一块苦的果冻,绵软无力颤巍巍地连在一起。
想起今天还没给小猫收拾猫砂,从床上爬下来,一下栽到地上。
第160章
睁开眼,我躺病床上,手上扎着点滴,右下腹有点疼,掀开被子看了看,腹股沟附近贴了纱布,阑尾炎么?
也不知道点点现在怎么样了,想爬起来,手臂还是没什么力气,把腿慢慢从床上滑下去。
“老实呆着吧你。”夏阳从外面进来,拉着点点。
这下完了……我病了,他们要把点点带走。连床都下不去,我还能再说什么。
点点走到我身边,像大人似的摸摸我的头。
夏阳说:“要不是她跑去找人,你现在还不定在哪儿呢。”
“谢谢。”我摸摸她的手。
“你够能忍的啊,医生说已经穿孔了,没转成腹膜炎算你运气好。”
他边说边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着我,这是他第一次没用愤怒的语气跟我说话,“身体不好你倒说啊,有病得治,别好像我们全家要把你逼死似的。”
他这么说着,倒并没有急躁的实感,只是埋怨。
“对不起。”
“得了吧你。至少住院一个礼拜看看情况。点点跟我回家。”
他看了看我,又说,“我爸说了,以后的事等我姐回来再商量。”
“嗯。”
“你甭苦着脸装委屈了。到现在事儿还不都如了你的愿?”
点点微笑着看着我。我也笑了。
夏阳把脸一歪:“真是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就来气。
我姐有什么不好,齐哥非看上你这么个货,要什么没什么,真是瞎了眼。
早先就该心一横让他们把你弄死算了。”
点点回头生气地看着他,突然用力打了他的腿。
夏阳一惊,捏住点点的小手,又皱着眉看我:“她倒是跟你一条心。”
转脸看着点点:“你可是你妈亲生的闺女,我可是你妈的亲弟弟。他才是外人。
要不是他,你爸妈不会离婚。”
“别对她说那些……”我轻声对夏阳说。
点点撅着嘴,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扬着头,把手从夏阳手里抽出来,靠近我。
“你们……”夏阳别开脸,“你当她不知道,我看她都知道。她就是跟你们一头的。”
临走的时候,夏阳带了个护工过来,我说不用,他骂我不识好歹,接着说:“省得我还得天天来看你!”
我笑着嘱咐他去喂猫,“真是得寸进尺。”他瞪我。
那天傍晚,住在隔壁的小夫妻俩来看我,夜里是他们帮我叫了救护车。
说是邻居,实际上没什么交往,在电梯里打过招呼而已。
几天前,他们跟点点说话,点点只是笑,没回答。
我看得出他们觉得奇怪,但也没解释。
“你没事就行。深更半夜,可是吓得我们够呛,一个小姑娘穿着睡裙站在门口。要没认出来,以为恐怖片呢。”
我笑了:“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
点点不说话,不是针对你们,对所有人都不说。”
他们俩对视了一下说:“说话啊。她说:‘小猫要死了,快救他。’说得……是有点儿不太连贯。
我们开始以为她说的是猫,还想着你怎么不在家,平常不都寸步不离么。
进屋一看,你倒在地上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叫救护车,把你送来……护士说得交押金,准备动手术,这都得找家里人,小孩儿就拿你手机拨通了,递给我。我就赶紧说你病了,让家里赶紧来人。”
那男的想了半天,看看他老婆,“这么说起来,那小孩好像后来是一句话都没说。
没多久,那傻哥们儿就来了,躁得不行。”
他这么说夏阳,我们都笑了。
第161章
两天之后,夏桐回来了,带着点点来看我,点点跟我很亲,爬上病床,躺在旁边搂着我,搞得病房里的人以为孩子是我跟夏桐的,偷偷问护士,他多大?孩子多大啊?
转天夏桐去监狱见了光,我千叮咛万嘱咐都没用,她还是对光说我病倒了,虽然也说了不是大病、恢复得不错,光不动声色,但夏桐看出他心里着急。
我怪她不该说,她轻声地对我说:“他本来就想得多,什么都让他知道,他才能放心,你越不让他知道,他越不放心。
两个人在一起,越活越像一个人才对,对自己还不说实话么?”
想到自己确实经常自欺欺人,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小齐说,他不在你身边,让你替他对自己好一点儿。”
听到夏桐说这句话,我莫名其妙地当着她的面流了眼泪,赶紧擦,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最后只能捂住了脸。
“我自己逞能,结果给大家都添麻烦。”我说。
“不是,是你太不容易了。”她说,“我们都没在意你的辛苦。”
我抓着她的袖子:“不辛苦……别把点点带走。”我哪儿有资格提这种要求。
夏桐看着我,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她昨天晚上一直发呆不睡觉,我问她是不是想你了,她就点头。
我说,以后跟妈妈过好不好。她只是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