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吗?」侥幸逃过一昏的他喘匀了,又开始用背用臀来蹭我,向后望来的侧脸上有着浅浅的期待。
我摇头,将阴茎抽出来,躺下来示意他趴上我胸口:我担心你爸妈不满意我。
这是真的,不要看我这么有自信,一想到泰山泰水嫌弃我听障,不赞成儿子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就心烦意乱,心悸胸闷。
「不会的。」他用手指描我眉眼,眼里有着深深的眷恋:「只要我喜欢,连我家的哈利都会接受你。」
哈利?哈利是什么东东?
「我的小宠物。」亲了亲我的心口,贤慧的特助将总经理拉下床熊抱去洗漱,拒绝总经理once more要求的贤内助,不,贤特助边叮咛下午还有会要开边帮总经理冲澡,洗到重点部位手劲特别轻柔,搓得特别久,这般舒坦的日子真的是很好,很好,超级好。
周六下午,跟我爱人回他<娘家>,看见一头有史以来我见过体积最大的白色长毛犬冲过来狂吠我的座车,听见范源进摇下车窗柔声地唤它哈利乖,不要叫,我总算知道哈利是什么东东了。
它是什么品种?看爱人跟那只吠声震天的大毛犬玩亲亲,我缩在副驾驶座不肯下车,惊恐之情恐怕掩不住。
「大白熊犬。」我现在知道我爱人的力气为什么这样强大了,除了吊砖头,他竟然能把后腿立起来、前腿能轻松地搭在他肩上的<小宠物>抱起来,让它离开地球表面!
「学名是大庇里牛斯山犬。」然后,不仅让它离开地表,还能抱着它走好几步,让它钻进车里前腿站在驾驶座的椅面上,偏头凑过来闻我!
它妈的这畜牲不会突然张大嘴,一口啃掉我英俊迷人的脸吧?
虎落平阳被犬欺。属虎的我小时候跟爷爷去亲友家做客,被主人家两只德国狼犬咬破裤脚追上树,从次我就成了这句谚语的最佳代言人。
所以,我很后悔,当时发自内心真诚的忏悔,懊悔我怎么一直都没告诉范源进我真它妈的就讨厌大狗!
第三十五回
据说宠物养久了会像主人,跟哈利不得不处在同个屋子大半个下午,我总算相信这说法确实有几分道理了。
「大概是右后腿的关节出问题,血统名贵的哈利才会被弃养。当时我刚好去了趟流浪动物之家,看见它觉得很投缘,就把它带回家了。」哈利趴在主人脚旁,垂头枕在前肢,好脾气的任我爱人搓它大头。
不只一次,这一人一狗露出的表情同步且相似,在主人腿边跟进跟出的哈利刚刚当小帮手先顶开门扇让我们进客厅,那贴心劲儿跟它主人一个样,简直是动物版的贤慧范特助。
我看它走路走得很好啊?我比,尽量不把身体挪到沙发最远端,让它看透我的惧怕有多少。
我爱人笑了笑,把它的大食量、花一笔钱重建右后腿关节,天天找时间陪它散步做复健、离家了央家人继续照顾哈利的过程大略地交待,正说到他离家后每每打电话回来爸妈都抱怨哈利常常夜哭思主,泰山泰水这时也进门了。
「总经理你好,我是范源进的爸爸啦,很欢迎你来。」晒得很黑、个头不高、看起来五十出头的男人满脸笑意的站到我面伸出手,我连忙站起来与他握手,用力的点头。
「对啦,很欢迎你来做客。」朴实的女人微微笑着,有些腼腆有点好奇,手上提得大包小包的,范源进站起来想帮忙,马上被她挥手拂开。
「不用随我进去,你在这陪人坐就好。」泰水不让提也不让跟,说完又对着我不住点头,将我从头到脚迅速但仔细的看过一遍,这才转身走进里边去了。
泰山接手泡茶,很客气的问我爷爷跟爸爸的近况,我爱人充当翻译,十几分钟后我不仅了解原来他与我家长辈们算旧识,我家十年前房子翻新找的包工头就是他,也体认到泰山泡茶比我爱人舍得下血本,一杯50ml而已,我竟然得分五六口才能喝完。
我可是喝惯黑咖啡的人呐,那膨胀到壶盖快盖不住的茶叶量泡出来的哪里是茶,简直是最纯粹的液态儿茶素。
我喝了好几杯,心想我可能得失眠一晚上了。
泰水进厨房没多久,水果、小点心、小菜就一盘盘端上来,当她坐在我对面,不停示意不吃动物内脏的我快尝她卤的那些鸡鸭内脏,我爱人不帮我解围还用拳头遮着嘴直笑的举动让我很无奈,决定回去后要好好跟他算这笔帐。
等我整个人连身家能说的都被问得一清二楚,我爱人的姊妹们也到家了。
有四个?我用眼神问,手指挺出四根。
他还是笑,比出六,我当时就震惊了。
范源进曾说过,他这辈子为了家人都不会变更性别,不仅仅是为了面子问题,还有些别的。
我当时也没追问,因为我觉得他的官方性别对我们实际相处上的影响并不大,最后两边亲友知道了能够接受愿意包容也就够了,直到看见那批没有到齐的娘子军团,我总算明白我爱人的顾忌。
回家的这四个,有三个结婚了;生下来的五个第三代,都是女娃。
看哈利头被二姊的大女儿抱住,身上趴着三姊的女儿,尾巴让二姊的小女儿拽住,我登时也跟哈利一样觉得负担有点大,前途有些渺茫。
难道,我得一辈子跟我爱人当地下情人,连在彼此的家人面前,关系都见不得光?
第三十六回
爱人的<娘家>是两栋打通的,左青龙是神明厅,右白虎才是客厅,接近傍晚姊姊们将神明厅的桌子整个塞进神竈下挪出位置,打出两张圆桌摆上许多高脚圆凳,看来这顿晚餐吃的是团圆饭的规格。
晚归的两位妹妹都是大学生,一个在台北一个在新竹,一道进门时朝我笑着打完招呼就钻进厨房帮忙洗菜呈盘的打下手,应该也顺便跟姊姊们八卦几下哥哥的上司。
大姊夫二姊夫三姊夫也在用餐前半小时赶到,我从客厅茶几被请到隔壁厅其中一张圆桌的主位上,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坐着听、默默地被人看,感觉自己挺像木栅动物园的原住民,还是绝不冷门的那种。
哈利与孩子们都在外面的院子里追逐嬉戏,我在圆桌旁椅面还没坐热,范源进跟泰山就被厨房里的遣去杂货店跑腿。随丈人做土水的大姊夫拿来纸跟笔,三个有官方授权的连襟们围着我开始你写一句我写一句的套我话,不,欢迎我这排行老四、还没得到官方认可的准连襟,看三姊夫还穿着义警的制服,我有种被捉进派出所轮番逼供的错觉。
从<刘先生只是阿进的老板吗?>、<听说阿进就住在刘先生的家里?>、<刘先生对阿进的感觉是怎样的?是兄弟,还是?>……到<你跟阿进应该同房了吧?>、<阿母有说过,阿进很满意你喔>、<你除了阿进还会另外娶妻生子吗?>……我被问得战战兢兢,手心的汗一下子就把纸张滴湿了,望着那三双正经但不失友善的眼,虽然犹豫难免,我还是很勇敢的每句都回覆了。
我写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实话。我说这辈子,我只打算珍惜阿进一个人,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
三个连襟可能没料到我这么配合,轻松愉快的就达成太座一家吩咐的任务,不禁在你看我我也看你的同时,笑得有点深意。
「嗯,你不错喔。」三姊夫拍我肩膀,我被他拍得差点给口水呛着,他打开一瓶他带来的自制枸杞酒倒了四杯,塞最满的那杯给我:「来,我乾杯,你随意!」
家里开面包店的二姊夫比较文身,目前看来最是寡言,举杯与我轻轻一碰前塞了个老婆饼给我:「先垫肚子,加油。」
「哈哈哈免惊啦,等一下阿爸问你就老实说没关系,我们都会帮你的。」大姊夫笑嘻嘻的把纸笔塞给我,跟我乾杯后又开一瓶不同口味的,补进我杯子的金黄色液体人参味真重,光是酒气冒上来,就醺得我头晕。
不过,也多亏这些餐前酒,让我平白生出许多勇气,用餐中途我突然站起来拿出我事先写好的<陈情表>,对泰山低下头双手呈上,把两桌人的目光全都吸到我身上。
「先坐下,先坐下。」泰山接过后没有马上打开来看,只是,他似乎已经猜到什么了,客气的笑容几乎悉数隐去,但还是以礼待我,用手势示意我坐下:「有话吃饱饭再说。」
我微一颔首听话的坐下来,一旁的范源进用鞋尖踢我脚侧,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也跟他爸一样正经八百的凝重起来。
怎么回事?他用眼神问我。
没事,我勾起嘴角,捧碗前用左手先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这是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刚刚食欲还很好的他,顿时搁下碗筷。
「阿进干嘛啊?快吃呀,你不是说我的炒三鲜再咸再难吃,你都会帮我全部吃完的吗?」催我爱人吃饭的是大姊,看她在我与她弟身上溜来溜去的眼神,我大概推测到是谁要三个姊夫审我的了。
照这么看,刚刚大姊夫写的那句<阿母有说过,阿进很满意你喔>,有可能是灌了水的?其实……其实泰水根本还不知道我跟她儿子……是亲密爱人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还以为自己会出现忐忑不安的反应,可是并没有,因为大姊夫也用他沾满尘土的拖鞋边,不轻不重地碰了我的手工皮鞋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很信任大姊夫。事实证明,他也从未让我失望。
第三十七回
我突如其来的举动,起码让三个人食不知味。泰山是第一个离席的,几分钟后他站在连接两间厅堂的门前对我爱人招手,我跟着想起身他做了个手心向下的手势示意我别跟,我只好笑笑的坐下来,继续消灭碗中不见减的食物。
时间在这时对我来说变得格外漫长,大姊夫藉着把茶满上之际贴近我说了句大丈夫(注),我回他一句谢谢,他居然惊讶得大啊一声。
(注:大丈夫,日语汉字,罗马拼音是”DAI JOU BU”,等同中文「没关系」的意思。)
「你、你会说话!」大姊夫一脸意想不到的样子,实在很有喜感。
明知我听障还要跟我说悄悄话,是你呆不是我厉害啊,我边在心里这样想边把右耳的助听器拿下来,要笑不笑的放在手心给大姊夫看:
「助、听、器。」耳洞被塞久了会痛,我一般只戴听力较好的左耳,这回是因为初次拜访岳父家、希望能给爱人的家人最好的印象,所以才两颗都戴出来。
「你真的会说话耶。」大姊夫望向大姊,大姊望向泰水,一直沉默挟菜进我碗里的岳母大人突然放下筷子、屁股挪到我隔壁的空椅子,伸手碰了下我手里的助听器。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我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上帝关掉我的听觉,却让我对眼神的交流格外敏锐。
「这个,要充电。」按开袋口的固定夹,我把跟助听器相连的电池盒从口袋里拿出来也放手心上,以最大的努力,让发音的清晰度达到最大值:「我戴着,就可以、听见,然后、学说话。」
这时孩子们几乎都挤到我身边来了,泰水将挤不进来的最小那个抱她腿上坐,保护最弱小的孙子对她来说,就像反射动作一样理所当然。
就跟我爱人拉我过马路一样自然。
「所以说,你平时都可以说话罗?」姊妹就是姊妹,有一定的默契在,大姊二姊同时开口,问的内容几乎每个字都重叠。
我点头:「一点、点,说得,很不好。」
「还好啦,仔细听的话大部份都听得懂。」三姊探长手,一边把汤匙里的食物塞进外婆怀里的小女娃嘴里一边回应我。
是的,只是还好,我回她微微一笑,心里觉得酸酸的,可我明白她说的是实话。
爱人的三姊这时对我还没有认同感,也因此她突显出大姊与我爱人爱我的高度。
只有用心观察我、与我心意相通的人,才会觉得我说的话一如常人的准确,因为她与他听起来不觉吃力,所以感受不到客观上的艰涩难辨。
「请问您……可以把助听器,借我们看看吗?」大姊的大女儿用肩膀顶了二女儿一下,后者先是煞气腾腾地瞪了她一眼,旋即化身成有礼貌的小淑女客气地询问我。
「曾玉珍!」
我朝一众被妈妈大阿姨吼得倒退半步的小娘子们点点头,笑得眼眉弯弯,把助听器放在曾小姑娘合捧的双掌里,然后对大姊摆摆手,示意她这没什么,不要骂孩子。
我的发型遮不住耳朵,助听器虽是肉色但不隐形,这家人现在才露出对于这种辅助工具的好奇心,应该是先前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小姑娘看见我跟她母亲的互动,胆子更肥,道声谢捧着助听器就领着妹妹们跑进客厅那一栋,一下子就不知藏进哪个房间去了。
「真是!太没规矩了这帮丫头……」
「没、关、系。」
「歹势捏。」
「不……会。」
就在我努力拢络一屋子准家人的心的同时,我爱人也跟泰山在老人家的房里做好初步的沟通,当我爱人出来唤我进去时,右耳的助听器不知轮落到哪号女娃的手里了。
「那个、那个那个,我去帮你拿回来?」大姊夫看我站起来就走,一点都没有找助听器的意思,连忙搭住我手肘。
我跟他摇摇头,低下左肩比左耳给他看,他喔了声放开手,但还是起身去找那群造反的丫头。
当前局势紧张,自然不能让岳父大人等我太久,没等回大姊夫我就随爱人进房先干正事去了。
「我只有两个要求。」一进门,泰山比着床沿要我坐,不多客套的直奔主题:「第一,阿进不能嫁出去。第二,阿进要有后代传范姓。」
我用力的点头,我没当老婆是女人,我只想两人常相厮守,确实没想过要让老婆嫁给我。
至于传承香火,这事在美国那时我俩就讨论过了,一点都不是问题。
「传范姓的要有我这族的血缘,不能随便认养一个充数。」泰山严肃起来的模样,下巴绷得很紧。明明气氛不合适我却觉得很愉快,很想朝他微笑。
因为有个很在乎我的男人,每当他生我气的的时候,反应也是这样的。
「好。」我跪在床边,朝爱人的父亲磕头,叩谢他养育我爱人的亲恩,感激他成全我俩的恩情。
我在跪爱人的父亲前,活着的只跪过我祖父与我父亲。答应他的条件后他也是我的父亲了,这样做我觉得很自然,毫无违和感。
「还有,你写给我的,你要盖手印。」老人家看起来只有五十几,实际上快七十了,他看过的人情冷暖太多太多,没有直系后代巩固的关系,泰山不相信我对他儿子的爱能历久弥新。
我跪着挪动膝盖,到他面前按印泥,在他看不出喜怒的注视下,把我的两根大拇指的畚箕都印上我的<陈情表>。
我在<陈情表>里面写了,我会珍惜范源进,一如他珍惜我。他与我是平等的。无论富有,还是贫穷,同甘共苦,不轻言离。
「我—是—真—心—的。我—不—会—变。」不管泰山听不听得懂,我还是说了。
「用说的没路用,我要用看的。」老人家撇下嘴角,眼眶红了,跟我爱人感动时一样的程序。
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笑意,尽管这会使得我显得不庄重。
「很快,会,抱、一、个,回来。」我举直手肘,做发誓状。
泰山将视线移向我爱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老话一句:「命丑莫怨天,人是你自己选的,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爱人没有回话,而是跪下来也学我刚刚那样,对他爸磕了三个响头。
这算拜过高堂了吧?我又不合时宜的低头偷笑,用肩膀去碰我爱人的。
他没像我预料的那样,以无奈又宠溺的眼神回望我。当他偏头看我,泪水已经沿着鼻梁滚到他的下颔,眼里的还在争先恐后地冒。
这样更像了,我傻傻地想,用袖子擦他脸的同时我觉得我真像去迎娶心上人的新郎官,我爱人则是拜别父母、准备上轿(车)的新娘子。
事后回彰化,我提起这事爱人总没好气,说我肯定是残障的部位转移了,竟然在他爸面前笑得像个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