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迈尔森吹了一声口哨，宽慰又羡慕地看着科林。
看来这个刚刚被降了职，沮丧个半死的室友又交上好运了。
也许自己难得被王子接见的机会还没错过。他重新兴奋起来，再次回头看了身后的雄伟建筑一眼。
科林端正的脸显得僵硬。
好半天，他才低沉地开口，「这不可能。没有罗丹殿下的亲自指令，没人能任命王室侍从官。」
「这就是罗丹殿下的任命。」中尉被科林的脸色搞糊涂了。
这个下级军官显然对这个天降的恩赐不怎么感激，他从没见过对平步青云的仕途如此冷淡的家伙。
中尉疑惑地瞅科林一眼。
难道他事前一无所知？
「少尉，」他忠告了一句，「你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的资料。」把科林的证件再次递了回去，「而且，非常抱歉，除非得到罗丹殿下的允许，你不能从这里出去。」
科林用力盯着递到眼皮底下的证件，攥紧拳头。
他们嫌他被折磨得还不够凄惨吗？
殿下。
是殿下亲自下的调令！
王室侍从官。
可笑。
天知道在不久前，他还那么虔诚地乞求着可以得到这个职位。
「谢谢，中尉。」迈尔森替他把证件接了过来，露出白牙的笑着，「我的朋友惊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指挥手脚了。」
「换了是我，也会这样惊喜的，实在太幸运了。」中尉也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你可以通过，迈尔森少尉。」
他挥手，命令士兵们放行。
迈尔森才是最不想离开总督府的那个，赶紧解释，「其实我还没有获得接见。只是想着等候时间太长，也许可以偷偷出去喝两杯镇定一下。但是现在嘛……科林，我幸运的室友科林，」他又把胳膊搭上了科林硬邦邦的肩膀，带着他的室友转身，笑得仿佛得到好运的是他本人，「我看我还是陪着你一起庆祝这个消息吧。精神点，科林，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放在心上。想想美好的将来，你成为王室侍从官啦！不应该让任何糟糕的事冲淡这个好运带来的欢乐。」
科林的神经被无形的手拽住，无情地往四面八方拉扯。
仅仅是这个好运就已经够糟糕了。
二十五分钟之前，是在……目睹了自己赤身裸体，无耻地躺在两位少将身下之后吧？
思维已经麻痹了。
甚至连迈尔森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他都无言接受。被迈尔森带着，他明白自己无法离开总督府已是既成事实，只能挪动脚步，沉重地往回走。
刚刚进入庞大的建筑，眼前一个高大的黑影压过来。
来人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科林，到处找不到你。我差点要拉下警报开关了。」
缀着银边的白色披风和胸前耀眼的勋章让迈尔森倒抽一口凉气。
少将？
「长官！」慌忙把吊儿郎当搭在室友肩上的手臂放下来，迈尔森啪地立正，敬礼。
西蒙没工夫理会这位陌生的少尉，象征性地随意点头，注意力都放在沉默的人身上。他走到科林面前，忧心忡忡地说：「我看见了最新的调令，关于你的。」
西蒙在储藏室里愣了将近两分钟，才想起追出来看看科林的去向。
在科林暂时的房间和第二接待室里找不到科林的身影，查询电脑系统时竟然还发现新的调令，让少将的神经也紧张起来。
「你的脸色糟透了，科林。」他用手探了探少尉的额头。
少将和科林的亲密度超乎想象，在一旁干瞧着的迈尔森几乎凝结成石块。他咬咬牙关，不希望自己的下巴没尊严地砸在地板上。
不仅仅是迈尔森，建筑物入口处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人驻步朝这边惊羡地远眺。
「是的，长官。我也看见了。」少尉的声音冰冷中带着僵硬。
西蒙呆了一下。
端详着科林的表情，他把声音放得相当温和，「这个调令来自殿下本人，连我也无法驳回。科林，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个新的命令，但假如你坚决不肯的话，我也许可以尽量……为你处理一下问题。」
「谢谢你，长官。但是没这个必要，长官。」
也许真如狂妄的尼克所言，当特权人物想玩弄某个身分低微的军官时，调令或者法律之类的东西都只是他们手上的道具而已。
现在，轮到罗丹殿下使用这些道具了。
科林无意把西蒙也拖进来。
西蒙试图微笑，「又是这种语气，科林。你需要休息一下，王室侍从官有另行安排的楼层……」他忽然停了下来，望向门口，外面的天空一个缓缓掠过的黑影让他疑惑地半眯起眼睛。
不可能吧？
他皱起英挺的浓眉，朝大门走了两步，以便确定他刚才看到的。
在不远的上空，靠近总督府中心建筑的西北面，一艘巨大的飞舰正静止在半空，等待着地动人员安排降落。
庞大的飞舰，等级比得上罗丹殿下的王室专用航空舰，降落要占用很多空间。显然他们要花上一会工夫才能降落，几乎所有的地动人员都如临大敌般的跑动起来了。
西蒙轻易认出飞舰上的标志，知道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
帝国丞相的三头羊印记在半空中闪闪发光，亮到刺眼，向整个雅卓星的人民宣告这位不速之客的身分有多么尊贵——对于帝国军政政策都具有举足轻重影响力的，帝国丞相纳德。
「竟然是他。」西蒙不得其解地继续皱眉。
雅卓星不过是帝国庞大的星系辖区内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星球，短短几天内，三位少将、一位储君，还有一个丞相接连到访，这是很容易引起人们猜测的。
但愿我没有猜对。
西蒙脑海里冒出站姿无懈可击，冷淡诱人的少尉的身影。
他思索了一会，决定暂时不去理会降落的飞舰，走回到科林身边，不带任何命令语气，非常平等而且礼貌地问：「让我先带你去王室侍从官的指定楼层，好吗？站在这里，太过引人注目了。」
科林敬礼，目视前方，「遵命，长官。」
西蒙拿他简直无可奈何，不过他记得旁边还有一个下级军官一直没离开。
这人刚才甚至把手肆无忌惮地搭在科林肩膀上。在西蒙印象中，别说少尉，甚至连少将中也没几个敢当众对科林做这样的动作，尼克和卡尔那两只畜生也许例外。
「你呢，少尉？」西蒙问迈尔森，「你的职位，还有你来总督府的目的。」
被晾在一边多时的迈尔森暗呼一声谢天谢地，他总算还没被遗忘。
「雅卓星驻地军官，少尉迈尔森向您报告，长官！」他麻利地敬礼，竭尽全力把每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我奉命到总督府，等待罗丹殿下的接见。」
「殿下的接见？」
「是的，长官！」迈尔森把脊梁挺到最直。
当脸上不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时，他其实也是个帅小子。
西蒙炯炯有神的眼神，以挑剔的姿态审视着他。
虽然心情糟到极点，科林还是注意到西蒙对迈尔森的挑剔态度。他淡淡开口，「他是我的室友，长官。」
原来如此。
西蒙释然，收回目光，「既然如此，你继续待在这儿等候接见吧。当殿下确定可以接见你时，会有侍从官过来为你领路。」
「谢谢，长官！」迈尔森再次敬礼。
手刚刚放下来，柔和的女声从遍布整个总督府建筑的入墙喇叭里传出来，「由于帝国重要的丞相纳德阁下刚刚光临雅卓星，罗丹殿下的接见计划将有所延迟。具体延迟时间，目前未定。请各位等候接见的人士耐心等候。通知完毕。」
广播重复了两次，虽然很悦耳，但正抱着兴奋心理等待着的人们大多数不由自主发出懊恼的抱怨。
迈尔森也是失望的其中一员，无奈地耸肩，朝科林苦笑一下，「王室侍从官，我在这里等，你还是跟长官去你该待着的地方吧。」
「科林！」一把男声忽然插入他们之中。
前方又一张绣着银边的白披风出现。
「感谢帝都伟大的太阳！」卡尔兴冲冲走过来，好像自己成为了寻宝游戏得主，回头叫了一声，「尼克，我找到他了。」目光触及脸色不善的西蒙时，脸往下沉，根本没掩饰自己的敌意。
尼克表情凝重地从后面赶来。
迈尔森目瞪口呆。
寻常帝国公民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的少将级人物，现在好像生产过剩般的不断冒出来。
少将们对每个王室侍从官都这么平易近人吗？
「科林，我看了调令，没有上头命令你离不开总督府。」卡尔取出昂贵的手绢，在额头上轻抹一下，「所以我就和尼克在总督府里找。你可把我们和我们的侍从官都给忙坏了。」
这对兄弟的复原力，或者说厚脸皮，相当值得人们敬佩。
在经过储藏室的事后，不过一会，似乎都回复到原来的状态。
科林冷冽地瞪着他们。
「没想到连纳德那个老狐狸也来了。堂兄现在不会有时间理会我们。反正你也出不去，不如让我为你介绍一下你的那些新同事——王室侍从官们我都很熟。」尼克走过来。
妙极了。
他们现在又成为一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集体了，三件尊贵的银边白披风，四周的人们不再说话，专注地盯着他们，抓紧机会多看两眼这样尊贵的人物。
科林竭力制止自己磨牙。
自从知道自己无法离开总督府，科林就已经预知无法躲开这些人。
他注定像只小白鼠一样被每个人肆意玩弄，除非他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笑，他还没有打算为这些畜生轻视自己的命。
「多谢您的好意，长官。但我自己知道王室侍从官的指定楼层。」
尼克顺畅地接口：「我也要去那里传达一些罗丹殿下的指令。我们可以同路。」
「我也一样。」卡尔在一旁说。他斜眼睨视西蒙，「军部指挥官应该很忙吧。」
西蒙黑着脸答他，「在总督府走动一下的空闲总是有的。」
科林深吸一口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处境！
他不打算继续让自己被缠绕其中，不再理会三位少将的斗嘴，径直往前走。顺便伸手，把身边呆着脸的迈尔森也一道拽走。
「喂，科林我要在这里……」
「王室侍从官的指定休息楼层和殿下接见臣民的楼层是同一层。还是你宁愿在这里站着等？」如果一定要待在总督府和这些人相处的话，有一个不太让他难受的迈尔森在，也许感觉会好一点。
两位少尉脚步很快。
西蒙仿佛觉得自己承担了保护科林的任务，步伐坚定地跟在他们背后。
卡尔朝尼克打个眼色，兄弟俩肆无忌惮地跟了上去，并且低声交谈。
「两百个金币，赌纳德老头会和堂兄唠叨整个晚上，对于他这次远离帝都的仓促出访提出无数忠告。」卡尔漫不经心地笑着。
尼克盯着前方科林的背影，冷冷抛出更大的赌局，「两千个金币，赌老头是为了他那个美丽女儿的争风吃醋而来的。」
「赛琳娜吗？嗯，纳德虽然长成那样，但是生出来的女儿确实不错啊。也好，让赛琳娜占住堂兄的床吧。我正担心他会把科林弄到床上去呐。」
「哼，如果你没有愚蠢地挑起西蒙对科林的兴趣，他现在就该是我们的了……」
第十一章
帝国最尊贵的罗丹殿下不得不打乱自己的计划日程。
身为帝国的储君，他今天要亲自参与两个四维影像空间会议，了解前沿联邦的军队动向。除了接见雅卓星那些个有的没有的所谓重要人物外，如果有时间，他还需要批阅一下目前帝都正准备推行的城市改进计划。
可就在会议中途，他不得不中断重要的事情，而为他两个不知死活的堂弟发布戒严令，纡尊降贵亲自到一个肮脏的储藏室把他们从恶行中狠拽出来，还必须忍受一场让他几乎爆炸的视觉冲击。
没人知道他们光芒万丈的储君心中那份抑郁难忍。
而现在，轮到不请自来的丞相纳德占据他的时间。
虽然很不是滋味，但在把所有贴身的侍从官遣离保密性极高的内室之前，罗丹丝毫没有让心里的任何不痛快在他完美的脸上逸出一分。
甚至在年纪老迈，却依然身体强健，腰杆板得比总督府的墙壁还直的纳德现身时，王子殿下仍然保持着他迷人的风度。
「殿下。」
面对帝国尊贵的王储，纳德凭他在帝国的资历取得特殊待遇。见到罗丹，他只需要点点他长满花白头发的脑袋，而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执礼甚恭。
甚至不需等王子示意，他可以自行坐下。
就坐在罗丹的对面。
罗丹王子用深蓝色的眸子，饱含深意地打量了他好一会，才泰然自若地开口，「你经历了一段不短的旅程，我的丞相。从帝都到雅卓星这样漫长的旅行，似乎不适合你这样对帝国忠诚而重要的老臣。」
「殿下的关切使我感激不尽，这样辛苦的旅行确实不适合我这个老头子了。」纳德在座位上稍微躬一下身子，以表达感谢。但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就直接大胆到可以被称为忤逆的地步，「依老臣的看法，这次旅行同样也不适合您，罗丹殿下。一位即将继承庞大帝国的储君，做出如此鲁莽而背信弃义的行为，实在令我震惊。这也是我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躯，立即追赶过来的原因。」
深蓝色的眸子骤然深沉，仿佛酝酿着暴风雨的海洋。
面对臣子毫不客气的指责，罗丹王子眯起眼睛，完美的脸庞上仍存留着王族的优雅，「背信弃义？你竟这样指责你的储君？」
「抱歉，殿下，指责您也让我非常痛心。如果我刚才看见的那条调令并不是从您尊贵的手上亲自签发的话，我愿意为这个错误的指责而接受任何惩罚。」
「哪条调令？」
「把科林少尉重新指派为王室侍从官的调令。」
「原来是那个。」罗丹没有否认的打算，他点头，「是我亲自签发的。」
纳德阴沉地盯着王子殿下。
这个眼神可一点也不像平日站在殿堂上庄重持正的丞相大人。
「所以您背信弃义了。这违反了当初的约定……」
「约定的前提！」罗丹用接近冰点的语调，截住纳德愤愤不平的发言，刻意加重的语气后，是一段足以使人凝重的沉默。当他确定纳德会将他接下来的话每个字都听进脑子后，才开启线条优美的薄唇，「是保证科林能够在属于帝国范围内的某个地方自由生存。自由，你还记得吗？丞相。意思就是，不受拘禁，不受要胁，也不用吃任何苦头。」
「我遵守了约定。殿下，科林在雅卓星没有受到任何委屈，他享有帝国提供给军人的优越生活条件，生活无忧。这些都是我亲自安排的。」
「可你也亲自泄露了，向我亲爱的堂弟。」罗丹冷冷扔出这句指控。
令全帝国迷醉的俊脸上残留着一丝颠倒众生的微笑，可他却不得不垂下眼睑，用深蓝色的眸子盯着自己修剪得近乎完美的手。
在没有和纳德撕破脸之前，罗丹并不想让纳德看见自己眼底跳跃的烧得凶猛的怒火。
「殿下……」
「别跟我说，你一点也不知道卡尔从哪里得悉科林的下落。」
为什么他必须是帝国的继承人呢？
就是因为这个身分，他才必须命令自己，不管有多艰难，都要维持储君应该具有的从容姿态。
而且，还必须微笑。
「是你违背了约定。我遵守约定，让你的女儿占去我半边床，成为全帝国最幸福的女人。而你呢，丞相？你把我的科林交给卡尔，还有尼克。是你，逼我不得不出手。」
帝国最危险的微笑映在老丞相的眼底。
身为一只在勾心斗角的帝都浸淫了一辈子的老狐狸，他只要审时度势那么一瞬，就立即明白自己应该收敛一下了。
「殿下，」纳德布满皱纹的老脸抽动着，露出谦卑的笑容，并且微微躬了一下，「当被您放弃之后，像科林这样的年轻人，始终会需要寻找一个新伴侣的。仁慈温柔如您，亲爱的殿下，在您点头，同意永远切断和科林的联系后，难道不允许伤心的年轻军官再次得到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