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从一级戒备的会议室里走出来的四个人，脸色都不同寻常的复杂。
卡尔最后一个出门，看着罗丹和西蒙的背影。
「真要命，」他啧啧摇着头，但很快又兴致盎然起来，邪恶地压低声音，「就为了这个，我一定要至少把科林弄上手一次。嘿，想一下就过瘾，尼克，把联邦的王子狠狠侵犯上一遭……」
不等他把话说完，尼克猛然像发狠的豺狼一样转身，拽着卡尔的领口把他的脊背不留情的撞在走廊的墙上。
「闭嘴，卡尔。」尼克恶毒的语调令人发怵。他用蛇一样的眼神牢牢盯着他的弟弟，一字一顿地，用极低的声音说：「听好了，卡尔，从现在开始，闭紧你这张大嘴巴，任何时候，不允许再提起这件事情。我发誓，只要你敢再乱吭一个字，我会亲自让你永远闭嘴的。我唯一的弟弟，虽然这样的话我说过很多次，不过这一次绝对是来真的。懂了吗？」
他说得非常缓慢，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嵌入卡尔的粗神经里面去。
卡尔看出大哥认真起来的可怕眼神，罕有地透出一丝惊恐，在尼克几乎要杀人似的压迫力下重重地点头。
尼克把他放开，继续迈开脚步。
卡尔喘过气来，加快了脚步跟上。
「可是，尼克，你总不会就此放弃吧。」他不甘心地和大哥并肩走着，观察着前方堂兄和西蒙的动静，小声嘀咕。
「放弃？」尼克冷哼，双眸颜色变沉，「你见过我做事中途而废吗？」
四个人的目的地是一致的，谁也没有忘记科林还虚弱的躺在医务室里。
罗丹在经过走廊的短短时间内已经把表情调整回自己最应该保持的亲善而有风度的微笑，很快，迈尔森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新任命的王室侍从官虽然浮躁了点，办事还算用心，他仍然笔挺地守卫在医务室门口，看起来一步也没有挪动过。
「殿下。」迈尔森瞧见王子回来，飞快地行了一个精神抖擞的军礼，他也朝一起出现的少将们行了军礼。
「你做得很好，侍从官。」罗丹温和地夸奖了一句，边转向医务室房门的方向，边随口问：「我们开会期间，没有什么人进去过吧？」
「没有，殿下，一切遵照您的指令，在您没有下达新的指令之前，严禁任何人进去医务室。」面对王子，迈尔森以少见的认真表情，很正经地重复着自己接到的指令。他看着打算进入医务室的王子，连忙加了一句说明，「殿下，假如您是进去找科林的话，他已经离开了。」
王子霍然转身的力道让他微微吃惊。
「离开？这是怎么回事，侍从官？」罗丹的问话里透着风雨欲来的暗怒。
「他醒了，从里面开启了医务室房门。」迈尔森还是第一次见识王子殿下的可怕压迫感，心脏剧跳起来，可他坚信自己并没有渎职，「他坚持要回去王室侍从官的区域继续他的工作。殿下，科林和我同一官阶，您的指令是严禁任何人进入医务室，而不是严禁他离开，我无法限制他的行动。我也试图请示您，但当时军事会议室的状态是最高级别的封闭指令，我无法……」
「明白了。」几秒之内，罗丹已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柔和地打断了侍从官有些急切的解释，举起手腕，似乎打算透过通讯器下达命令，不过按下通话键后，他又思索着改变了决定。
「迈尔森少尉，」他打个手势，让迈尔森靠近一点，用蕴含着莫测力量的平静语调说：「你的忠诚让我满意，从此刻起，我晋升你为中尉。」
「啊？殿下……」迈尔森再一次地瞠目结舌，忽然砸到头上的好运让他的舌头好像失去了灵活，「啊，啊，我……我真是……」
「现在，你的官阶已经高于科林少尉，立即去找到他，不要惊动任何人的把他带回医务室。对他说，这是我的直接命令。」
「嗯？哦，是的，殿下。」
「去办。」
莫名其妙就升了官的感觉如饮醇酒，迈尔森转身的时候不禁甜蜜得摇晃了一下。接受王子的指令，他兴冲冲地去找科林。
罗丹启开医务室的门。
使用指纹启动时，他比上一次彻底了点，索性把外部和内部开启的级别重新设置了，原本从内部以普通级别就可以打开的房门，改成了和高级军事会议一样的一级权限。
可惜身边刚刚和他达成协议的少将们都在旁边虎视眈眈，否则他甚至会把进入权限调整到更高一级，也就是只允许王子本人才能进去的级别。
这是令人愉快的构想，可只要理智一点，就知道目前情况下，如此短视的做法只会破坏暂时取得的微妙制衡。
尼克盯着堂兄的一举一动，确定堂兄没有把他也挡在医务室门外后，透过通讯器发布了他完全有资格下达的指令，「我是尼克少将，立即将医务室及病情研究室列为军事禁区，任何人没有少将级军官的允许，不得擅入。同时，禁区内的通讯检测权移交至本少将。以上军事指令已经得到王子殿下授权，即刻生效。」
四人组成的联合，至少在这个地方有横扫一切的强横力量。
不须片刻，在航空舰上为科林和医务人员们布置的精美囚笼已经划分出来。
四个人鱼贯步入医务室，趁着等待科林到来的些许空隙，注意力暂时转移到科林的毒物检测报告上。
罗丹在会议室里已经把报告的要点扫了一遍，这一次他再度认真地看了。
「药物代谢检测里，估测中毒时间是三天以内。」
罗丹不怎么满意。
最近三天，恰好是科林接触大量不同寻常的人的时间段。
几乎所有人都和科林有过接触，尼克、卡尔、西蒙、赛琳娜、纳德、数量庞大的王室侍从官、雅卓星的各级权贵，人们前仆后继地涌向王子下榻的总督府邸，像几百万个细菌扑向科林，要从中分辨是哪一个对科林下了毒手，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我们会查清楚的，殿下。」
「三天已经是个不错的估计了，堂兄。」卡尔插嘴，「要不是尼克警觉，或许您也会认为他只是身体虚弱呢。如果以后你才觉得不对劲，毒药就已经代谢到什么也查不出来了，开普林斯号称完美的联邦王室谋杀剂，十天之内使中毒者的重要器官开始无可逆转的衰竭，症状和因为体弱而病重一模一样。那个时候，连英明的堂兄你也会被误导为科林是无缘无故病死的吧？」
这个王室的纨裤子弟，抓到机会就忍不住大着胆子惹是生非，冒昧犯上戳一下罗丹要害的恶劣个性，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若不是罗丹隐忍的功力深厚到了极点，脸色早就沉下来了。
尼克却没有利用这个机会沾沾自喜。
「关于治疗的方法，堂兄觉得怎样？」尼克问。
提及这个，王子的微笑不再那么悠然自在了，「找不到有效的疫苗吗？军部专业的医疗研究人员这么多，总能想点别的办法吧。」
「开普林斯是联邦军部研发出来对付王室内部叛徒的针对性毒药，军部这边能够刺探到成分配方就已经不错了。研究部的任务这么重，谁也不会无缘无故耗费重金研究如何为敌国王室人员解毒。」西蒙说了一句公道话，收敛着眉心，无可奈何地挑明，「就算现在下令进行疫苗研究，也不可能来得及在几天内得出结果。殿下，我知道您非常为难，但目前看来，『过滤性疗法』是唯一的选择。」
卡尔赞同的点头，「这总比让科林五脏六腑被毒素侵蚀要好。」
下一秒，他猛地扭曲着英俊的脸孔跳起来，霍然转身，一脸抗议地看着从背后用军靴踢了他一狠脚的尼克，「喂！你以为我愿意让科林吃这种莫名其妙的苦头？那个该死的毒药是敌人军部专门研究出来的东西，可以对付王室的东西，效果可不是唬人的，总不能因为心疼他会难受上一阵子，就宁可让他没命吧？」
西蒙懒得看他们兄弟两人的闹剧，神态认真地向王子提问：「殿下打算怎样向科林说明他要进行这种非常规治疗？」
不能让科林知道自己中了开普林斯之毒，这是肯定的。
甚至，为防科林起疑偷偷进行自我测试而得知真相，必须尽可能让科林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
罗丹不让任何人察觉地在心底暗暗叹气。
「我会让他接受的。」他淡淡地说。
医务室的进入警告灯旋转起来，由于已经重新设置了权限，普通军官无法打开房门，尼克跨过去亲自把门打开了。
迈尔森不负众望地把科林带了过来。
科林像往常一样，以无懈可击的笔挺姿势向四位青年权贵一一行礼，目光最后停留在王子脸上，「殿下，有什么吩咐？」
如果不是手上攥着他中毒的测试报告，仅凭稍显精神不足的脸色，真难从动作和表情都军事化般硬朗的少尉身上看出不对劲。
三位少将表情微妙地彼此沉默着，把发言权交给了王子。
「王室侍从官科林少尉，」沉吟后，罗丹叫出了心上人的公事化称谓，「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请吩咐，殿下。」
罗丹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军官。
令人惊讶，虚弱的脸色让科林看起来更凛然不可侵犯，也更加诱人。
王子心头涌上一股澎湃的冲动，只想抱着一无所知的少尉，好好的呵护他、亲吻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要把这股该死的冲动压抑住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自制力，而他竟然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情的背叛者，向科林高高在上地下达指令。
罗丹真不敢相信，自己还能保持冷漠的表情，和看似随意的语气，「军部研发了新的药物，需要忠诚而且自愿的试验者，并且要绝对守密。少尉，这是一项绝密等级的研究，过程也许会不太愉快，谨慎考虑过你在王室侍从官中的资历后，我决定把这任务指派给你。」
科林迅速地扫了王子一眼。
「遵命，殿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得令人痛恨。
不但罗丹觉得肠子抽搐似的剧痛，连尼克，甚至卡尔和西蒙，也恨不得狠狠把这不懂爱惜自己的军官抓起来狠狠教训一顿。
「殿下，请您三思！」把科林领入医务室的迈尔森再次不识趣地发言。他真的大吃一惊，原本以为命令科林回来是为了让他继续疗养，没想到要科林接这种倒霉的差事。
联系到自己刚才的升官，他更内疚地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出卖科林的事。
迈尔森急切地跨前一步，「殿下，科林少尉目前正处于身体虚弱状态，如果要试药的志愿者，至少我目前的身体状态……」
「迈尔森少尉，请你自量一点。」比他高了许多级的卡尔倨傲地打断他的自动献身，「你成为王室侍从官才几天？要被指派这种绝密任务的话，还是先努力累积一下资历吧。军阶高于科林，并不表示你在宫廷中的资历已经超过了他，明白吗？」
迈尔森顿时哑了。
他再一次见识了权贵令人无从反抗的力量。
卡尔一发话，迈尔森连继续争取的立场都立即不存在了。
论王室侍从官的资历和接受绝密级任务的被信任度，他这个新丁根本无法和早就与王子、少将这些人建立起深厚关系的科林相比。
彼此间的差别，从科林晕倒竟被三个少将亲自送到医务室，连王子都大驾光临探视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
可是，要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科林接受药物试验，根据王子的说法，过程还不怎么愉快，那应该就是当倒霉的小白鼠吧？
权贵们的心思，果然难以猜测。
「这……抱歉，长官，我逾越了。」迈尔森为难地看一眼表情安然的科林，尴尬万分。
「迈尔森中尉。」王子忽然又开口了。
「在，殿下。」
「你应该清楚，即使是王室侍从官，像你这样立即被晋升的例子，也是很罕见的。」
迈尔森心虚地偷瞄身边的科林一眼，嗫嚅着回答：「是的，我感激不尽，殿下。」
「虽然是新人，但我在你身上给予了极大的期待。」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再继续被王子夸奖下去，迈尔森几乎要无地自容了。
自己以后怎么还有脸面对科林？
恨不得医务室里有个地缝让他可以钻进去。
「这一次的秘密药物实验，虽然你还不够资格成为志愿者，但我还是给你一个参与的机会。」王子思索着，宽宏大量地说：「到达宫廷之后，科林可能会因为曾经接受的药物实验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作为比他高一阶的同僚和此机密的参与者，我要你密切观察他的一切反应，发现任何不寻常状况，你必须以科林少尉的利益为第一原则，做出有效的保护行为，并且立即向我报告。我授权你直接向我报告的特权，即使当时我身处于最高级别的封闭式军事会议中，明白吗？」
以中尉军衔而可以不顾最高级别封闭限令向王子直接报告！
以迈尔森对宫廷的浅薄认识，也能意识到这是多么令人惊讶的特殊信任。
大脑几乎又要开始晕眩了。
「明白，殿下！」他啪地行了一个军礼，擦得闪亮的军靴碰出振奋的声音。
他又偷看了无动于衷的科林一眼，咬牙切齿地发誓，从现在开始，即使科林只是打一个喷嚏，他也绝对会视作严重军情处理。
罗丹对迈尔森的激动并不在意，把视线转到科林身上，「科林少尉，我适才已经提升侍从官迈尔森为中尉，现在开始，他是你的直属上级，只要他的指令没有和更高级别的指令相违背，你必须遵从。」
「遵命，殿下。」
这一次，科林甚至迅速扫一眼的动作都省略了，直截了当地遵从命令。
虽然一切布置得合乎自己的计划，罗丹仍然感到极端挫败。
「少尉，」他换了一种比刚才富有感情的低沉语气，「这个实验过程，可能会让你感觉痛苦。我希望你可以……勇敢的挺过来。」
在他不得不压抑着爱怜的、深深的凝视下，科林澄清的目光，终于缓缓的，再一次和他的碰到了一处。
「我愿意为您付出一切，殿下。」科林认真地说。
这个没有任何虚情假意的回答，几乎在一瞬间，把帝国继承人那颗伤痕累累的心，都快给揉碎了。
第二十章
迈尔森真是百思不解。
王子和少将们对于那个绝密的药物实验简直迫不及待，甚至在航空舰上就立即开展起来。迈尔森存着一点小小的私心，提出这并不符合一般的绝密实验标准，高速航行中的飞舰也许会影响实验参数的准确性。
他企图为科林争取几天休养时间，这样科林在接受实验时能够好受一点。
但是，迈尔森又见识到了庞大的军事体系里面上下层的关系有多么无情，这么一个小要求都立即遭到了严厉的拒绝。
「这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尼克根本连拒绝的原因都不给他。
对于少将来说，侍从官这样的下级军官，大概就应该和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差不多，压根不需要耗费一点精神去考虑他们的感受。
被隔绝开的医务室范围，成为了外人禁入的实验区。
科林提出要回去侍从官办公室，向上级长官交代一下自己目前的工作，以免执行这个任务期间耽误了别人，也被罗丹一口拒绝。
「我就是你的上级长官。」
王子说得斩钉截铁，科林和迈尔森不同，他惯于隐忍的服从，立即就遵照吩咐进入医务室内部自附的更衣室，更换薄薄的白色的医疗服。
把自己关在狭小的更衣室里，科林再次确定门已经关好，才允许自己脸上流露出黯然。
只是一点点，黯然。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从一个优秀的军官身上流露出女人一样的怅然，简直是一种耻辱。但是在胸膛内部，仿佛什么正腐烂而且发酵的，并不剧烈的痛楚，仍然无法避免地蔓延到身体各处。
王子派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他应该感到热血澎湃。
可是，他只感到一阵接一阵的难过。
毕竟，确实今非昔比了。
被光芒笼罩的罗丹殿下已经选好了新娘，他正朝着更辉煌的生命走去，而且有条不紊地掌管着帝国的帝权和军权，为抗击联邦而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