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立即拿到结果。你也不是头一次测试这种联邦王族专用毒剂，再做一次应该有经验了吧。」王子一边说，一边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匀称结实的手臂。
命令是毋庸置疑的。
杜拉斯医生在王子镇定的目光催促下，戴上医用手套，把抽取血样的工具拿过来。
「下官诚惶诚恐，殿下。」杜拉斯医生喃喃了一句，把针扎进王子尊贵的手臂，取了一管血样。
他以为罗丹王子在此之后就会离开，让他留下完成检验，届时他会把结果亲自呈递给王子。
但是出乎意料。
王子殿下没有任何离开的打算。
杜拉斯医生藏在白袍下的身躯再一次覆了一层冷汗，因为他发觉，自己有可能还是低估了近期这些连续事件的严重性，从科林少尉的中毒，和联邦王族有关的专用毒剂开普林斯的出现，到现在，帝国唯一的王子竟要从自己身上抽取血样进行化验。
天啊，他到底被卷进了怎样可怕的巨大阴谋？
在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眼里，他只不过是飓风下瑟瑟发抖的蝼蚁罢了。
只能祈祷这场飓风不会把他撕成粉碎。
医生在试验台前操作，一边操作仪器，一边努力按捺心中的波浪，事已至此，他无疑已经被动卷入了，在王室专用舰中工作的多年经验告诉他，目前唯一能保住性命的方法，就是不让自己失去存在价值。
为此，他竭力在王子的视线下，更流畅熟练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一个多小时后，仪器从转动的红灯，跳到了绿色的静止键。
杜拉斯医生把分离好的几个血样从仪器上取出来，滴入试剂，再置入分析仪。
看着上面的指数变化，医生忽然感到脖子似乎被什么勒住了，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
「结果出来了？」
杜拉斯医生转身面对王子，收敛着自己的惊讶，低声报告，「如您所料，尊贵的殿下，您的体内确实存在着开普林斯。」
王子的蓝眸霍然寒若利剑。
「不过，帝国的光辉保佑，这东西即使留在体内，对您也是毫无伤害的。」
「你确定这是准确的结果吗？医生。」王子不动声色地问。
「我确定，殿下。为了保险起见，我同时做了三个分头测试，都是同一个结果。如果您不放心，我可以在您眼前再重新测一遍。」
「不必。」罗丹王子果断地拒绝。
即使再不肯相信，他也要面对现实了。
他就是敌人确定科林会接触的毒药媒介。
只有他，罗丹，可以和那位冷漠到极点，随时保持警惕的侍从官近距离接触。
四十到四十八个小时前，正是他让科林重回身边的时候。
他和丞相纳德单独见面长谈，还让那死老头子在离开前亲吻了他的手背，开普林斯是在那个时候沾上自己的吗？
当晚，他还让步似的允许那家伙的女儿和自己同床，在赛琳娜提出口渴想喝水的请求后，科林进入寝室，为赛琳娜送了一杯清水。
罗丹本来不想招惹科林，至少不打算在那个晚上招惹，但是，看见出现在寝室中，为自己床上的女人端茶递水的科林，那冷冽清俊的侍从官让王子的自控力彻底崩溃。
他把科林召到无人的书房，狠狠地抱了科林。
接吻，拥抱，插入，在科林体内释放自己灼热的欲望，统统都做了。
科林就是在那个时候中毒的吗？
就在他们疯狂地缠绵，交换着津液和爱的时候。
卑鄙。
不可原谅，即使是最毒的毒蛇也比不上的恶毒！
「杜拉斯医生。」
「听候您的吩咐，殿下。」
「毒物衰变检验，你也是专家吧。」
王子身上散发的隐隐寒气，让杜拉斯医生越发小心翼翼。
他微微躬着身子，回答：「下官做类似检验的经验，已有二十年了，殿下。」
「那好，请你对我身上的开普林斯做检验，我要知道它进入我身上多少个小时了。确切地说，科林少尉身上的毒大概是四十到四十八小时前接触的，我想知道的是，我比他先接触毒药吗？」
杜拉斯医生很轻易地就听出了王子的意思。
王子想弄明白，他是否做了下毒者的毒药媒介。
如果有人敢这样做，可真是胆大包天了。
「以目前舰上的设备，我也只能测出大概的时间，殿下。可是，如果您是指……要弄清楚您和少尉接触开普林斯的先后顺序……」杜拉斯医生偷偷瞧了一眼，确定王子的表情还算和善，「我可以尝试着把您和科林少尉的血样做对比测试，这样的话，虽然还是不能测出精准时间，但接触的先后是可以确定的了。」
「就这样做吧。」
「嗯，需要……也许四个小时才可以拿到结果，殿下。」
做测试是驾轻就熟的事了，只是被王子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让杜拉斯压力增加至少十倍。
「我就在这里等着，医生，我建议你立即开始。」
王子平静而拥有力量感的言辞，让杜拉斯医生不敢再抱怨什么，飞快地行动起来。
神经高度紧张的四个小时后，医生后背的白袍都几乎被王子冷淡的视线射穿了。
终于得到了确定的结果。
听了医生在科学测试后所报告的话，罗丹除了宝石一样珍贵的蓝眸颜色又变沉了一点外，看起来非常冷静。
「辛苦你了。这件事的性质是最高机密，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下官绝对不敢多言，殿下。」
「很好。」王子称赞了尽忠职守的医生一句，和颜悦色地要他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继续照看他中毒的侍从官。
在杜拉斯医生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王子忽然又把他叫住了。
显然，王子又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身上的开普林斯尚未完全代谢，是吗？」
「是的，殿下。」
「那么，你曾在皇家凝血复生室里用我的身体展开急救措施，会对病情康复产生不利影响吗？」
「请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殿下。凝血复生过程的第一步首先是绝对提纯，即使您身上有剧毒，这些毒素也会被仪器彻底排除，然后才将您身上洁净珍贵的血红体粒子转移到病人身上。当然，作为医务官，我还是建议殿下在体内存在开普林斯的情况下，暂时不要接触病人。」
「你是说，到现在，我还是会让对开普林斯有反应的人中毒？难道就算普通接触也不行吗？」
医生心里明白，在这艘王子专用航空舰，不，应该说，在整个帝国里，唯一对这种专用毒药有反应的人，恐怕就只有接触箱里那冷静而好强的年轻少尉了。
帝国王子身边的侍从官，竟然拥有联邦王族的血统——不管是医生，还是伟大的王子殿下，对这个都讳忌莫深。
「我在这几天的治疗中，查找了不少有关开普林斯的资料，殿下。而且我也私下做了一些毒性研究。它一定是在最高级别的生物机构里制造出来的，有着很强的韧性。我认为，它可以透过人体的接触传播。」
「什么样的接触？」
「肌肤的触碰。当然，其他亲密的接触，体液类的……后果会更为严重，如果您体内还存在未代谢的开普林斯，下官恳切地建议殿下暂时不要和科……噢，不要和对此毒有反应的人有任何接触。」
说完这些话，杜拉斯医生忽然瞥见王子脸上掠过一丝剐心般的痛苦。
他非常震惊。
到现在为止，医生还是第一次看见王子碎裂似的，让旁人窥见了他的另一面。
片刻之后，王子才把那一丝罕见的裂缝默默掩藏，淡淡地微笑着问：「你已经对我的血样做过测试了，医生，那么，可以告诉我，开普林斯什么时候会从我身上完全代谢呢？」
王子的笑容堪称完美，但却让他面前的医生生出不寒而栗之感。
「恐怕，殿下，」杜拉斯医生咽了一口唾沫，鼓起勇气回答：「恐怕没您想象的这么快，殿下。开普林斯对您是无毒无害的，但是，正因为这样，它在您体内的代谢相当缓慢，就如石头在大自然中被年月风化一样。它确实是一种，嗯……充满韧性的药剂。」
室内霎时死寂无声。
他不敢去瞧王子的脸色，低着头，努力弥补地加了一句，「等回到帝都，下官会立即展开疫苗的研究工作，开发出疫苗的话，您身上的开普林斯就可以立即彻底除去了。制造疫苗的事，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说完，他闭上嘴，艰难地呼吸着已经僵硬得像冰块一样的空气。
医生惴惴不安地猜想，王子殿下恐怕要为此大发雷霆。
即使无毒无害，但谁也不会喜欢自己身体内存在一种被居心叵测的人放置的药剂，况且，因为这种药剂的存在，王子就必须远离接触箱里的那一位。
瞎子也看得出来，王子殿下对科林少尉，并不仅仅是主人和侍从官的关系。
那是一种疯狂的占有欲。
疯狂到堂堂帝国继承人，会为一个遍地一抓一大把的区区少尉，开启还在最后试验阶段的皇家凝血复生室，冒着生命危险坐上那张插满电线的椅子。
「明白了。」就在医生胡思乱想的时候，王子打破了沉默，语气低沉清晰。「你可以下去了，杜拉斯医生。科林那边，有任何不寻常的情况，都要立即向我报告，是直接报告，无须经过侍从官小组。我给你直接报告的权力。」
「遵命，殿下。」
王子走出医疗检验室。
他在走廊上停了一下，看着头顶上嵌入天花板中的钻石型水晶灯，异常刺眼。使用皇家凝血复生设备的后遗症还没有在他身上完全消失，猛然间，他有点头晕目眩，几乎要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喘息。
下一秒，王子的骄傲遏制了这种虚弱感。
罗丹定了定神，勉强自己站在走廊中央，把身体绷得像一杆标枪似的笔直。
一会后，晕眩的感觉终于远去。
他吐出一口气，看看通讯器上的时间。
独自到隔离区已经有五、六个小时，王子既不在书房，又不在寝室，也不在休息厅，而且也没有正进行紧急会议，这么长时间没有在舰上露面，人们一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开始不安了。
尤其是有责任知悉自己一举一动，随时侍奉和照顾王子的侍从官小组，所有人都习惯了从他们那里得到王子的行踪，面对众多的询问和公文，那群忠心耿耿的年轻军人们现在一定很头疼。
帝国的王子，从来没有多少隐私可言。
罗丹唇角流露出苦涩的笑意。
乘坐专用电梯往上两层，他可以到皇家凝血复生室去看看科林，想起自尊心极强的科林此刻无助地囚禁在一个透明箱子里，他的心就霍霍抽痛。
很想亲眼看看科林，陪他说一会话也好，即使无法传递声音，在接触箱上用指头写两个字也好，哪怕像不久前那样，被科林写出的「忠诚」二字，狠狠刺到自己心碎，也无所谓。
罗丹走进专用电梯，指尖在控制板上停了一停，最终，狠下心肠选择了首层。
不管多想看到科林，王子无法忽略是自己毒害了科林的事实。
是他的错。
骄傲、自大、狂妄、不可一世的王子殿下。
为什么要跑去雅卓星？为什么在把科林流放后，却不能容忍科林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
为什么要把科林叫到书房，不问青红皂白地和他做爱，狠狠做爱，做到他身上流满致命的毒药！？
哪有什么帝国的光辉，完美的王子？
彻头彻尾的一个笨蛋，自私自利的蠢才！
在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之前，他无法再次面对被自己所害的科林。
随着悦耳的音乐声响起，专用电梯门从左右两边打开，罗丹步出电梯，不出所料地看见他的侍从官们训练有素地迎上来。
「殿下。」
「您的脸色不好，殿下，是否需要请医疗官过来为您检查一下？」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您恐怕还未进餐吧？厨房里已经为你准备了……」
罗丹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人安静下来。
「叫西蒙到书房见我。」他吩咐了一句。
「遵命，殿下。」
在同一层的另一端工作的西蒙接到通知，立即赶到了书房。
「有什么吩咐吗？殿下。」
「有件事，我希望你亲自去办。」王子打个手势，示意西蒙在自己面前的沙发上坐下，「帝国前线军舰上的生化隔离标准，我希望它可以不引人注意地更改一下。」
西蒙是帝国前线总指挥官，他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件事。
「您希望怎样更改呢？」
「在标准上增加一项新的，开普林斯。」
为了保护军事政要，政府会进行大量毒物测试，这是和重要人物见面前的例行安检之一。
从前，开普林斯并不在生化隔离名单上，所以即使有人身上藏有开普林斯接近王子，也不会被查出来。因为这种物质对普通人来说是完全无害的，和拿着一朵茉莉花接近王子的性质一样温和。
现在，罗丹王子绝不允许同样的事再发生。
严查开普林斯，把它视为最可怕的毒药拒之门外，是当务之急。
「遵命，殿下。我会立即着手去办的。」西蒙不用多想，就明白了王子打算做的下一步，殿下要保护的范围并不是前线的军舰，而是帝都的王宫，「把开普林斯列入防范名单后，我会将前线的生化隔离标准更新版传至帝都，促请帝都统一标准。」
如此，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改变帝都的防范标准，确保没有人可以再将会伤害科林的毒药带入王宫。
王子当然有权改变帝都的防范标准，但是如果王室委员会询问为什么要防范这种只对联邦王族血统有效的毒药，将会惹出很多麻烦。
从前线入手，是很巧妙的方法。
「你自己准备说辞，西蒙。」
「这个很简单，在交战时，我们是有可能抓到珍贵的联邦王族俘虏的，虽然机率很低，毕竟存在这种可能性。先做一点措施保证重要战俘的性命安全，是指挥官的职责。」
「很好。」
「殿下，您的身体，还好吧？」西蒙看了看王子的脸色，关切地问。
「我很好，多谢你的关心。」
「可是，殿下，您的脸色……」
「我可是帝国的王子，西蒙。」王子在他说出自己的忧虑前，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寄托了王族和亿万臣民希望的王子，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知道吗？」
王子回望着他，微微地，露出了招牌般的，令人炫目的迷人笑容。
第二十九章
让西蒙离开后，王子打起精神，在书房内处理起今天累积的公务。
他暂且把财务大臣的问题放在一边，浏览了王室委员会的信函后，敲击键盘快速地回复了一封措辞优美的回信，前线发来的文件是他每天都要亲自过目的，到十一点为止，已经收到帝国各军团指挥部发来的文件七十三份。
当然，作为前线指挥官，西蒙收到的文件会是这个数目的上十倍，需要参加的会议也比他更多。
罗丹王子详细地浏览着萤幕上的文件，把需要征询智囊团的归类到一边，很快，他瞧见了一份带有第八军团指挥官纳森将军印记的申请文件。
罗丹打开文件，不出所料，在文件里，纳森恳请尊贵的王子殿下允许第八军团提高武器设备等级，因此需要尽快培养出相应的军事人员，纳森也提出，希望可以调派部分兵力到尼克少将的军团里，接受先进武器和舰船的使用训练。
王子毫不犹豫，慷慨地在文件上印上了带有他独特徽章的电子签名。
处理这些事情，对一般人来说，一定忙得焦头烂额，并且会为如此重大的决策而忐忑迟疑，但对于这些年来理所当然被赋予重任的帝国继承人，这是驾轻就熟的分内事。
越是心情沉重之时，他越爱把自己置于繁重的国务，这一年来，他常常用这个方法来应付和科林分离产生的痛苦。
当然，痛苦并非就此消失，但却会从尖锐的刺痛渐渐变成凝结在骨头里的钝痛。
只有钝痛，才能让他压抑心底的愤怒狂躁，保持臣民们所期盼的完美形象。